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折紙心願
沈阿姨沒有立刻回答,神色也變得沉靜嚴肅了一些,悠然走過來,坐到沙發上,但距離夏唯隔了一段距離,這是防備的表現,從前從來沒有過,這讓夏唯有些後悔自己冒冒失失的提問。
沈阿姨端起茶幾上的咖啡壺,到了一小杯。窩進雙手裏,低頭盯着咖啡杯說:“不是的,怎麽了呀?”
夏唯尴尬笑了笑:“沒事,只是潼恩小姐最近都不在家裏吃晚飯,見她跟那位黎小姐出門……”
“是啊。”沈阿姨擡起頭望向側廳的門,臉上神色似乎有一些不滿:“這丫頭剛畢業就回國,又來纏着我女兒。”
夏唯見沈阿姨的神色古怪,不由有些疑惑:“上次聽您說,她父母是您老鄰居,那她跟您……和潼恩感情都很好吧?”
沈阿姨微微皺起眉頭,像是直接否定了夏唯的猜測,端起咖啡嘬了一小口,嘆口氣,低着頭開口道:“以前還挺好的,不過現在……我不喜歡她老來纏着我女兒。”
夏唯聞言呆了呆,細細一琢磨,感覺自己也屬于纏着潼恩那一類別的物種,立刻讪笑着縮了縮脖子。
沈阿姨擡眼看看夏唯,解釋道:“我倒不是不喜歡她,她有個妹妹,就是小時候給潼恩送面包的那小丫頭,幾年前出車禍,人沒了。”
夏唯很吃驚,沈阿姨說的應該就是之前那個跑丢了的小女孩,沒想到這麽年輕就……
沈阿姨眉頭皺得很深,臉上說不清是厭惡還是心慌:“這個事情搞的我家潼恩……可能有點自責,本來就不想提,那姓黎的還天天纏着她,诶喲我看着都煩!”
“自責?為什麽要自責?”夏唯心中十分不平,就算那小姑娘很可憐,但也不能把黑水往潼恩身上潑啊,“車禍這種事誰能料得到啊。”
沈阿姨擡眼局促的看了夏唯一眼,又喝了口咖啡,似乎有什麽難言之隐,片刻後,她嘆了口氣,身體前傾靠近夏唯,壓低聲音小聲說:“當時她才15歲,那天剛好是她姐姐的生日,要去郊外燒烤,潼恩也被邀請去了,但是她姐、就是那個黎小姐,死活不肯帶她一起去,說她未成年。沒想到,她後來居然自己開爸爸的車,偷偷跟着去了,結果路上追尾出車禍……”
夏唯聞言皺起眉,想了想,說:“就是說、那個女孩兒是為了跟蹤潼恩?但這也只能怪她姐姐不肯帶她啊!”夏唯使出渾身解數給潼恩開脫。
沈阿姨大概是被這事憋得太久,實在想找個人傾述,她看着手裏的咖啡杯,深吸一口氣,平靜的說:“她才15歲。”說完眨巴着眼睛看夏唯,好像不敢往下說,似乎期望夏唯自己發現問題的所在,可惜夏唯一臉的茫然,沈阿姨只好輕輕說出來:“她還沒駕照的,之前,是潼恩教她學開車……”
也就是說,她之所以會開車,也是潼恩造成的……
夏唯倒抽一口冷氣,睜大眼睛與沈阿姨無力的目光對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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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陷入了尴尬的沉默,都是一副憋着口氣想找理由的樣子,又似乎不太好意思說出口。
許久,夏唯吞咽了一口,小聲嘀咕:“潼恩教都學不會,也太笨了……”
沈阿姨聞言眼角抽了抽,有些郁悶的開口:“當時潼恩也是嫌她太笨了,倒車入庫把車屁股都撞爛了,所以教了一半放棄了。”
夏唯聞言絕望的閉了閉眼睛,這回算是徹底理解為什麽沈阿姨說潼恩會自責了,這家夥本就是個不太樂意攬責任的人,沒想到闖出這麽件趕巧的禍,真是想脫開幹系也脫不幹淨。
夏唯的心像被人不上不下的提着,難受得慌,卻不是替那女孩的事難過,畢竟是從沒見過的陌生人,她就是擔心潼恩會因此不好受,這樣的心理又讓她忍不住暗罵自己冷血。
沈阿姨看夏唯的表情,立刻就猜出她和自己是一夥的,心裏憋屈在同一個點上,立刻朝她挪過去,在一旁叽叽咕咕抱怨起來,甚至開始數落鄰居父母沒看好孩子,車鑰匙随便丢之類的責任。
夏唯連連應聲,恨不得應和沈阿姨,把所有能想到的責任人,拖出來一一标上罪責,好把落在潼恩肩上的責任全部分攤掉。
兩人自我安慰了許久,夏唯還是忍不住擔心的問:“當時……潼恩一定很難過吧?”
沈阿姨重重嘆了一口氣。
夏唯想像着年少時的潼恩脆弱的抱着媽媽哭訴的樣子,不由心都揪了起來,撇着嘴看着沈阿姨說:“沒事,都過去了,哭出來就好了。”
“哭倒是沒哭。”沈阿姨搖搖頭。
夏唯臉色一僵,心說眼淚都沒掉,大概也不算很自責。
沈阿姨想了想,回憶說:“當時我陪鄰居家一起去肇事現場了,潼恩第一次主動跟我一起去的,什麽話也沒說,我都沒敢勸她留在家。”
夏唯心想一定是肇事司機逃逸,潼恩去替那女孩找線索複仇了,沒想到阿姨接着說:“哎,監控錄像認定責任在那丫頭自己操作不當,撞人司機就這麽無罪釋放了!”
