第2章 追星
緊急事件處理部,是妖管委下屬的分支機構,負責解決一切妖怪突發事件。
時聞澤是追捕手,這本來算高危職業,但錦城有麒麟鎮守,治安向來良好,所以他本月內因為過于無所事事,已經被交通部借調走了三次,幫忙到酒吧一條街維持秩序。
“小聞啊。”周遠松放下茶杯,“我聽王部長說,你前天在酒吧勸阻鬥毆事件的時候,又把三只夜叉打進了醫院?”
時聞澤不得不關掉育兒論壇,打起精神應付部門例會。
同為追捕手的許游打圓場:“周部,真和我們沒關系,是那三只夜叉喝多了酒,非要往時哥拳頭上撞。”
周遠松胸口發悶:“你自己聽聽這個借口,像話嗎?你覺得民衆會相信嗎?”
許游坦白,可能不會相信吧,但确實也編不出更好的了。
“兩件事。”周遠松敲敲桌子,不打算和他們多浪費口舌,“第一件,王部長已經明确表示,以後絕對不會再從我們部門借調人手。”
許游心花怒放:“那可真是太遺憾了。”
“第二件,既然你們兩個都沒事幹,那就去草拟一份《關于積極推進治安新型設備采用加速構建文明守序山海社會的指導意見》,下個月交。”
許游笑容僵在臉上,時聞澤也恢複了正常人的坐姿:“什麽意見?”
然而周遠松已經光速散會,“砰”一聲消失在桌前,連心愛的304不鏽鋼保溫杯也沒來得及帶走。
許游:“……”
時聞澤:“……”
許游扭過頭:“咱倆現在申請調去交通部還來得及嗎?”
時聞澤拆開一包軟糖:“上周楊睿不是剛交了一份報告,要過來參考一下。”
許游提醒:“但他那份是《針對葛家坪一帶的西北牛肉面攤販無序經營所提出的管理解決辦法》,你覺得可以通用嗎?”
時聞澤回答:“我覺得可以。”
許游把不文明語言扼殺在咽喉裏:“我覺得不太行呢。”
“那你負責搞定,我還有別的事。”時聞澤把手機裝回褲兜,“去趟鵲山醫院,你走的時候記得幫我簽張加班單。”
許游再度嘆為觀止:“你逃班竟然還要加錢?”
時聞澤糾正:“我是去關懷那三只夜叉。”
他對着窗戶玻璃抓抓頭發,縱身翻了出去。
不像周部長那種“砰”一聲的消失,而是單手握着一株攀爬在牆壁上的、柔軟堅韌的金色蔓草,像一只神秘的動物,輕巧滑向被黑暗吞沒的遙遠地面。
鵲山醫院建得高聳入雲,和妖管委大樓一樣,隐匿在霧霭沉沉的虛無混沌裏,只有妖怪才能找到并且通行。
時聞澤繞過一群來打疫苗的山膏幼崽,躲開“撲啦啦”亂飛的青耕,又把正在緩慢挪動的一株檀樹嫩芽轉移到安全窗口,這才坐電梯來到三十七樓。門衛看着眼前人高馬大、吊兒郎當、三更半夜拎着一束上墳專用蔫菊花離奇出現的男人,表示出了應有的職業警覺:“不行,你不能進去。”
“好的。”時聞澤正求之不得,“那麻煩你把這束鮮花轉交給3796病房的三只夜叉,并向他們致以最真誠的問候,這是我的名片。”
門衛還在兢兢業業地抄寫登記,時聞澤已經單方面結束了這次關懷慰問,他徑直穿過空中花園,敲開一間醫生值班室的門:“蘭薇薇。”
正在吃泡面的藍發少女頭也不擡:“沒空。”
“咨詢個問題。”時聞澤丢過去五枚妖怪幣。
“OK,現在有空了。”蘭薇薇拖過椅子,“但是先說好,我這裏并沒有什麽可供你參考的人生雞湯。”
“教我追星。”
“……”
和林露一樣,蘭薇薇覺得自己可能也出現了幻覺。
時聞澤畢竟不是藝術家,總得為個人突發反常行為找一點借口,于是他随口敷衍:“任務。”
蘭薇薇恍然大悟,并且根據對方職業自動補全故事情節:“你想打入某犯罪集團內部,而薄弱口就是這個集團裏有兇獸沉迷追星?”
時聞澤向後一靠,由衷稱贊:“居然這都能被你猜到,所以我要怎麽追?”
“追星也分很多種。”
“最省事的。”
“花錢。”
“……”
花錢确實是最省事的方式,但時聞澤的智商和經濟實力都在正常範圍內,基本不存在“大手一揮為夏伽陽包下整座城市廣告牌”的吃錯藥可能性,于是只能退而求其次:“花錢之外呢?”
蘭薇薇單手撐住腮幫子,不想花錢的話,就只有做做數據,或者幫忙組織一些線下活動,不過你想追的這個明星實在太不紅了,線下應該拉不到幾個人,這兩年的兇獸可真是沒品位。
“拉不到幾個人還不好,”時聞澤嗤一聲,“我覺得兩個最好,有沒有什麽辦法?”
“大哥,這明星得糊成什麽樣,才能線下活動僅有兩個粉,其中一個還是有任務的追捕手?”蘭薇薇搖頭,“不可能的,這樣吧,我先找人弄張他的簽名照,再教你一些飯圈常識,免得将來露餡。”
時聞澤問:“什麽叫飯圈常識?”
