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舊書
班主任讓徐不周自己挑個位置，徐不周徑直朝着夏天這一列走了過來。
夏天心髒哼哧哼哧跳得跟牛拉車一樣。
最後，他坐在了穆赫蘭身邊，就在夏天後一排。
穆赫蘭是個高個兒微胖的男孩，在他落座後還和他對了對拳，倆人看起來似乎是很好的朋友。
徐不周在夏天的身後，只要她的背稍稍往後挪幾寸，就能碰到他的桌子。
本來有時候聽課累了，她也會撐着後排的桌子靠一靠。
徐不周一落座，後排的桌子仿佛變成了某種帶有神聖性的東西，她碰都不敢碰一下。
夏天感覺自己的後背變成了鐵板一塊，都要麻了。
如果徐不周在她後排坐一個學期，興許會治好她後背微駝的臭毛病。
同桌喬躍躍一整天都用某種怪異的眼神、盯着已然變身“漏電機器人”的夏天。
放學後，徐不周拎着籃球，挑着黑色斜挎包，跟幾個少年一起離開了教室。
路過她身邊時，掠起一陣風。
夏天嗅到他身上冷冽清新的雪松氣息，心尖末梢都忍不住為之顫栗。
喬躍躍在門外走廊邊腳注了徐不周：“哎哎！等下，你還記得我不，上次公交車上，我朋友把你的衣服弄髒了，那件衣服呢？”
徐不周側眸，眼神寡淡地掃了掃她：“扔了。”
“哦~我還說交給我們，幫你洗幹淨呢。”
穆赫蘭笑了起來：“呀喂！一來就幫洗衣服，我們喬大隊長也秒變小女人了。”
喬躍躍大方地和他們開着玩笑：“我哪兒會啊，不過我們家寶貝會嘛。”
說罷，她回頭望了望趴在窗戶邊暗中觀察的夏天。
小姑娘只露出了一雙貓咪眼，見她望過來，連忙回避，藏在牆後面。
“衣服都扔了，這…還需要賠錢嗎？”
徐不周指尖捏着籃球，随意地兜了個圈：“不強求。”
言下之意，賠當然會接受，不賠也不勉強。
“不愧是徐不周啊，就是大方！那就道個歉啦！”說罷，喬躍躍想像哥們一樣伸手拍拍徐不周的胸膛。
卻沒想到，少年反應敏捷，驀地扣住了她的手腕，力道驚人，疼得她哎呀地大叫着：“疼、疼！”
他很不客氣地甩開了喬躍躍，表情冷冽，眼神結了一層薄冰：“少動手動腳。”
“哎哎！曉得了。”喬躍躍知道他恣睢的脾氣，不爽地揉了揉手腕，撇嘴道，“就是給你道個歉嘛。”
徐不周手肘擱在走廊護欄邊，眼底含了幾分戲谑，“當事人都沒在，道個什麽歉。”
喬躍躍眼底一喜，連忙道：“等着，我把人叫過來！”
說罷，她一股風似的沖進教室，揪住了正欲逃竄的夏天：“寶，機會來了！”
“什麽呀！”夏天宛如應激的貓咪似的，竭力掙脫，“放開、快放開！”
“哎呀，你這一天僵得跟個機器人似的，我還看不出來啊，快去，人家已經分手了。”
“不！不去。”
“別怕，只是道個歉而已，難道你弄髒了人家的衣服不道歉嗎，禮貌呢？”
“你別拉扯我，你先松開。”
喬躍躍松開了她，她順了順自己鬓邊的發絲，又用袖子擦了擦小鼻梁上浸潤的汗珠，深呼吸，朝着教室門走去。
心髒宛如鼓點般，越靠近，鼓點聲越是密集…
終于，她做好了表情管理，推門而出。
卻見徐不周已經被梁嘉怡拉到了走廊盡頭的樓梯口。
夕陽光透過斑斓的天窗，在他脈絡分明的頸上投下一道微紅色，帶着幾分性感。
他側臉輪廓鋒銳如刃，眼窩深邃，黑眸淡漠地掃着面前哭泣的少女。
梁嘉怡拉着他的衣角，很委屈地咬着下唇，似在竭力忍耐着啜泣…
終于，片刻後，徐不周颀長白皙的手從包裏掏出一包衛生紙，遞給了梁嘉怡，然後拉着她下了樓。
那一瞬間，夏天感覺自己的心都飛起來了。
坐過過山車嗎，緩慢地升上山頭，下一秒，嗖地一下蹿入谷底，有幾秒是近乎窒息般的缺氧…
夏天抽回了視線，回教室背好了雙肩包，和喬躍躍一起走出教學樓。
過山車也緩緩入了站，故事宛如未曾發生，一切歸于平靜。
……
喜歡徐不周的女孩兒不在少數，梁嘉怡很幸運。
放學的路上，夏天叼着一根老冰棍兒，跟喬躍躍一起走在下坡路上，聽喬躍躍這八卦女王絮絮叨叨講述着徐不周的感情生活。
“梁嘉怡追了他一年多嘛，只要他有籃球賽，天天都去球場邊給人加油。”
“她對他啊，那是完全沒得底線了，甚至說如果他喜歡這些，甚至可以和他一起做。”
夏天聽她說前面的內容，表情都淡淡的，兀自消化着情緒。
直到她說出最後這一句，她才驚悚地擡了擡頭：“跟他一起做什麽？”