夏唯覺得,這真是她這輩子聽過的最絕望的事情了,心情完全緩不過來,苦大仇深的看着沈阿姨:“那潼恩是不是跟警察意見不同,當場反駁了?”
沈阿姨搖搖頭,回憶說:“當時只有我和鄰居在跟警察交涉,潼恩一直在警戒線裏外反複走動,一聲不吭的研究車禍軌跡。”
“那她什麽也沒說嗎?”夏唯一臉疑惑。
“是快走的時候說了一句,我看見她一手扒在車玻璃旁的廢鐵上,好像是自言自語在說‘急轉彎的時候她又踩離合器了,側滑,後面追尾頂出來撞上的。’”
“……”夏唯心裏一涼,所以潼恩只是想知道那女孩是怎麽死的嗎?
沈阿姨說到這裏又皺起眉,“當時一個警察聽了之後态度挺兇的,問潼恩怎麽知道的,錄像只有警方能調看,還問潼恩是不是跟這起案件有關系,他懷疑是謀殺!你說他是不是腦子有問題!”
夏唯尴尬點點頭,心想正常人确實沒法光看車輪軌跡,就猜得跟看過錄像似得吧?警察懷疑其實也挺合理的。而且那家夥一點表情都沒有的時候,看着确實不太像善類……
“那你們怎麽解釋的啊?”夏唯問。
沈阿姨想起這個就心悸:“唉喲,當時可吓死我了,關鍵時候潼恩居然不解釋,把我給急死了,警察問了幾遍,她一聽見‘你是不是跟這起案件有關系’,就緊繃起拳頭瞪警察,搞的跟心虛似得,我還以為她要襲警呢,吓死了!好在沒多久她就突然洩了氣,可憐巴巴的低下腦袋搖搖頭!”
夏唯陡然倒抽一口冷氣,潼恩那一瞬間的表現,像一把鋼刀,紮透了整件事——
潼恩在确定是“轉彎失誤”這樣的操作問題導致車禍發生是,就承認了事情跟肇事司機沒關系。
于是,整件事的過錯,徹徹底底被潼恩一個人攬到了肩上。
直到警察問的那句“你是不是跟這起案件有關系”,才讓潼恩心底的內疚徹底被撕開,赤/裸的公之于衆,她反常的舉動,恰恰證明這個事實她無法承受。
那段與警察對峙的結局,雖然她什麽都沒說,可最終的低頭,無疑是在承認:“是的,都是我的錯。”
夏唯突然恍然,那份自責于潼恩而言,恐怕要比她想象得還要嚴重得多。
“你怎麽了?”沈阿姨見她臉色驟然發白,忙直起身子推了推夏唯。
“沒……”夏唯仿佛能感覺到潼恩心裏那份沉重的懊悔,難受得眼圈都紅了。
沈阿姨嘆了口氣:“我就是不想在提這事了,可那黎小姐最近一直來,從前她求十次,潼恩搭理一次就很不容易了,結果現在居然一次都不拒絕!我就奇了怪了,出事之後,連那可憐丫頭送的禮物都被潼恩全整理丢掉了,想眼不見為淨,為什麽偏偏還樂意見她姐姐呢?”
“什麽禮物?”
“就是些手工的手鏈啊,星星啊,紙鶴啊……”沈阿姨想了想,轉頭看夏唯:“對了!有一大罐紙鶴,我偷偷從垃圾桶裏翻出來藏起來了!”
“……您藏那玩意幹嘛?”夏唯一臉無語。
“那個小罐子挺用心的,丢了怪可惜的,我看過,裏面每只紙鶴展開來都有一段話,是那個小丫頭每天寫一句折給潼恩的,平時是日記,每到生日就是一個願望。”沈阿姨頓了頓,“可惜沒到十六歲就走了,真想知道她成年那天會許什麽願望。”
“阿姨,能不能把那灌紙鶴借給我一個晚上?我保證明天完好無損的還給您。”夏唯想看看有沒有辦法替那女孩完成心願,好讓潼恩能解脫。
雖然事情已過去很久,可因為當時藏得很嚴密,記憶深刻,沈阿姨沒費什麽功夫就将那罐子找出來,給了夏唯,“你要喜歡就收着吧,我其實早就想扔掉了,可又總是下不了手。”
晚上,夏唯趴在自己的被窩,把紙鶴一只一只小心的拆開,讀完一個再原封不動的折回去。
內容其實很平常,真的就只是日記——
“早上我看見你穿綠色的毛衣,就回家找綠衣服,可我沒有,就穿着媽媽的綠毛衣上學了,像鬥篷一樣大,你發現我沒有!”
“今天文森嘲笑我是你的小尾巴,你的小尾巴!開心死我啦xddd”
“每次在圖書館等你,我都站在旋轉階梯最高的那一層,擺個最好看的姿勢,像城堡裏的公主一樣,你在下面喊我我都假裝聽不見,等你爬上那麽多階梯,來接我走,周圍好多人都看着我!”
“昨天我過生日,你問我要不要一起去甜品店,我開心的快哭了,可我攢的零花錢上星期給你買吊墜了,所以才搖頭,等我再攢夠錢,你還邀請我好不好?”
……
夏唯漸漸看不下去,像是陪那女孩經歷了一整個青春。
這樣一整罐的幸福,竟然沒有一張陰霾的憂郁,即使被罵被嘲笑,這女孩都從來沒像她這樣怯懦自棄過,這樣一個開朗陽光的女孩,結局卻被早早的定格。
如果是她,在看見最喜歡的人因為自己的離去而自責,會怎麽做?
夏唯想了一整晚,第二天一早就去文具店買了一帶折紙,用那女孩每年生日折紙的紅色折紙,替她補上了十六歲生日的願望:你永遠開心就是我最大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