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在打鬥中破境是件危險事。
破境之時, 自身靈力本就處于極不穩定的狀态,且需全副心神系之于此,這天然削弱了人對外界的感知與應對能力。故而突破境界的過程, 往往是修行者們脆弱的階段。
這件事最好選在靈氣充足、安靜、無人打擾的環境下進行,若條件允許,還該請上一二人護法,鮮少有人如蕭峋這般,劍走偏鋒,在如此場合中突破。
四下無人說話了,一時之間,唯有風聲可聞。
蕭峋神情平靜,靜得好似做出這般瘋狂舉動的人并非他一般。他手持雙劍, 緩慢閉上眼睛,又緩緩睜開。
他早做好應對之策, 可他的對手并未如他設想那般做出行動——他的對手收起了攻勢,站在原地沒動。
這人似乎,在等他突破成功。
還挺有風範的,蕭峋眉梢不禁微挑。既然如此,那他也不客氣, 重新閉上了眼。
一息、兩息、三息……到第十五個呼吸的時候, 纏繞在蕭峋腕間的幽藍光華倏然漫開, 化作耀目金芒, 将他整個人籠罩在內。
——突破成功的象征。
蕭峋将眼皮一掀,周身金光立刻流轉起來,悉數斂入眸中。
他吐出一口氣, 左手手腕翻轉, 挽出一朵劍花。
“開始?”蕭峋沖對面的人問道。
這人的表情比先前鄭重許多, 一擡手,道:“請。”
比試再度開始。
蕭峋用的依然是入門劍法——謝齡只指點了這一套劍法,為了不讓自家師父起疑心,別的劍譜他幹脆沒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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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劍法給人壓迫感并不強,可出劍極快,又使雙劍,配着靈活的身形,須臾之間,便見周身劍光缭亂。
赤紅的衣袂在起跌,他不欲久戰,起手便是狠招,右手劍猛地将人擊得後退,左手劍緊随而至,直逼面門。
對手矮身避過,再一繞,閃到蕭峋背後,斜裏刺出一劍。蕭峋沒有選擇躲。他不僅沒閃躲,反而後退一步。
劍擦着蕭峋手臂過去——他故意吃下了這一擊。但當下情形,變成了蕭峋在對手身後。趁對手尚未反應過來,他劍尖自下而上一挑,架上對手脖頸。
雙方再無動作,這場比試,勝負已出。而蕭峋的眼神,一如開局前平靜。
“你……你很厲害,我輸得心服口服。”短短兩三招,對面的人已出了一身汗,他喘了幾口氣,轉身後退數步,朝蕭峋行了一個同輩禮。
蕭峋還禮:“承讓。”
這是一場短而精彩的比試,無論是蕭峋在比試途中突破境界,還是他做出的以傷換“命”的選擇,都出乎意料。臺下熱鬧至極,幾乎所有人都在和同伴談論,甚至連風都變得喧嚣。
按照規則,等主持者上臺來宣布勝負,比試才算正式結束。這位主持者似乎和宗主性子相同,做事總是慢吞吞。
等待的過程中,蕭峋偏了下頭,借着餘光,他看見圍觀人群後趴着只雲龜。蕭峋認得,這是鶴峰的雲龜,和謝齡很親近。
飛行獸不會擅自離開所屬地界,它出現在此,定然是謝齡的吩咐。而謝齡如此吩咐,想來是看了自己的比試。
蕭峋不由哼笑出聲,也不等宣告比試結束的人了,向外跨出一步,直接躍下高臺。
人群驚呼。
蕭峋得穿過這些人才能走到雲龜所在之處,有人高喊他的名字,有人明顯表露出結識的欲·望,有人還想為他處理手臂上的傷口。
他懶得看一眼,将兩把劍丢進袖中,輕身符往身上一拍,閃電般蹿出人群,來到龜背上。
“回鶴峰。”蕭峋對雲龜道。
雲龜似乎也嫌這地方吵,飛上高空的速度很快,但離了契玄峰,又慢下來。蕭峋只在魔氣侵蝕那日坐過這雲龜,對它憑“喜好”辦事的性子頗為驚奇。
不過速度慢并非一件壞事,手臂上的傷還在流血,他可以趁着這段時間進行處理。
蕭峋給自己做了個簡易的包紮。
過了小一刻鐘,雲龜帶蕭峋來到鶴峰道殿外。
距離尚遠的時候,蕭峋便看見道殿外有一道身影,近了一看,果然是謝齡。他無法解釋為何在确認的一刻內心雀躍起來,卻也沒克制這份雀躍,從雲龜背上一躍而下,眼帶笑意走向謝齡。
謝齡坐在一把太師椅中,身側有一小桌,放着茶盞。他穿一件靛青色的衫子,難得沒有束腰封,只将系帶于腰間一系,也難得沒有挺直腰板端坐,而是往後靠上了椅背。
這樣的謝齡看起來很有幾分蕭閑之意。蕭峋在來到他跟前時放緩腳步,輕輕喚了一聲“師父”,道:“第二輪比試,我贏了。”
謝齡沒立時應他。謝齡喝了口茶,放下杯盞後,才撩起眼皮将蕭峋看定,語氣不鹹不淡:“挺敢玩的。”
自家師父生氣了。蕭峋敏銳地察覺到。
氣他沒有遵守承諾,選擇了在比試臺上破境,還是氣他沒提前告訴他,自己已經可以破境?抑或者……兼而有之?
