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又是一個中元節,滿街的孤魂野鬼游蕩着。是鬼魂,卻偏偏有着那麽一股纏綿悱恻的感覺,好似對着凡間有着萬般的迷戀。若是凡人看得見他們,不知道還會不會如此刻這般坦然?
江墨慢慢踱在長街上,聞着滿街黃裱紙燃燒的味道,聽着耳邊傳來的不斷的鞭炮聲——奇怪,明明不是燒給自己的,聞着這味道居然也會讓他産生一種飽腹感。
自嘲地笑笑,江墨朝着小巷的深處走去。
已經算不清楚當大夫當了多少年了,每一天就這麽過來了,加上生前的歲月和現在的日子,江墨只覺得慢慢遙遙無歸期以前只覺得這樣的日子恐怕是自己所不能忍受的,可是現在,居然也過得這般習慣。三百年了,自己的存在只是為了減少一點生前的罪惡,那些沉重地讓人不願意提起的往事,還有往事裏那個讓人不得不試着去忘記的人。硬生生地撕扯,每時每刻地提醒你他的存在,江墨有時候會覺得累,有時候又覺得,日子怎樣不是過呢?
吱吱呀呀的開門聲驚擾了院牆外的知了,叫了幾聲似乎又沉沉睡去,老宅開了又關,小巷卻寂靜得好像從未來過一人。只有開門關門驚起的那一陣風,吹亂了不知從哪裏來的紙錢的灰燼......
江墨進了門卻沒有進屋,他筆直着身子站在那裏,好像一塊七月裏的冰,散發着絲絲寒氣,一臉的漠然地看着前面那個人。
終究還是避不開......還是又遇上了。
“鬼醫江墨參見司命大人。”江墨眼睛看着地面,兩只手一起作着恭敬的揖,一頭黑發只用一根玄色的帶子随意地縛在身後,被晚風吹起寥寥數根,仿佛吹在人的心上,很癢,伸手去撓卻又是一無所獲。
那麽恭敬,那麽疏遠,好像那段過去只存在于淡黃史書中。事實也确實如此。
“江墨,這麽晚了,你還在忙着替那些人和鬼看病嗎?幾百年了,你還真是勤勞啊。”來人坐在了庭中那把搖椅上,捧着一盞茶淡淡地用着事不關己的口吻說着。
“司命大人過獎了,江墨不過是恪守本分而已。”
司命,掌管着天下鬼衆的命軌的司命大人,居然有閑來管他這小小鬼醫的日常瑣事?
“哦,那你替那些人看病也是本分?”司命大人魏将吹了吹茶,飲了一口,漫不經心地問。篤定的眼神看着江墨,好像這個人的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中。
“司命大人,當初我接下鬼醫的差事時已經像冥主大人禀報過了,他也是同意的。”江墨并不去看那位司命大人的臉,只盯着腳下那方寸之地,整個人帶着清冷之氣站在十五的月色裏。 “好吧,我本不願過問你的事,只是......”魏将說到這用停頓着,用眼角看着眼前這位鬼醫。
“司命大人,有話直說。”江墨即使不去看他也知道這人眼裏那一股戲谑的神色。
“好,江墨,你前幾日從救下的千年狐貍那裏得來的雪融不知可否借我一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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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墨聽到并未答話,只是嘴角一抹嘲諷的微笑卻出賣了他。借?只怕有借無還!這雪融真是好東西,居然惹得司命大人親自來讨。只是,接不接得了他江墨現在也做不得主。
“你敢嘲笑我?”那位心高氣傲的司命大人很是惱火,轉眼便來到江墨的身邊,一只因為常年呆在冥府而雪白的手撫上了那截同樣白皙的脖子。“你要知道,冥府裏面還未有人敢這樣輕蔑地對待我!”
江墨微微仰着頭,好似在邀請着眼前人更加用力,捏碎他的脖子一樣,“不敢,司命大人手握天下衆鬼的命軌,屬下只是一介鬼醫,将來還要仰仗大人給個好前途,哪裏敢給大人顏色。”
“那就把雪融交給我吧!”魏将并不覺得江墨真的如他所說那樣尊重畏怕自己,這商量的語氣也只是在警告江墨不照做的後果。
江墨卻并不為所動,他挑起嘴角,在月光下淡淡笑着,“只這一件事,江墨恐怕不能如你所願。”
“哦?江墨,你敢違抗我?”剛剛松了幾分的手又重新僅僅扼住了江寧的脖子,不緊不慢地動作卻處處透出股不容拒絕的傲氣。
“不,只是那雪融江墨只是暫時替人保管,只怕那人來之前我是不能将它交付于你的。”
“哦,難道我魏将的面子還及不上你對另一個妖物的承諾?”司命大人看着面前這個像月色一樣的人,冷冷地問。
“大人怎知那人是一樣的妖物?再說衆生皆平等,他是一個妖物,我又何嘗不是!大人若是忍不下這口氣那邊将我殺了,這樣便可昭顯大人的威嚴,只是這雪融是他人性命所系,恕難從命。”
江墨并不擔心處在別人掌控下的脖子,已經死過一回,大不了就是魂飛魄散。只是那樣,不知道這些年償還的夠不夠?
想着自己此刻的危在旦夕,再想想自己擔心的那些事,江墨不禁自嘲得笑得更狠了。這些孽緣!也不知何時才能徹底剪斷,徹底了解。
“你可知道那雪融的厲害?”魏将看向江墨,也許他真有什麽難言之隐?只是這小小鬼醫為何這般倔強?“你可知這雪融萬一落到鬼衆的手裏,他們便會借其力量完成他們任何的野心,那時你擔當得起嗎?”
“我雖不會将雪融給你,但也不會随意交付他人,司命大人盡可放心。”江墨不顧脖子上的那只随時可以奪走他性命的手,看着魏将的眼睛,仿佛要将眼前這個向來絕情決意,秉公辦事的人看透。
只可惜,他從未看透。
魏将終于放下了自己的手,若有所思地看着面前的江墨,這個鬼醫雖然是先自己而來冥府,但是這幾百年過去了好像一直都住在這破舊的老宅裏,除了替人看病從不外出;從不參與冥府的勾心鬥角;從不往熱鬧的地方跑,好像從來都是這副事不關己的态度。
“你是不是永遠這幅樣子,什麽都無所謂?”魏将忍不住開口問道。越接近這個人,魏将就越想知道更多關于這個人的事情,好像是一種無形的牽引。
“無所謂?不,只是能讓我有所謂的東西還是人已經都不存在了。”江墨說這話的時候,魏将分明看見那一對閃耀着金色的眼睛,那麽明亮,卻又那麽決絕。
“你的眼睛?”,魏将看着那在金色眼瞳裏面的月亮,“是金狐的眼睛?”
“司命大人放心,這眼睛是我拿一樣東西跟人家換來的,非偷非搶,無損冥府聲譽。”江墨說着,回了老宅西面的一間房,“大人自便,恕不招待。”關上房門,也不點燈,江墨和衣而睡,一雙泛着金光的眼睛睜着,直到院裏再無聲響。
作者有話要說: 此文和《我的珠簾暮卷西山雨》同時更啊~~~新人新坑,求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