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步虛詞(上)
虞貴人是個耿直的行動派,聽明白了容妃娘娘的指示,便毫不猶豫的直接找上了吳貴人的門。
吳貴人,小字伊人,是已故敬妃娘娘的族妹,吳丞相的侄女兒。因這層緣故,她是此次選秀唯一被封為貴人的妃嫔——當然,自虞枝心被陛下擢了位份,對虞貴人恨得最咬牙切齒的也就是她了。
聽聞虞貴人前來“讨教針線繡活兒”,吳伊人只當這是前來炫耀挑戰的。有心給她一個閉門羹,又多少顧忌着得罪了陛下新寵被穿小鞋,終是不情不願的将人請了進來。
兩廂厮見,因虞枝心年歲略大,吳伊人咬着牙喚了一聲“虞姐姐”。虞枝心當看不到她的勉強,假模假式的拿出兩幅繡片,卻是三言兩語的找了借口将周圍的宮女丫環往外支出去。
吳伊人雖年輕氣盛又不忿虞枝心得寵,好歹算看得懂眼色,并未一徑怒起将人哄走。一時間偌大偏殿只餘兩位主子并兩個心腹大宮女,吳貴人才口吻不善的嘲道:“虞姐姐不愧是愛當家作主的人,只不知在陛下跟前是否也敢這般威風呢!”
她話中所指便是指摘虞枝心為了霸占長禧宮将周寶林坑去了冷宮裏。虞枝心不以為意,反是笑了:“聽吳妹妹這話,便知妹妹有幾分走偏了。姐姐我是個爽直人,今日有話直說。妹妹跟着白寶林找我的麻煩,只怕非但暴露了手段惹容妃娘娘忌憚,陛下哪怕面上不說,心裏卻是要怪罪的。”
漫說宮中女子,但凡後宅中混出來的,說話向來是說三分藏七分,哪有虞枝心這樣大咧咧撕破臉。吳貴人眉頭一皺,直覺便是否認:“你可別信口開河含血噴人!”
小女子年紀不過十四,平日裏柔弱乖覺如一朵清純的茉莉花兒,如今柳眉倒豎面上緋紅,沾染三分煞氣,倒多了七分風情。虞枝心一壁心說陛下好豔福,一壁漫不經心的瞟她幾眼,直至小娘子快要惱羞成怒才閑閑嘆道:“好妹妹,姐姐我既然敢說的這麽篤定,必然是手頭有證據的。你若是願意給姐姐好生道個歉,姐姐我還能幫你一把。若是你執迷不悟,可就別怪我明哲保身,顧不得你的安危了。”
她手中哪有什麽證據,偏說的言之鑿鑿,反讓吳貴人有幾分心虛。心虛之人思慮便多,想的多了,少不得被虞枝心錯耳聽到幾分。
虞枝心見吳伊人猶豫不定,心知此番算計已成功一半。繡眉一挑,她越發步步緊逼,似笑非笑道:“妹妹若這會兒健忘了,姐姐不妨提醒你一句——八月十五太液池,妹妹可明白了麽?”
這一句乃是聽得吳貴人心中所念,虞枝心亦不知道是何寓意,然吳伊人被她一語戳破,卻是瞬間方寸大亂,臉上赤青黃白好一陣變換,終是頹然道:“姐姐既然知道,又何必來這裏羞辱妹妹?您只管告到陛下跟前,嫔妾任憑陛下處置便是!”
口吻雖然強硬,虞枝心卻聽得明白,這位已是服軟了。虞枝心本沒打算與她翻臉,不過先敲打一番才好後續合作。
“既這麽說,妹妹就算承認了?”虞枝心眼神更冷,忽而笑的不懷好意:“可妹妹就不好奇麽?按說此事天知地知你知白寶林知,怎麽不過一日功夫,就能傳到姐姐我的耳中來?”
吳伊人猛然一震,不可思議的看向虞枝心。
要的正是她六神無主時最好忽悠。虞枝心臉不紅心不跳的認真點頭:“若非白寶林兩頭讨好,前腳與你做下約定,後腳便派人向我告密,我又怎麽會知道妹妹對我有如此成見,要至我與死地才肯罷休?”
“白寶林……?”吳伊人兀自不信,然仔細一想,似乎又全然可信。
虞枝心索性再進一步,幹脆給她一記石錘。乃冷笑道:“兩面三刀面甜心苦本就是白寶林壓箱底的絕活。妹妹可記得陳采女?陳氏初進宮時可是陛下心心念念的第一人。她雖年幼些,在家也是學過規矩的,怎麽就能在給皇後請安時犯了錯,被陛下下旨訓斥,至今還在抄宮規?”
陳采女差點兒奪了入宮侍寝的頭籌,吳貴人對此可記恨了許久。聽得虞枝心這般發問,她先是一愣,便睜圓了眼,不可置信道:“難道是白寶林——可白寶林與陳采女是最要好的啊!”
