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用自己的命換別人的命值得嗎?
郢骊從未想過自己有一天面對這種選擇,可即便遇到了,她也從來不是那個做選擇的人,更不是那個真正能夠掌控他人生死的人。
傅修遠親自替她将衣裙整理好,垂眸仔細認真的模樣,手指靈活得甚至比宮人還要熟練,郢骊看着銅鏡裏的兩個人,若是忽略她那張面無表情的臉,還真的像是一對恩恩愛愛的尋常夫妻。
然而事實是,他們既不恩愛,更不是夫妻。
“我母親是在我八歲那年去的,”傅修遠突然開口,“她生了我之後卻沒位份,沒過兩年,人就有些瘋癫了,胡言亂語,行為又怪異,宮女厭棄她,除了我沒人願意和她親近,所以很多事情都是我親自打理的,包括穿衣。可她沒有你乖,常常踢打。”
傅修遠将手搭在她的腰上,垂首問,“那時候我想,一個人真的會因為另一個人這樣發瘋又這樣懦弱嗎?”
郢骊收回視線,看着近在咫尺的傅修遠,他垂着頭看她,眼底深沉。
“陛下現在想明白了嗎?”她問。
“沒有,”傅修遠回答她,“不過,也算是能明白其中一些了。說起來,在執着于愛人這一點上,我倒是很像她。”
郢骊被他的目光刺得心底不适,垂眼躲開他的視線,她不想聽傅修遠過去的事情,說不清是不喜歡還是因為別的什麽,或許也可能只是因為不想見他那副表情。
郢骊和傅钰都一樣,自小在萬般嬌寵下長大,父輩都承襲官職一生沒什麽大的坎坷,替他們擋住了不少風風雨雨,直到郢骊進宮,第一次見到傅修遠的時候,才意識到原來世上還有他這樣的人,只是活着便都覺得困難。
可他明明在這世上看起來最光鮮亮麗的地方。
所以她起了恻隐之心,将人帶到傅钰面前,她自己也是忐忑的,還好傅钰如她所想,對傅修遠的身份并無芥蒂。
只是傅修遠走出冷宮之後,近了皇帝,也很少提起以前的事情,郢骊只零星聽到過一些,并沒有刻意打聽。
她原以為傅修遠這樣驕矜的人,一輩子都不會提起過去的事情。
如今傅修遠身居高位,錦衣玉食,那雙搭在她袖間的手白皙修長,手然而那年相遇之時他的手生了凍瘡,連着用藥水泡了半個多月,十年的精心修養,才讓他如脫胎換骨一般擁有了這玉一般的皮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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郢骊的瞳孔不自覺地顫抖了下。
意識到自己在憐憫他,郢骊便掐斷了自己的思緒,傅修遠已不是以前的傅修遠了。
現在她自己才是籠中鳥。
傅修遠的手臂緊了緊,将人抱進懷裏。
“阿骊,”傅修遠在她耳側呢喃,“從來沒有人願意為我去做什麽事情,你是第一個。”
即便出發點不是為了他,但至少還有他。
傅修遠貪心,想要得很多,但是得一點一點來。
他在郢骊的頸側印下一吻,低聲發誓似地說道,“為了這個,要我把心剖出來給你看看,我都願意。”
門外傳信的人急,一聲一聲地哭喊,傅修遠卻恍若未聞,別人的生死榮辱,于他而言還不及郢骊一句話。
郢骊皺着眉頭,從傅修遠的懷中掙紮出來,看了他一眼說,“我去了。”
打開殿門,傅修遠随行在郢郦身側,他掃了眼地上跪着的宮女,彎了彎唇角,道,“你若再叫,我就杖斃了你,讓你去陪那個老太婆一起死,全了你的忠心如何?”
郢郦張口,“陛下……”
傅修遠看了眼一旁瞪着他的郢骊,擺擺手說,“讓娘娘跟着你去,朕日理萬機,既然沒死別叫朕去看了,朕不喜歡空歡喜,”想了想,他又低聲說,“若娘娘身子不舒服了,或是傷了,朕不會放過你,明白嗎?”
傅修遠本就脾氣難以捉摸,自打當了皇帝以後更是陰晴不定,也口無遮攔,他想做想說,沒人能攔得住他。
郢骊早早就見識過,此刻也懶得同他計較這些口舌之事,只催促宮女離開。
她是太後殿裏的一個小宮女,做些雜活,郢骊沒怎麽見過,只是去過幾次,對這張臉有着些許的印象。
她急匆匆地帶路,臉上還有些汗水,像是真的着急。
“你來之時太後怎麽樣了?”郢骊随口問道,“太醫院的人去了沒有?”
小宮女低聲說,“奴婢不知,只聽說了太後娘娘要自缢,便被派來尋陛下了。”只是這位皇帝不願意去,她也沒別的辦法。
郢骊沒再開口文,想必從個宮女的嘴裏也問不出什麽有用的來。
郢骊踏入太後的寝殿,四周無人,一片沉靜肅穆,然而在她進入之時,便有人悄悄關了大殿的門,那宮女也消失不見了。
她想起來之前傅修遠說過的話。
郢郦立于大殿中央,看着地上那點光亮逐漸被隔絕在外,刻意壓低了的腳步聲迅速而整齊從四周湧來。
人都來了啊。
“太後娘娘,皇朝易主,內廷更換,已經事到如今了,您又何必拿命來搏呢?”
一把沉劍抵在郢骊的脖頸間,背後兵士銀色甲胄,寒光凜凜,仿佛下一刻便會劃破她的喉嚨。
太後到底還是踏出這一步了。郢郦擡頭想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