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二日魏将并未來,江墨開門的時候自嘲地笑了笑,也好。如往常一樣收拾好了便往城外走去。
城外有一座屏翠山,山上的樹郁郁蔥蔥,山巒重重疊疊,白日裏也少人至。江墨來到山谷的一處人家,只見一位身懷六甲的婦人正在吃力地拎着一桶水往屋裏走,江墨見了連忙上前。
“孟大嫂,這麽重的活你怎麽能自己做呢,等我來了讓我幫你啊。”江墨露出少見的那份熱絡,好似眼前之人相識已久。
婦人笑笑,任由江墨接過水桶,撫着肚子,笑笑,“不費什麽力氣,我做得來的。”
魏将一路隐了自己跟着江墨來了便看見這一幕。看着面前這個婦人,魏将不禁詫異,前朝皇後孟澤蘭?在她的前世,江墨為了救她腹中孩兒已經耗去三分功力,這一世他又要如何?難道前世之事今生還未了結?而這婦人額前的死氣究竟是怎麽一回事,看似是有人用自己的精血護住了她和腹中胎兒。
“江大夫,這點小事我還是可以做的。倒是你,整日裏面為人家診脈開方的,累壞了吧?快屋裏面坐。”婦人跟在江墨後面,殷勤地打開了門,讓江墨提着水桶更方便地入了內。
江墨進了屋,将水放在一邊,“不累,都是些小病,容易對付。孟大嫂,你臨盆月份快至,怎麽還幹這些粗重活啊?小心身子要緊。”說着就取出了藥箱要為孟大嫂把脈。婦人走到榻前,挽起袖子,好似這樣的事已經做過千回萬回。
他微微笑着,眉梢微微挑起,好似頑皮的孩童,卻因為身上那一份寂寞的氣息讓他就像一枝深山裏終于突出了芬芳的幽蘭,魏将不禁跟随着他一起笑了。
這時,魏将卻看見自江墨指尖升起一股淡綠色的鬼氣,眼前的婦人也忍不住沉沉睡去。
他要幹什麽?難道那用精血吊住婦人性命之人竟是江墨?早該想到的,只是他為什麽如此大費周折?生死有命,他該懂得。
江墨将婦人扶到床上,然後竟然拿出了換血之法所要用的器具,換血?魏将猜到了結果,卻沒有預料到這結果的過程。江墨,你如何對自己這般殘忍?
“不過是個前朝皇後,你用得着這樣三番兩次傷害自己來救她嗎?”魏将忍不住現身,拉住江墨,換血之痛,枯竭之痛,久之則虛弱而死。這般的痛魏将不知道他經歷過幾次?這一次,他,魏将,不許!
“這是我欠她的。”江墨掙開了魏将的手,眼裏竟是不容拒絕的決絕。
“欠她的,前世你不是已經用三分功力還給她了嗎?”
“哦?”江墨停下來,一雙金色的眸子緊緊盯着魏将,半是憤恨,半是被人看穿的懊惱,“司命大人,你調查我?”
“不用調查,你別忘了,我是司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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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啊,你是高高在上的司命大人!”江墨竟然有種前世今生恍然的感覺,對呵,他已經是司命了,高高在上的司命,和自己再無關聯。
“我的事你不用管,這是我欠她的,保她一子,還她一子,從此我跟她,就再不相欠。”明明江墨指的是和眼前這位婦人,可是魏将卻覺得這話是江墨對着自己說的。魏将聽聞這話愣了半晌,好似曾經聽過相同的聲音在耳邊說過再無相欠。只是,那是誰?
再無相欠?也許吧,誰說的請呢?
等回過神來,江墨已經開始了換血大法,魏将的眼裏滿是冷漠地看着面前這個一意孤行的人。為何,這人竟然自己升起闊別了幾百年的怒氣?還是人間呆久了,自己沾惹了太多的人氣,居然和人一樣有了七情六欲?
魏将不知道,自己現在和江墨的相處,還僅僅只是因為雪融嗎?