喬躍躍挑眉，露出了淺淺的擡頭紋，湊近她，意味深長道：“徐不周不是有虐狗黑歷史嗎，她甚至說可以和他一起…這簡直就是沒底線了吧，瘋批真的會相互吸引。”
話音未落，夏天打斷了她：“徐不周不是瘋子…”
喬躍躍望向她，眼底浮現一絲意味。
夏天連忙掩飾地補充道，“你見過什麽瘋批能拿物理競賽的國際金獎。”
“哈哈哈。”
喬躍躍一把攥住了夏天的衣領，激動地望着她，“剛剛我還不能确定，現在看來坐實了喲！你這兩耳不聞窗外事的乖乖女、好學生，什麽時候這麽護着別人呢？”
夏天沒有承認，也沒有否認，只喃道：“他們又複合了。”
喬躍躍嘆了口氣：“就算複合了，我先立個flag，堅持不過兩周。”
一陣風過，帶着盛夏的餘熱，拂過夏天微紅的臉蛋。
“他們怎麽在一起的？”
“你這就問對人了。”見從來不愛多管閑事的夏天居然也對此事感興趣了，她如數家珍道——
“六月底那場的暴雨，他生日那天，梁嘉怡在他公寓樓下淋了兩個小時的雨，給他送一份雞蛋仔。”
“最後徐不周還是下樓了，那天之後，據說就确立關系了。”
夏天睨了她一眼：“人家公寓樓下發生的事，你都知道了，上哪聽的呢？”
“他在外面住啊，他的公寓是跟幾個朋友合租的，據說是覺得學校的住宿環境太差了，那位太子爺，吃穿用度什麽不撿最好的。”
夏天不再吭聲。
……
告別了喬躍躍之後，夏天獨自來到了市圖書館。
剛到人文閱覽室門前，她看到梁嘉怡也在。
她化着淡妝，妝容甚是精致，豆沙色口紅很自然，穿着一件方領泡泡袖連衣小黑裙，發絲垂在肩上，發尾微卷。
她拿着穩定的雲臺，雲臺上挂着手機，似乎正在做直播——
“直播間的寶子們，好久不見啊，我現在在市圖書館哦。”
“我很喜歡看書，陶冶身心。”
“我的帥比男朋友也在，今天我陪他啦，我們都很喜歡看書閱讀。”
“你們想看他啊，不過他不喜歡出鏡哎，下次叭。”
閱覽室的工作人員走出門，很不滿地招呼着她，讓她小聲一點，不要打擾別人。
梁嘉怡撇撇嘴，稍稍走遠了些，來到了落地窗邊：“真讨厭，我在外面還礙着他們的事了。”
“等會兒我要和我們家親愛的去吃牛排，一會兒給你們直播啊，麽麽噠，拜。”
夏天從她身後經過，進了圖書館閱覽室，徑直去計算機設備前查閱了《風沙星辰》這本書。
屏幕上顯示圖書館還有一本藏書，她記下了索書號。
圖書館的人文閱覽室非常大，卷帙浩繁，她沿着空曠的過道邊走了長長一段距離，找到了書櫃。
卻不想，這一格的狹窄書架邊，她看到少年幹淨的身影。
他背着黑色單肩挎包，懶散地倚在深木色的書架邊，低頭翻着一本書，漆黑的眉眼壓着，氣質冷淡。
空氣中彌漫着某種舊書特有的味道，宛如舊時光的氣息。
夏天從來不喜歡這座城市的盛夏，直到那一刻。
如果他答應梁嘉怡是源自盛夏那一場雨，夏天想，她願意盛夏的暴雨每日都濕透她的夢境。
徐不周餘光似掃到有人過來，側開讓開路。
夏天只好硬着頭皮走了過去，假裝沒有看到他，認認真真地在書架上尋找着索書號對應的書籍。
只是那本書所在的位置好像空出了一塊，她沒能找到。
這時，身邊少年緩緩将他手裏的那本書，擱回了書架，插空的位置正好是夏天索書號尋找的那個位置。
只是…那本書并不是她要找的那本。
徐不周已經拎着挎包離開了。
他不記得她，因為聽穆赫蘭說，他有臉盲症，他們一起打球打了三個月，徐不周才能勉強叫出他的名字。
安靜的書架邊只剩了夏天一人孤零零的身影，她準備離開了。
卻不想，徐不周又緩緩溜達着步子走了回來，她走出去險些撞上他胸膛。
她像個快沒電的玩具車似的，狼狽地剎住腳步。
徐不周從書架裏摳出那本書，漫不經心遞到她手裏：“《人的大地》，又名《風沙星辰》，如果你在找這本。”
說罷，他面無表情地轉身離開了，只留下一抹清淡的雪松氣息，久久地彌漫在夏天的世界裏。
一切都那麽快，快到她的心髒都還來不及跳動，便歸于沉寂了。
她低頭，看着這本舊書，書裏有一枚繪着卡通狐貍書簽，有一行遒勁的楷體字，寫着——
我只是一個迷失在風沙與星辰中的凡人，呼吸着天地間的溫柔。
作者有話說：
我只是一個迷失在風沙與星辰中的凡人，呼吸着天地間的溫柔。
——《風沙星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