蕭峋一時拿捏不準該如何哄,想了又想,拉長語調:“诶,師父——”
他扮起少年人來極真,眼角往下一耷拉,模樣既乖順,又委屈巴巴的。
叛逆,謝齡面無表情地想。
可這個年紀的小孩正值叛逆期。謝齡眸底浮現出短暫的無奈之情,将蕭峋一瞪,振袖起身,道:“進去說話。”
言罷轉身走進道殿。
“哦——”蕭峋應道,在後面将桌椅茶盞都收拾好,才跟上謝齡。
南牆上種的是藤蘿,已過花期,唯有藤枝低垂,像一條深綠的瀑布。有蝴蝶停在上面,斂着雙翅,一動不動。
謝齡打這片藤蘿瀑布旁走過,起落的衣角驚動了它,一路都被追逐。謝齡不曾在意,推開前殿大門,跨過門檻,問跟在自己屁股後的人:“身體可有不适?”
“并無不适。”蕭峋不假思索答道。
“當真?”話音還未落地,謝齡突然頓住步伐,轉身擡手,拍了一下蕭峋左肩。
蕭峋左手手臂帶傷,謝齡用力不大,卻仍是牽動他的傷口。
算不得太痛,但蕭峋條件反射往後退了一步。
這個舉動換來謝齡眉梢一挑,問:“那你躲我做什麽?”
蕭峋驟然反應過來這是謝齡的試探,旋即又想到,既然謝齡看了比試,怎會忽略掉他受傷之事?
反而是他自己忽略了,有夠蠢的。
“左臂受了傷。”蕭峋把眼垂下,說出實情,語調低低的,“衣服也被劃破了。”
聽到後半句的謝齡:“……”
“看來在你心中,衣服比較重要。”他癱着一張臉說道,繼而話鋒一轉,不容置否道:“坐下,讓我看看傷勢。”
蕭峋擡頭将謝齡看了看,道出一聲“是”。
殿上陳設簡單,一主榻,一客榻,東窗前置一長長的書桌,西面滿牆書架而已。少年人來到客榻前坐下,脫掉赤紅的外袍,将裏衣解開一半,露出左側的肩膀和手臂。
他給自己包紮得潦草。謝齡送的凝血丸他吃了,但沒給傷口塗藥,就随随便便綁了條繃帶對付了事,打的結還醜陋。
見謝齡垂眼打量他手臂,蕭峋頗有些不自在,唇抿了抿,擡頭看看謝齡,爾後別開眼,道:“師父,我體質特殊,這點小傷很快就能好。”
謝齡“嗯”了聲,将榻上小桌拉到右側去,坐到蕭峋身旁。他把需要用到的東西擺上桌,拆掉蕭峋手臂上已有的紗布條後,用鑷子夾起一個棉球,蘸上藥水,給這人清洗傷口。
——修仙世界的醫療體系很是發達,醫修們在數百年前便研制出了消毒抗炎的藥水。
這是蕭峋故意沒避開受的傷,傷口又長又深,好在及時止了血,沒有染上污濁。
棉球碰上傷口的一剎,蕭峋後背打了個激靈。
謝齡見了,眼皮子撩起來,看了一眼蕭峋,挪開手,接上這小狼崽子方才的話:“既是小傷,那你抖什麽?”
小狼崽子沒說話。
“怕疼?”謝齡問。
蕭峋不怕疼。若是怕,他早向體內那股魔氣臣服了。他也說不出緣由,想了又想,大抵回到了鶴峰,又和謝齡坐在一起,從身體到思維都不由自主放松了的緣故。
但他沒這般告訴謝齡,只是道:“是體質原因。”
謝齡又是一“嗯”,和方才那一聲意味相同,沒什麽特別的意思,就是表示聽見了。可蕭峋總覺得,謝齡心裏定然在笑。
謝齡繼續處理蕭峋手臂上的傷口。
暮時将至,陽光變得柔和,将窗外的枝葉都照得偏了色。先前的那只蝴蝶不知打哪扇窗戶進來,在室內盤旋飛舞。蕭峋的視線追着蝴蝶來來回回,冷不防蝴蝶轉去謝齡背後,他的視線亦一下子落過去。
謝齡在調藥膏,左手端着一只小小的瓷碗,右手捏住一根銀筷攪動,神情很是專注。他側臉白皙,透着玉一般的質地,眼眸低斂,睫毛濃密漆黑,有光澤在流動。
都被謝齡嘲笑過怕疼了,還有什麽是不能面對的?蕭峋丢開心底的別扭和不自在,把頭轉向謝齡,一直盯着看。
謝齡向他投去一瞥,問:“看我做什麽?”
“師父……”蕭峋眸光一轉,彎眼笑起來,拖着慢條斯理的語調喊了謝齡一聲。
“說。”謝齡丢給他一個字,心中對這人是在故意裝乖門兒清。
蕭峋望定他,說得理直氣壯:“師父,我破境了。”
謝齡平平一“嗯”,放下瓷碗,拿起紗布,将調好的藥塗抹上去。
而坐在他身旁的人轉過上半身,臉向着他面前湊了湊,清黑的眼眸瞬也不瞬注視他,讨巧笑問,“師父,你不誇誇我?”
謝齡又是擡眼将他一看,先道聲“好”,而後迅速把塗好藥的紗布貼到這崽子傷口上。這帖藥很猛,痛得小狼崽子猝不及防,腦袋往後一仰,長長“嘶”了一聲。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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