“那你為何不用法力?非要選擇讓自己如此痛苦之法?”魏将看着殷紅的血一點點從江墨的身體裏面流出,每一滴都在消耗着他的生命。
“只有痛,才讓我記得住。”江墨的眼睛看着魏将,卻又像看着遙遠的某個地方,那裏有他的愛,他的恨,他的不悔,他的一生。江墨再不說話,只是閉着眼坐在床邊的椅子上,一心等着自己的血流到孟澤蘭身上.......
而床上的婦人睡得人事不知,曾經姣好的面容已經随着歲月變得模糊,只通身的那股殘存的貴氣顯示着她曾經的地位。睡夢中的她,安然踏實,那一雙已經變得粗糙的手穩穩地放在腹部,睡夢中也在護着腹中胎兒。
“你跟蹤我?”江墨穩住心神,對魏将的出現顯出幾分驚奇。
“我只是不想雪融落在他人之手!”魏将也不看他,只是盯着那流動的鮮血,用着幾分那麽自己不知道的猶豫答道。
“無用,現在我不會把它交給你。”江墨閉着眼睛悠悠說道。
“你總有一日要給我。”魏将盯着閉着眼睛的江墨,十分的篤定。
“魏王大人,我不愛你!我的心不能給你。”
“江墨,你總有一日要給我!”
百年前兩個少年的話語還在耳邊回響。
一切好像是昨天。
一切已過百年。
魏将,你如何還這般肯定?在我将心交給你被你傷得體無完膚之後,你還肯定,我還會将這僅存的半顆心再次交付于你?
你還如從前一樣肯定,可我——已不是從前的江墨了。至少給你的,不會是那顆同樣的心!
“是嗎?也許吧。只要司命大人等得起......”江墨嘲諷地睜開了眼,閑閑地瞥了一眼他,突兀地哂笑了下,又閉上了,再不理他.......
二人再無話。
處理完一切,江墨已經精疲力竭,起身那一刻,直覺地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來的暈眩,想來是元氣大傷之故。
魏将守候一旁,見他力不從心,連忙伸出手扶住了搖搖欲墜的他。
“其實你本不需這般辛苦,你欠她再多也已經還得差不多了。”魏将還并不知曉江墨和這位前朝皇後之間的恩恩怨怨,只當是他二人的隔世情債。但江墨實在犯不着這般委屈自己、傷害自己來償還。
畢竟,這一生的情情愛愛、恩恩怨怨,轉世投胎了,就都是一場空。
江墨抿着嘴,虛弱而又自嘲地笑了,“欠別人的都還盡了,只是還欠我自己這一份。”
“你......”
“我前世鬼迷心竅,害了許多人,皇後,貴妃,還有那兩個無辜的小生命。如今我雖未鬼醫,凡間世事雖已與我無關,但是這份債是怎麽也推不掉的。”
“你求冥主幫你保存記憶就是為了還債?”魏将看着江墨作為鬼醫,那般的仁心仁術,實在想不到這裏面竟然還有這樣的原委。這樣的江墨會去傷害孩子?
魏将不信。
“人總該為自己的所作所為付出代價,哪怕是幾百年的痛苦與折磨,都是要還得。”江墨轉向魏将,“你說呢,司命大人?”江墨停了下來看着魏将,那一轉身的疑問卻讓魏将覺得帶着幾分質問的意思。
江墨的眸光流轉,卻仍舊直直地看向魏将,好似這樣的話已經醞釀了多時,今朝好不容易問出了口,總得得到個答案。
就好像癡戀成狂的女子,好不容易遇見暗戀的公子,狹路相逢,總得尋着個結果。
魏将毫無退路,“也許吧,只是我不記得我的前世,只求今世能夠好好掌管鬼衆命軌。”
“司命大人到底是司命大人,這般明智!”江墨幾乎是帶着幾分恨意拂去了魏将相扶的手,一個人掙紮着往前走去。
“江墨,你.......為何你總是這般?你我......”魏将想要講出些什麽話來緩解适才的尴尬。
江墨聽到這話,驀地轉過身來,金色的眸子裏面泛出絲絲冷冷的光,寂寞得帶着幾分陰狠的決絕——“你我素昧平生!”
如今這話由自己說出來,江墨只覺得天旋地轉,素昧平生!心口陣陣絞痛好像提醒着自己曾經的痛,好像自己又回到了三百年前的那個深春......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