“就比如某天,有愛豆爆出戀情,請問此時頂着對家粉籍的你應該怎麽做?A大聲嘲笑,B大肆辱罵,C大為震驚,D反正塌的不是我家房,一律按祝福處理,趕緊搶占所有熱評,真誠恭喜對方粉絲。”
“D。”時聞澤斬釘截鐵,十分自信。
蘭薇薇的眼底寫滿對學渣的同情。
時聞澤:“……”
常識是吧,也不是不能學。
等他離開鵲山醫院時,東方已經隐隐露出一線微弱的光。整座城市的路燈依舊亮着,它們被設計成玉蘭花苞的形狀,像是盛開在高空的葳蕤花海,會在每一個暮色來臨時變成溫柔的橙紅色。
改裝過的排氣管在寂靜清晨裏發出巨大的轟鳴,花園裏跳廣場舞的阿姨們嫌棄地皺起眉,啊喲,一聽就知道是不務正業的小混混。時聞澤獨自跨着摩托,在空曠無人的街道上一路飛馳,碾碎了一整片的風和雨霧,最後潇灑轉尾,穩穩停在小巷早點攤前,他單手摘下頭盔,短發微亂:“張叔,兩碗小面,少蔥多辣。”
小店二樓的燈還亮着,許游坐在電腦前,已經快把他自己薅得英年早禿。
時聞澤一上樓就看見一張被屏幕照成慘白的臉,覺得這場景不拍個恐怖片實在浪費。許游緩緩擡頭,眼神幽怨,宛如在看劈腿渣男:“你知不知道,我一晚上只寫了三十個字。”
時聞澤把餐盒放在他面前:“周部只說草拟,我覺得字數可以不用卡這麽死。”
許游怒而拍桌:“那也不能只有三十個字吧!而且搞不定這個,下月獎金又要扣,你居然還有心情出去鬼混,這一身的蒲草味和夜叉有一毛線的關系?”
“我去找了趟蘭薇薇。”時聞澤聞了聞自己的衣袖,“咨詢一些藝術方面的問題。”
許游震驚地陷入沉默,一時不知該從哪個維度來理解這詭異的回答,你什麽時候和藝術有了關系,不是,蘭薇薇又什麽時候和藝術有了關系,你還記不記得在我們上高中的時候,她一口咬定《基督山伯爵》是關于歐洲吸血鬼的恐怖美劇?就這種市面上罕見的文化素養,有什麽指導你的必要嗎?
然而時聞澤已經回了卧室。他草草沖了個澡,把自己抛回床上,身體極度疲憊,大腦卻極度亢奮。而這種亢奮從他獲悉林溯将要回到錦城的第一秒,似乎就已經開始了。那些塵封在記憶深處的、十六七歲時的高中生活再度鮮活起來,像一束陽光,猝不及防就戳破了隐秘的記憶,攪得心髒和大腦一起發燙。
時聞澤看着天花板上昏昏的燈,覺得自己已經很多年沒有過這種不可遏制的情緒了。果然,他單手搭在額前,心想,世界是需要一點矯情又鮮活的藝術,用來點綴生活。
蘭薇薇先把夏伽陽的簽名照拍了張圖給他,時聞澤覺得自己的可丢人範圍是極其有限的,于是只剪裁了簽名的一角,确定非內行人士絕對不會看出那半截鬼畫符是什麽玩意之後,才咬牙換成了微信頭像。
七點鐘,整座城市被徹底喚醒了。
天的顏色很淡,光也很淡。
林溯這一晚做了許多個夢,睡得頭昏腦漲,喝了一整瓶水才清醒。微信有不少未讀消息,他統統忽視,目光只鎖定群裏的時聞澤,如果沒記錯的話,這個人的頭像昨天還是一片藍天。
雖然藍天也很土鼈,很像“人到中年寬廣豁達釣魚群”的群主,但是……林溯深呼吸了幾口,反思自己到底做錯了什麽,大清早為什麽要受這種刺激,于是關掉屏幕,帶着被無良工頭拖欠兩百萬血汗錢的狂躁表情跨出卧室,結果正和走廊盡頭的“夏伽陽”來了個對視。
“卧——”
“哥,哥,你冷靜一點。”林露從立牌後探出半個頭,“我馬上就搬回自己的房間,絕對不會礙你的眼。”
林溯心髒還在“砰砰”狂跳,不可置信地問:“你跑去全家偷人形立牌?”
“會不會說話,這是商場撤換的物料,我一早就預定了。”林露拍拍手上的灰,“主任叫我去加班,早餐已經弄好了,中午你自己點外賣吃啊。”
林溯捏着水瓶,高冷地“嗯”了一聲,目送妹妹一路把立牌扛回卧室,然後在她離開家半小時後,掏出手機發微信。
L:你上次吃的薯片是什麽牌子?
甜夏:在我卧室桌上,自己去拿。
獲得準入許可的林溯光明正大推開卧室門,沒找薯片,而是掏出手機拍人形立牌,然後發了條只一人可見的朋友圈。
定位倒是精準,但可惜目标客戶還在睡,所以直到五個小時後,時聞澤才看到了這條消息。
他踢開被子坐起來,咨詢場外親友,下一步要怎麽辦?
蘭薇薇果斷回複,這還等什麽?馬上加他好友啊,就說你也想要個等身立牌!
時聞澤心想,這他媽也太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