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足球]這個神

第23章

克裏斯蒂亞諾迅速躲開了爵士扔過來的空塑料瓶子、別人的臭球衣、臭襪子以及隊醫沒來得及收起來的用過的繃帶。

“上次爵士扔我的時候是用戰術板。”吉格斯言簡意赅的控訴了這種差別待遇，“我額頭青了好幾天。”

“但是爵士這次居然只是拿毫無攻擊力的東西象征性懲罰了克裏斯蒂亞諾，這毫無疑問是不公平的。”範尼這樣總結了吉格斯的話，并為此不得不接受了爵士丢過來的戰術板。

“滾去巴塞羅那！”爵士這樣對克裏斯蒂亞諾怒吼道。

那天的天很藍，克裏斯蒂亞諾像個重感冒患者一樣戴着大口罩和黑框平光鏡，一對大賊眼珠子滴溜溜地轉着，“豪爾赫，告訴我，我的財務狀況已經悲慘到不能買更好、距離球場更近的球票了嗎？”——他坐在主隊更衣室通道旁邊的位子上這樣問身邊戴着鴨舌帽的門德斯。

門德斯瞪了他一眼，“哦，離得遠？那你要不要去給巴薩當球童？”

克裏斯蒂亞諾閉嘴了。

也是這個時候，梅西跟着隊伍走出通道——跟克裏斯蒂亞諾記憶中相差無幾，那個小個子還是那樣沉默着，沒有熱情的笑容也沒有完全的冷漠，只是那種會惹惱別人的疏離但又禮貌的微笑。

克裏斯蒂亞諾讨厭這個，但看到這個的時候卻又無比安心。因為看到這個他就知道了，他就知道這個小個子的确就是他曾經和他在蘇黎世微笑寒暄但又争了個鼻青臉腫的小個子。

門德斯瞟了一眼克裏斯蒂亞諾目光所到這處，然後拿出了早就準備好的墨鏡和耳塞，“我有過敏症，閉嘴吧克裏斯蒂亞諾。”——他面對克裏斯蒂亞諾的嘲笑臉的時候這樣鎮定自若的說。

克裏斯蒂亞諾聳聳肩，沒理會他。

裏奧走到場邊跟着其他人一起拍首發十二人的合影，他沖着鏡頭微笑着，但是也許全場幾萬人只有看臺上不起眼的角落裏坐着的那個克裏斯蒂亞諾才知道，這個小個子的心裏和眼裏空無一物。

「恭喜你，今天那個進球很不錯。」克裏斯蒂亞諾忘了是哪次國家德比之後，梅西這樣祝賀過他——悄悄的，背着所有人，他們那個時候就像兩個偷偷吃糖害怕着被家長發現的小孩。

「呃，謝謝。」克裏斯蒂亞諾這樣小聲說，「不過這主要是因為盧卡斯傳的好。」

梅西帶着他招牌式的微笑，什麽都沒說。

「雖然你不說話，但是我為什麽總覺得你想問我誰是盧卡斯……」克裏斯蒂亞諾拍拍衣服上沾着的草屑，這樣無奈地說。

「誰是盧卡斯？」梅西看上去并不介意偷偷跟克裏斯蒂亞諾多聊幾句。

「……算了，當我沒說……」克裏斯蒂亞諾嘆了口氣，「所以你都完全不關心你的老對手的隊員的全名嗎？」

「我很關心。」梅西仍舊帶着那個不溫不火的微笑，既不感到十分尴尬，也沒有格外想知道答案，「你需要我念出你的全名證明一下這點嗎？」

克裏斯蒂亞諾翻了個白眼，「我是說除了我！不過謝謝，作為回報我會回家背一下你的全名。」

「我可以試試去記。」梅西仍然在笑，但是看起來這只是一句非常尋常的禮節性的用語，毫無真心可言。

克裏斯蒂亞諾嘆了口氣，他「當時」和現在都非常清楚的知道，梅西并不在意這個世界上的絕大多數人——名字只是他忽視這個世界的一個小小的縮影。他是完全專注的，完全專注于自己想要做的事和他認為值得在意的人，至于剩下的全世界裏的一切都只是他需要消遣時的娛樂。

那是一場非常典型的巴薩式的勝利，以克裏斯蒂亞諾的角度來說，非常典型——這倒不是說克裏斯蒂亞諾曾經如何潛心研究了巴薩的戰術和幾代人以來形成的什麽傳統，這只是說，梅西的表現是非常典型、非常梅西的。

