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城喧嚣

第1章 【01、生如夏花】

對于幸村精市來說，國中三年級是猶如夢境一般的存在。

病發入院、全國大賽失利以及那個人的死去。

一切就像是經過無數次排演的電視劇集，只不過安排這出戲的編劇是個叫做命運的家夥。

然後就這樣兜兜轉轉的過去了幾年十幾年乃至……幾十年。

一輩子看起來那麽長，其實啊，只是一眨眼就走到了頭。

醒來的時候，幸村精市已經不是那個行将就木的孤獨老人，而是十五歲。意氣風發，霸氣傲然的十五歲。

他環顧四周，入眼的是床頭極其熟悉的矢車菊，與從窗簾的間隙中偷溜進來的陽光。

這是個少年再熟悉不過的房間，更确切的說，是他曾在國中三年級住過一段時間的病房。

緊關着的門被什麽人打開，護士小姐推着放滿瓶瓶罐罐的推車進來，到床邊才發現少年已經醒來。護士小姐将藥交給幸村，看着他起身将藥和水吞下，才放松緊抿的唇角。

“幸村君今天感覺怎麽樣？”

“……嗯，感覺似乎好了一些。”幸村微笑着回答她，心裏則在思索着當時的自己是怎樣的回答，說着就擡眼看見罅隙間的那絲光線。“不過，今天的陽光看起來很好啊。”

“欸欸，幸村君，上野醫生說過你的病情還沒有穩定，不可以擅自離開病房。”護士小姐停住了推車的動作，回過頭來認真的叮囑幸村。

過世的時候，距離國中三年級已經過去了多少年？而時光已經記不得，但那些對話，卻永遠無法忘記。

猶記得那個充滿陽光的午後，真田背對着陽光，帽檐遮擋住他的神色，“幸村，即使少了你，我們也要稱霸全國給你看。”

然後他說，“那麽弦一郎，立海大，就拜托你了。”

多麽執着，多麽的天真無邪。

敲門聲打斷了幸村的思緒，津田紗織推門進來，而後用左手推了推半框眼鏡。“日安，幸村君。”

少女和幸村都畢業于南湘南小學校，勉強算起來也可以說是青梅竹馬。

“……日安，津田桑。”幸村擺上笑容不着痕跡的往後挪了一挪，答道。

“其實，我今天是代表班級來向你表示慰問的”，津田紗織走到幸村的床邊頓了一下，透明的鏡片反射出詭異的光芒，“所以，幸村同學，請接受我們深深的愛意吧！”

少女将藏在身後的右手擺到身前，一大束包裹在精致的包裝紙中的綠菟葵出現在幸村的視野中，少年帶着微泛白的臉，看着少女手裏的花，低頭不語。

接着津田又裝模作樣的咳了兩聲，擺擺手示意門外的人趕緊進來。

于是幸村少年看到。

一個麻袋……

一個紅色的麻袋……

一個紅色的鼓囊囊的麻袋……

一個大紅色鑲着白邊的裝滿情書巧克力水果慰問信等禮物的麻袋……而扛着這袋碩大無比，且為大紅色的麻袋進來的就是，現年十五歲卻總被當做三十五歲的立海好少年——真田弦一郎同學。

而讓王者立海大鼎鼎有名的皇帝真田弦一郎扛着一麻袋女生的慰問品出現在神奈川到東京的電車上，接受衆人“聖誕老公公返老還童變回中年帥大叔”的注視，确實也只有津田班長做的出來了。

“吶，弦一郎，樣子太難看了喲。”幸村話一出口，真田的臉色又黑了幾分。

“……”

“嘛，一聽我說是來醫院慰問幸村同學，真田君就毫不猶豫的答應了。真是個大好人啊。”津田紗織顯然是不知道什麽叫做适可而止，火上澆油的又發了一張莫名其妙的好人卡。

“津田同學，你太松懈了！”真田黑着臉教育少女，那一臉“今天你遲到了，實在太松懈了，請馬上去打掃走廊”的表情看得幸村分外懷念。

“HAIHAI，真田君，那麽我就不打擾你們了，請幸村君好好保重身體，我們下次慰問再見~”津田來回打量了兩個少年，大概是意識到自己在這種時刻耍白癡并不受歡迎，于是非常識相的表達了此行目的之後宣告閃人。

代替矢車菊插在花瓶裏的綠菟葵鮮嫩美好，卻不知新任主人一直緊繃的神經這才松弛下來。

幸村精市終于在少女離開病房後沖進洗手間，将胃中積蓄的全部內容如數傾倒出來，黑黃交疊的顏色泛着陣陣惡臭，讓他不由自主地想起了記憶裏的場景。

腥紅。惡臭。腐朽。蠕動。破碎。五個詞彙組合成幸村精市難得失常的理由。不記得已經有多少年沒有過這種戰栗與懼意，但每晚的噩夢幾乎都是同樣的內容，一樣的雨天，一樣的街角，一樣的滲人。

冰冷的水花打濕他的臉頰與周遭的發絲，只穿着病號服的幸村精市感覺到有一些冷，跟着他一起進來的真田就站在他的身邊，

他默默地站在一邊，看着幸村幾乎崩潰似地嘔吐。發呆。看着他呆滞的陷入回想中，無法自拔。真田突然意識到，仿佛只是過了幾天的時光，相識十多年的好友就已經變得讓自己陌生起來。

幸村精市一直都是王者立海大強大的存在，帶領網球部踏上征服全國的他，是神之子。是病痛也無法擊敗沉着淡定的神之子。

這幾乎已經成為了所有人理所當然的想法。

“幸村，怎麽回事？”真田皺眉地看着不再微笑的幸村。

“沒什麽，可能是藥物對胃部的刺激太大。比起這個，弦一郎，網球部最近的訓練有什麽進展？”幸村頓了頓，找了另一個話題。

“……手術的成功率很低是嗎？”真田低沉地問，并沒有順着幸村給出的話題繼續下去，而是固執的不肯改變。

“弦一郎，我有些累了，你先回去吧。”幸村扭頭回到自己的病房。

這是說出來，連自己都不信的事實。已經死去的年老的幸村精市變回了十五歲，就像是開了游戲外挂，知曉自己與所有人最終的命運。

但最可悲的是，即使知道所有人的結局，也無法輕易改變。

太陽很溫暖，但是沒有人能夠輕易觸碰他的溫暖，因為一旦靠近，即是灰飛煙滅的結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