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線
星期五,宿硯沒有再出現在店門口墨綠色的遮陽傘下。許優優對此表示遺憾,邵含祯倒是莫名松了口氣,或許該讓這個小插曲過去了。第二天店裏兼職的男孩郝文軒來上班,他只在一二和周六日過來,還沒見過一次許優優口中的“驚為天人超級帥哥”,聽說人不來了,略微表示遺憾。邵含祯是個非常體貼的小老板,才不管他倆趁着人不忙聊八卦,自己進到後廚裏做蛋糕。
手風琴咖啡賣得最好的甜點是無花果蛋糕和草莓蛋糕,邵含祯堅持不取花裏胡哨的名字,因為店裏有相當一部分是附近阿姨嬸嬸輩分的客人,叫這種一目了然的名字反而比較方便。他把邊角料裝起來留給許優優和郝文軒吃,關上冰箱門,就看見許優優熱情洋溢、端着無花果蛋糕和胡蘿蔔曲奇,正要出去。
“等下。”邵含祯下意識地想攔住她,可惜許優優沒聽見。不多時她又做了杯氣泡水送出去,邵含祯看着她春風滿面,有點起疑——但是氣泡水,應該不是吧?
剛想完,許優優兩手一拍,“對了老板,小帥哥回來了!這次點了氣泡水。”
邵含祯腦袋一大,他還沒站起來,櫃臺後的郝文軒先腳底抹了油似的跑出去了,嘴裏念叨着“我看看有多好看!”八卦得要命。等他回來,邵含祯靠在椅背上抱起胳膊,“是不是超級漂亮?”
“确實。”郝文軒失魂落魄點點頭。
邵含祯出了口氣,動作很輕地走到店門口往外看。宿硯坐在稍遠些的位置,像前兩個月一樣只有自己一個人。今天他穿了件薄薄的黑色外套,敞着懷,一只手托着下巴,垂下的袖口中能看見腕子上那條細細的黑線紋身。宿硯顯然也看到了邵含祯,和往常一樣沖他眯縫着眼睛笑笑,歪着頭。
邵含祯在心底嘆了口氣,心道會不會這孩子其實腦袋不太好?他轉身要進屋,突然覺得有哪裏怪怪的,便下意識地低頭掃了眼自己。這一眼,正看見一根細如發絲的黑線從身旁飛了過來,繞在了他腳腕上。那黑線太細太細,幾乎看不清楚,但邵含祯還是瞪着眼睛看到了它柔柔地在自己腳腕上繞成一圈。他不禁先回首看向宿硯,宿硯仍然歪着腦袋,用手托住下颌,只是他手腕的紋身上延伸出了一根極細的黑線。那根黑線從他腕上筆直地伸過來,分明就是系住邵含祯腳腕的那根。他眯着眼睛笑,看上去很悠閑,細細的黑線卻自己斷了,從他手腕上延伸出來的部分消失,只剩一段還纏在邵含祯的腿上。
邵含祯傻了,有種不太好的預感。店裏店外都還坐着客人,似乎沒有一個人注意到那根離奇飛來的黑線。他盯着宿硯,宿硯用口型道:“別動。”
邵含祯皺眉,只想趕緊回櫃臺後面,離這個奇奇怪怪的青年人遠點。他邁開腿,卻聽見了宿硯的聲音,“算了,反正總要發生的。”
話音未落,邵含祯眼前一花,膝蓋骨傳來悶痛,結結實實地摔在了地上!他傻了,還沒反應過來怎麽回事,屋裏屋外的客人看過來,許優優一聲“老板!”沖來,和郝文軒一起,手忙腳亂地把他給拉了起來。
邵含祯膝蓋發麻,神游着被兩個店員攙到櫃臺後面坐下。郝文軒拎着他的腿要架在小板凳上,膝蓋傳來刺痛,邵含祯呲牙咧嘴道:“疼疼疼!”
客人有的還在張望,剛坐下的人拿着菜單茫然地尋找店員身影。邵含祯咬牙把腿架起來,趕忙囑咐說:“沒事沒事,你們快去點單吧。”
許優優嗯了聲,拉着郝文軒趕緊招呼客人去。邵含祯自己挽起褲腳,發現剛才系在腳腕上的那根黑線竟然消失不見了,簡直像是自己眼花!他把褲腳一直卷到膝蓋上,因為穿了牛仔褲,膝蓋磨在地板上擦破了一小片。邵含祯心道真夠倒黴的,手去摸櫃臺下面的創可貼,摸索半天都沒找着。他嘆了口氣,緊跟着,一只手指修長皮膚雪白的手伸到他眼前,拿着張創可貼,腕上一圈黑線紋身。
邵含祯擡頭,宿硯站在櫃臺外面,沖他笑笑。
“你……”邵含祯心亂如麻,你了半天沒你出個所以然來。他幹脆低下頭,抓過宿硯手中的創可貼,撕開了貼在膝蓋上。
Advertisement
“我發現了,”宿硯撐着頭趴在櫃臺上,嘴角翹着,“你才剛繼承剪刀,給你剪刀的人什麽也沒有說,對吧?”
邵含祯貼創可貼的手一頓,眉心再次擰了起來。他獨自開店幾年,最明白和氣生財,日子久了與人和善,因此語氣不好地開口把自己也吓了一跳,“你說什麽?”
宿硯像是完全讀不懂邵含祯的臉色,悠閑道:“我說,那個讓你繼承剪刀的人,什麽也沒有告訴你,就把剪刀給你了,對不對?”
奶奶沒有一絲血色的臉浮現在了眼前。二十年,邵含祯懷疑這二十年間她對自己說的話可能都不超過二百句,好像小時候那個溫柔和藹的奶奶是自己記錯了。一瞬間,他胸口又酸又澀,還有股強烈的不甘心,膝蓋仍在疼也忘了,騰地站起來指着門說:“出去。我的店不歡迎你,別再來了。”
宿硯一動不動,像是沒聽見似的。他盯着邵含祯的眼睛,好像在仔細觀察着什麽。他的眼睛黑白分明,眼仁兒很黑,看過來便給人種極強烈的被審視感。邵含祯被這眼神莫名吓了一跳,宿硯忽然又道:“很熟悉的人?”
邵含祯一哽,氣勢不自知地弱了些。宿硯又笑,偏頭說:“bingo.”
他繼續道:“親人?”
邵含祯已經有點慌了神,從櫃臺後面一瘸一拐地轉出來,“我說真的,請你離——”他猛地踉跄了下,剛巧宿硯下意識地伸手,一把攙住,這才沒讓邵含祯再次跌倒。兩人擡頭對視一眼,宿硯只笑,這笑容如今在邵含祯心裏已經不是小天使了,看着有點犯怵。他不由瞥了眼櫃臺最底下,這些天他一直帶着小剪刀,來了店裏就塞進櫃子的抽屜。宿硯好像這次沒有察覺到,邵含祯慌忙松開扯着他袖子的手,宿硯也把手揚了起來,大抵是在示意自己“人畜無害”。
邵含祯舔了舔嘴唇,猶豫須臾道:“好吧。”他強忍着不再一瘸一拐,穿過店側面打開後門,回頭道:“這邊說。”
--------------------
【祯祯的好感:20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