非但要好,還處于同一陣營,入宮後很該如親姐妹般相互扶持關照。若說是旁人算計了陳采女,吳伊人都能有幾分理解。可要說是白寶林,她只覺得那麽匪夷所思了。
虞枝心便嗤道:“正是熟絡才好下手呢。你在宮中想必是有人手的,只管去問問咱們入宮那一夜,是誰給陳氏的宮女送了一壺好茶?多虧了那壺茶才讓陳氏生生起晚了,披頭散發的到了坤和宮,又慌慌張張的扭傷了腳。”
這一茬兒卻不是容妃告知,而是她靠着過人的耳力,機緣巧合下聽見白清漣的大宮女與明純宮裏一名粗使小太監密談。那份茶水便是小太監幫忙換出來,事後陳袅袅雖有疑心,但并無證據,反被白清漣一番唱念做打,直為自己疑心了“好姐姐”而慚愧了許久。
“白氏與陳氏皆由周相扶持,可宮中資源就這麽多。”虞枝心将那時便察覺出的白清漣的算計一一道來,才目視吳伊人道:“就是這樣一個人,妹妹還敢相信她與你聯手助你得寵麽?”
吳伊人心中天平早已搖擺,而虞枝心愈發坦然。兩人對峙了一會兒,終是吳伊人先敗下陣來,弱弱問道:“所以白清漣——她在算計我?”
虞枝心搖搖頭又點點頭:“你還不明白麽?這本根是個借刀殺人的法子呀。”
她問道:“妹妹先想想,白清漣入宮是為了什麽?——且別說為了伺候陛下這種虛言,咱們選入宮中本是四位相爺的主意,你便說說,白清漣是為了什麽?”
“自然是為了周——周寶林?!”吳伊人全然沒意識到被虞枝心帶彎了想法,只一瞬間就找到了說服自己的理由,忍不住咬牙切齒道:“她入宮是為了周氏,周寶林這會兒在冷宮……”
“白氏要得周相的支持,可不止要自己得寵,而是要把周寶林救出來。”虞枝心步步引誘道:“周寶林進了冷宮是因為我,她害我便是給周寶林報仇,亦是向周相示好。而妹妹你——”
“我不過是她利用的工具!”吳伊人臉色慘白,唯有雙唇上咬出牙痕,愈發顯出血色:“人手是我出的,無論陛下怪罪還是容妃責難,她只管将我供出來,我便百口莫辯了!”
“而她的算計還不止如此。”虞枝心繼續搖頭道:“她若真這麽做也就罷了,她為何要使人偷偷告訴我呢?”
“是啊,為何呢?”吳伊人茫然問道。
虞枝心笑而不語。理由自然要自己想的才最可信,而這世間最不乏的,就是後宅女子可以想到的理由。
果不出所料,不過片刻功夫,吳伊人的眸色便清澈而堅定起來。乃氣哼哼道:“我算是明白了!她根本沒想過要救周氏,她是想讓咱們倆鬥起來,她好坐擁漁翁之利!”
“正是如此。”虞枝心撫掌嘆道:“不救周氏,周相會不滿;救了周氏,陛下會不滿。唯有一面假作努力一面将責任甩在你頭上,并兩頭讨好讓咱們倆鬥個雞飛狗跳。她可不就有機會從中漁利,既得了周相給的好處又得了陛下的青眼,得寵之日指日可待。”
吳伊人連連點頭,竟是找不出丁點兒反駁的理由來。卻是忽然後知後覺:“姐姐剛剛說什麽?救了周氏會得陛下的不滿麽?私設刑堂雖壞了宮規,可陛下與周姐姐好歹三年的感情——”
“妹妹可快住嘴吧!”虞枝心忙拉她的手,又是無奈又是好笑:“你可別讓陛下知道你同情周氏。雖是你心地善良,可陛下要為此對你有了芥蒂,你哪兒哭去?”
她頓了頓,壓低了聲問道:“說真的,你沒幫周氏帶話送東西吧?別說姐姐沒教你,這可真的不行!”
吳伊人連連搖頭,心中直道好險。她畢竟是吳府的小姐,也知四位相爺雖暗中較勁,于朝堂上卻是共進退的。此番周氏遭難,又有白清漣勸說,她是真動了心思去探望示好的。如今聽虞枝心這麽一說,一來慶幸自己尚未行動,又不免覺得詫異。
虞枝心憐愛的撫摸小姑娘的發頂,仿佛安撫一只剛馴服的貓兒,淡淡問出一句:“你難道還不明白嗎?姐姐我是如何得寵的,你們不是都看的一清二楚嗎?”
“自然是——”
是什麽呢?總不會是因為美貌才情,不會是因為性格坦率,更不會是戳破了天家妃妾私設刑堂的秘密。吳伊人只覺得一道驚雷劈在頭頂,瞬時豁然開朗:“是因為姐姐揭發周氏罪證!周氏下了冷宮,陛下非但不惱姐姐魯莽,倒當場給姐姐擢升位份,将姐姐捧起來了!”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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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心,愛你們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