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憐薄命
直到恭送陛下出了長禧宮,虞枝心才算從羞赧無措的狀态中解脫出來。容妃因被陛下責令與劉公公一同徹查長禧宮,此時也沒急着走,笑吟吟的看虞枝心接受一衆宮女太監的恭維道賀。
“怎樣,如今可有些感受到寵妃的待遇了?”及下人們都退去,容妃不見外的用宮扇輕挑虞枝心的下巴,笑嗔道:“還敢在陛下面前心不在焉!還皺什麽眉!”
“卻是當真不知這麽做是對是錯。”虞枝心苦笑着嘆氣:“嫔妾不瞞容妃娘娘,嫔妾自被家裏老祖宗定下入宮,想的就是遠離家中的糟心事兒,安安穩穩混幾年日子過。”
這話容妃是信的。因此才早早提醒過她,入宮之後身不由己,由不得她不争不搶。如今聽她再這樣說,不免有些氣悶,言語間便多了幾分警告:“難不成你這會兒還能退回去?別忘了,你這一回可不僅僅是得罪死了周寶林。以周家與白、陳兩家的關系,陳袅袅這個沒用的且不說,白清漣是肯定要找你麻煩的。”
“嫔妾知道。”虞枝心繼續苦笑:“她盼着接手周家在後宮的勢力,定是要對周家表忠心的。”而在後宮中對周家以示忠心,最直接的辦法不就是找她這個“害”了周寶林的始作俑者的麻煩麽。
“還不止她一個。”容妃仿佛有幾分幸災樂禍,輕搖手中宮扇笑道:“原本吳貴人是你們這批秀女中唯一一個娘娘,又得陛下連寵三日,正是嚣張的時候。你且猜一猜,等今日陛下翻了你的牌子,她明兒可還會給你個好臉色看!”
吳貴人是已故敬妃的堂妹,是吳相爺的親侄女兒。可以說虞枝心今日鬧這一出,直将後宮幾方勢力得罪完大半。容妃的半張臉藏在宮扇後,一雙妙目更顯得熠熠生輝,盯着虞枝心認真道:“既然沒了退路,便只能繼續往前。她們再讨厭你也不敢對陛下的心尖尖動手,只要你一日得寵,你一日就得安全。”
“嫔妾知道了。”虞枝心颔首,卻是毫無懼色的與容妃對視,忽而問道:“娘娘看的顯然比嫔妾通透的多。嫔妾不明白,以娘娘人品貴重娴雅大方,只要肯放下身段示好陛下,必然得陛下盛寵。不知娘娘為何舍近求遠,反而扶持嫔妾呢?”
容妃一愣,便又笑了,這回卻真誠許多,連眉梢眼角都染上笑意。宮扇輕輕拍在虞枝心頭頂,容妃無奈道:“難不成你魂不守舍了一陣,就是在想這個?”
虞枝心抿嘴,顯然對她轉移話題有些不滿。
“原以為你是個沉得住氣的,沒想到是個直脾氣。”容妃心情不錯,并不計較她的失禮,反耐心解釋:“你才入宮多久,怎麽就知道本宮沒争過寵?只是本宮性情并不合陛下心意,若是非要強求,豈不反讓陛下厭惡。”
這次虞枝心直接就撇嘴了。容妃這種段位的女人,絕對有皇帝想要哪一款,她就變成哪一款的實力。什麽不合陛下心意,說不定是故意朝着相反的方向努力,惹陛下冷淡才是。
容妃笑意更甚,點着虞枝心的額角佯怒道:“罷了罷了,你雖是個直脾氣,卻不是很好騙的樣子。不過本宮自有本宮的道理,你只需記住,本宮只會幫你而絕不會害你就是了。”
話說到這份上,顯然是套不出更多信息來。正好屋外有小太監高聲禀告,說又找到周氏“詛咒皇後”的罪證,劉公公請容妃娘娘一同做個見證。
容妃拍拍虞枝心的手示意她安心,袅袅起身去了前院。虞枝心依舊在花廳中悶坐了許久,直到耳中傾聽前院亂糟糟的聲音全然淡去,才将手中茶盞猛的頓在桌上,背靠牆角環膝蜷成一團,深呼吸了好一陣子才算緩過來。
害怕被容妃算計利用什麽的,當然是她臨時想來的借口。虞枝心以手扶胸,心情漸漸平複。她确實後悔了,只并非為了安穩,而是實在沒想到,那位隽秀到柔弱的陛下,實則比擇人而噬的猛虎更可怕。
在那一瞬間,陛下溫柔目光缱绻于她泛紅的臉頰,泛着惡意的嘲諷卻在她耳中突然喧嚣。
女人啊,決絕而情癡。是他手中的武器,挑起妒意相互殘殺,唯有他坐擁後宮獨享一切,冷眼笑看她們的生死,再刻薄輕嘲女人都是傻瓜。
揮一揮衣袖,他依舊是高潔如白蓮花一樣的男子,仿佛從不知宮中女子生死癫狂皆系于他。虞枝心也算看慣後宅争鬥的手段,然與這男人的心思相比,那些個女子之間的伎倆,又算得上什麽呢?