當然，這也不是說巴薩除了梅西之外的人都不重要，只是……非常不客氣地說，除了梅西，克裏斯蒂亞諾實在沒把巴薩其他人放在心上過。

呃，話說回去，這是一場非常梅西的梅西式演出，總結起來就是：瘋狂過人、助攻和攻門。

攻門雖然無果，但是瘋狂過人和送給羅納爾迪尼奧的助攻都是實實在在的。

克裏斯蒂亞諾看着那個滿場飛奔的小個子，突然想到他從沒有這樣心平氣和地看過對方的哪怕一秒鐘比賽——年輕的時候他總是滿懷挑剔和不滿的看對方的比賽，他總是想不通自己憑什麽要被人說不如對方。後來年紀大一點，他要關心的事是以往的多少倍，也就再也沒那個時間看。最多也就是在比賽結束之後掃一眼比分罷了。

“豪爾赫”，克裏斯蒂亞諾在比賽快結束的時候，突然轉頭對門德斯說，“梅西的确是個天才。”——這也許是他第一次這樣心平氣和地說出這句話。

「難道我哪裏不如他嗎？」

克裏斯蒂亞諾清楚地記得他早年某一次看完巴薩的比賽後勃然大怒，如此質問自己身邊的每一個人。

「過人？過人就是足球的全部了嗎？這裏不是野球場，不是玩點兒花活吸引女孩子的眼球的鬼地方！這裏是職業的競技場，是古羅馬鬥獸場的現代版！我們搏的是血，不是什麽可笑的、愚蠢的腳下花活！」他在這樣的勃然大怒之下，用不知道什麽東西砸碎了家裏那個玻璃的茶幾——也是那個之後，母親和門德斯開始嚴防死守，禁止他在家裏用太多的玻璃家具。

「腳下的步頻？哈，可不是嗎？那當然是相當偉大了，考慮到他只有一米七，我卻有一米八幾！」他如果當時能看到的話就會知道，自己是怎樣雙目通紅、面目猙獰。

「我身邊如果有哈維和伊涅斯塔……」

「閉嘴！克裏斯蒂亞諾！」總是容忍他、愛護他的門德斯卻在那個時候怒喝了一聲，「你是皇馬的球員，巴薩的人不會比你的隊友出色，你最好永遠記住這個！」

他的胸膛劇烈的起伏着，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他現在回憶起來都說不清楚自己到底是委屈更多還是苦澀、痛苦更多，他只知道，那個時候的他被嫉妒和怨恨燒得面目全非。

他自己都會忍不住不喜歡那個時候的自己。

但即使再不喜歡，他在此後的歲月裏也無法放下那段過往說一句「梅西真是個天才」。

但是現在，他突然說出來了——帶着一點如釋重負和懷念。

他突然意識到自己有多害怕失去這個老對手，他甚至害怕到只要看到對方還是他記憶中的那個人、還是那個能讓他的生活不那麽單調乏味的人，就可以如釋重負，就可以一下子抛棄過去的那些憤怒和委屈。

但是門德斯似乎對他這句話無動于衷。

克裏斯蒂亞諾有點兒意外，但是他很快就想起來，坐在他身邊的這個門德斯并沒有經歷過他的那段「過去」，而且……他耳朵裏還塞着東西——他進而想到門德斯的梅西過敏症，于是也就放棄了刺激他的老夥計。

克裏斯蒂亞諾不知道。

克裏斯蒂亞諾不知道，門德斯其實把他說的每一個字都聽在耳朵裏了，也不知道這在門德斯心裏掀起了怎樣的驚濤駭浪。

他不知道能怎麽回答，于是只能選擇沉默和假裝沒聽到。

巴薩球員和對方禮儀性的握手結束後開始三三兩兩的退場，門德斯覺得是時候了才拿走耳塞，“走吧，你還約了裏奇。”

不知道是出于一種怎樣的心情，克裏斯蒂亞諾暫時沒動，他只是趴在護欄上看着退場的巴薩球員。

最後一個走過來的是低着頭滿懷心事的裏奧。

裏奧為自己錯失的那個進球機會懊惱着，但是就在他走到球員通道的某個點的時候，他突然擡起了頭。

克裏斯蒂亞諾猝不及防。

沒有任何原因，裏奧都不知道為什麽他能在一眼裏就認出那個潛伏在諾坎普看臺的英超新星——而更令他本人驚訝的是，他幾乎是下意識地迅速脫掉了自己的球衣，拼命丢上了看臺。

克裏斯蒂亞諾被這個突然的舉動吓了一跳，完全發自本能的做出了一個抓住的動作攥住了裏奧的球衣。

球場的噪聲巨大，連想要聽到門德斯催促的話語都很困難。

但是克裏斯蒂亞諾卻清晰地聽見了梅西那句話。

梅西說：“留着它。”

呸，我偏不。

克裏斯蒂亞諾這樣想着，沖梅西做了一個兇狠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