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車禍
熱心的路人們圍了過去,馬路上頓時水洩不通。邵含祯瞪大眼睛,完全還沒從慘烈的車禍中緩過神來,卻又自人群走動的縫隙中看見了拖在地上的腸子。所有人都恨不得離那攤腸子八丈遠,人聲鼎沸,太陽當頭越烤越熱,他卻出了一身冷汗。
“我感覺,他應該不會死的。”宿硯說道。
邵含祯木怔着轉頭看向他,宿硯神色平靜,語氣也不鹹不淡的。他拿出手機,掃了一眼,邊放回口袋裏邊沖邵含祯道:“走吧,你不是還要回去做蛋糕嗎?”
邵含祯看看路上圍成的人牆,又看看宿硯,感覺視線都模糊了,耳畔也像罩了層東西似的,聽不真切。宿硯見狀,把他手裏那根已經吃完的冰棒棍拿過來,和自己的一起丢進了冰櫃旁的垃圾桶。小商店的老板也跑出去看熱鬧,這會兒已經回來了,唉聲嘆氣,沖兩人擺手,“我的媽呀,你們看到沒有?太慘了,吓死我了要。”
宿硯拉着邵含祯走進停放摩托車的小巷,邵含祯手腳都是僵的,臉色慘白。這是他第一次親眼目睹如此慘烈的車禍,看着一個人在自己眼前被撞、攪進車輪底下,實在是太有沖擊力了。他呆愣着倚坐在摩托車上,宿硯微微低頭,湊到他臉前關切道:“哥,你不舒服嗎?要不要喝熱水。”
“……那個人被撞了。”邵含祯睜大眼睛道。
“嗯,”宿硯偏偏頭,“我看到了啊。”
“這……”邵含祯兩手拇指按住了自己突突跳的太陽穴,“這太慘了吧,這是什麽好人沒好報啊,偏偏還是這時候。”他一開口就停不下來了,“人家的慈善畫廊今天剪彩,偏偏就這時候讓車撞了,太不公平了,怎麽會這樣……”
這次,宿硯安靜了須臾,面無表情道:“他做了什麽,他自己心裏知道。”
“啊?”邵含祯擡眼,“什麽?”
想不到,宿硯異常認真地重複道:“我說,他做了什麽,他自己心裏知道。”
兩人盯着彼此,宿硯比邵含祯要高,此時微微垂眼,面無表情,沒來由讓邵含祯打了個寒戰。他當然第一遍就聽清楚了宿硯到底說些什麽,只是沒想到他頂着那張天使一樣的臉,說出口的話卻很冷淡。
不,應該說只是很平靜,平靜到有些木然。大灘血跡,掉在地上紅紅白白的腸子都不會讓他有什麽反應。他看着邵含祯,邵含祯也看着他,突然明白過來。宿硯說厄運線就是從不出錯,其實就是:他沒有辦法證明厄運線從不出錯。
一瞬間,邵含祯五味雜陳,對厄運線的畏懼感再次冒出來了一絲半縷,連帶着也突然有點害怕愈發平靜的宿硯。他還隐約有點說不出來的失望,因為宿硯眼中的漠然。
如此慘烈的一場車禍,人總要有點反應。要不是害怕、唯恐避之不及,要不就是惋惜,這都無關什麽對錯,只是人之常情,而不是像宿硯這樣。
“那個人的腸子都撞出來了。”邵含祯站起身,“你說他不會死嗎?”
Advertisement
宿硯似乎認真思考了一下,答說:“嗯……應該不會。讓人死掉的厄運線會有些不一樣,哪裏不一樣我說不出來。厄運線不會出錯的,所以他應該不會死。那個貨車司機也算飛來橫禍了,這樣子好像也有百分之十責任吧。不過運輸公司都會買巨額保險的,應該沒關系——”
“算了。”邵含祯直接把頭盔丢給宿硯,“回去了。”
回去的路上,邵含祯騎車騎得十二分小心,他專心看車看路,努力把車禍的畫面從腦袋裏驅逐出去。宿硯沒有說話,安靜得好像不存在。邵含祯把車直接開到了兩人家樓底下,宿硯下車,還沒來得及把頭盔遞出去,摩托車已經轟隆着開走了,朝着手風琴咖啡店的方向。
宿硯一手拎着頭盔看摩托車揚長而去,他笑了笑,自言自語道:“好像搞砸了……”
樓道裏很陰涼,宿硯拎着頭盔慢慢上到三樓,輸入密碼開門。大概是因為剛住進來不久,屋裏很冷清,即便陳設着的家具很有設計感、配色舒适,看起來卻像是個專門供某類家居博主拍照的樣板間。宿硯換了鞋,把頭盔放下便徑直躺在了沙發上。
他确實也查過周雄陽的資料,經常上新聞,一心撲在慈善事業上,開設的福利院收養了許多年紀較小的孤兒,被稱為“陽光爸爸”。今天本來要去剪彩的畫廊也是一早便宣布要把收入全部用于慈善事業的,周雄陽雖然已經人到中年,仍是意氣風發春風滿面的樣子,網上他的很多照片都是帶着福利院裏的孤兒一起拍的,大人小孩摟在一起,看上去是個大善人。
宿硯高高舉起自己的左手腕,五指展平。手腕上的厄運線變回了一條細細的黑線,他盯着那條黑線自言自語道:“你是不會出錯的,對吧?”
厄運線當然不會回答他,只是安靜地纏繞在手腕上。
“你是不會出錯的,”宿硯半阖上眼簾,“……對吧?”
沒有人回答他,屋裏的燈一盞盞亮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