如若不是她意外擁有讀心一術,這短短半個時辰相處就足夠讓她溺死下陛下的溫存體貼裏。從今往後不惜以身化作惡鬼,為他撕開一切他想要毀滅的阻礙。最終一身污濁罪孽深重,被他輕輕抛開,化作一捧黃土,湮沒在宮牆之內吧。
不可動心,不可動情。虞枝心将指甲掐進掌心,強迫自己保持清醒。心中卻越發生出悲哀。容妃通透聰慧,便是看破陛下蒼白容顏溫柔目光下的殘忍,才狠心退守一隅。然就算這樣,她仍是心甘情願的幫着陛下物色下一把刀,不惜将當年的恩人推了出去。
而皇後,周寶林,敬妃,賢妃。虞枝心眼前再一次閃過周氏伏在陛下腳邊嚎啕的模樣。那一刻她宣洩的,或許不僅僅是秦嬷嬷的死和陛下的訓斥,更有付出一心一意一生,換來的卻是如此絕情的絕望吧。
周氏或許沒瘋,或許真的瘋了。虞枝心癡癡的想。若是她被所愛之人溫柔以待,再重重摔進泥裏踐踏,只怕也會忍不住癫狂,忍不住要這個世界都為她陪葬。
……
“……虞貴人?貴人娘娘?”
陌生的尖細嗓音由遠及近,虞枝心猛然擡頭,眼前不知什麽時候站了個眼生的小太監。夏椿一臉與有榮焉的興奮表情伺候在旁,小宮女喜蘭也扒着門框往裏張望。
“這位是敬事房的小鄭公公。”夏椿見虞枝心總算回神,忙脆生生的解釋道:“小鄭公公是來給娘娘道賀的呢,娘娘快些起身接旨吧。”
“無妨無妨,來時陛下已提點了奴才,今兒貴人娘娘怕是受了驚吓,只管慢慢就好。”小鄭公公笑的比夏椿還燦爛幾分,端端正正給虞枝心行了個禮,才清了清嗓子宣了陛下口谕:“陛下翻了虞貴人娘娘的牌子,今日由虞貴人娘娘伴駕侍寝。娘娘這會兒就可以收拾了,等申時初刻便有花轎來接貴人往乾元宮去。”
伴駕侍寝的規矩是選秀入宮後便學了的,虞枝心憋一口氣,原有些蒼白的臉上又飛起桃花色。夏椿也機靈,不需虞枝心開口便将一個鼓囊囊的荷包塞給了小鄭公公手裏。小鄭公公心滿意足的謝恩離開,長禧宮中又是一片沸騰。
後宮争寵可不僅僅是宮妃的事。都說一人得道雞犬升天,哪個宮裏有個寵妃,裏頭的宮女太監走出去都比旁人的腰杆子挺的更直。何況虞枝心尚未承寵便敢為了個宮女幹翻老資格的周寶林,顯見是個護短的。這樣一位主子若是得寵,長禧宮上下怎會沒有好日子過。
“恭喜娘娘賀喜娘娘!”長禧宮的管事大姑姑秀嬷嬷笑的滿臉喜氣,全然沒有前兩日事不關己高高挂起的模樣,畢恭畢敬的上前請示:“娘娘是要在自己屋裏沐浴還是往偏殿的暖閣裏?奴婢這就讓人安排去,可不能誤了娘娘的大事兒。”
虞枝心愣了愣便明白過來。先前偏殿暖閣的浴間被周寶林占着,自然沒人會多嘴問她要不要用。如今周氏人走茶涼,這起子奴才可不上趕着來讨好。
“不必了,就在我屋裏吧。”想到周氏被押下去時蒼涼眼眸,虞枝心一時意興闌珊,草草打發一衆宮人出去。
秀嬷嬷仿佛完全沒感覺到她的冷淡,笑吟吟的應下差事,又觍着臉賠笑道:“娘娘既晉位貴人,跟前便要多添置一個二等宮女。不知娘娘是從咱們長禧宮提拔一個來,還是管內務府要一個新的?”
虞枝心本已經轉身回屋,聽她這麽說,笑非笑的看她道:“怎麽,嬷嬷是有什麽好的人選推薦嗎?”
秀嬷嬷心中一顫,下意識的往門口瞟一眼,低頭讷讷回道:“奴婢看喜蘭這丫頭與娘娘挺投緣的,這就随口一提……”
“那就喜蘭吧。”虞枝心無所謂的擺擺手:“只她性子太沖,當着陛下的面便敢伸手打人,怕是還要勞煩嬷嬷替本貴人好好調丨教幾日再送過來。”
“奴婢省得,定給您把人調丨教的規規矩矩的。”秀嬷嬷連連點頭,招收讓門外的喜蘭過來給虞枝心磕頭。
喜蘭小宮女仿佛早得了秀嬷嬷的提點,歡歡喜喜的上前叩首。虞枝心俯視她虔誠動作,心中微微觸動,柔聲吩咐道:“從今日起,你就改名秋楹,正好與夏椿湊個對。勞煩秀嬷嬷給內務府通報一聲,往後秋楹就是本貴人身邊的二等宮女了。”
秀嬷嬷與秋楹齊聲領命,眼看虞枝心的背影消失在紗簾之後人才長舒一口氣。秋楹小心翼翼的拉了拉秀嬷嬷的袖子問道:“嬷嬷,你說娘娘是不是不想要我?方才總覺得娘娘生氣了呢。”
秀嬷嬷輕輕拍她肩膀安慰:“娘娘既然答應了,自是願意要你的。你只管學好規矩,日後一心一意伺候娘娘才是。”
看着秋楹懵懂點頭的表情,秀嬷嬷心中嘆氣。她并不知容妃為何交代她将喜蘭推到虞貴人身邊,但既是主子有命,當下人的總不能不從。只是這位虞貴人可完全不像方才表現出來的一股子利落莽勁,甚至在她看向自己的一瞬間,秀嬷嬷心中無端升起被一眼看穿的寒意。
果然能在宮中立足的女人,又有哪個不是好幾張面孔,又有哪個是善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