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童話
好久沒和羅容萱聯系,項曼曼想約她見見面,打電話過去,才知道她已經回N市。F市那邊聯系的工作單位,希望她早點過去頂替一位快要生孩子的職員的工作,她沒來得及說一聲,先趕回N市把相關手續全辦好。
兩人在電話裏閑聊了幾句,項曼曼和她約好,有機會到F市旅游等等。
她本想問問羅容萱是否和袁昭聯系過,最後還是沒問,而羅容萱也沒提。
末了項曼曼要挂電話的時候,羅容萱說:“對了,有件事,我想等忙完了就和你聯系的,要不趁現在說吧。”
項曼曼難得聽她這麽鄭重其事,還沒猜想,聽她問道:“那個,程哲,他有沒有去找過你?”
項曼曼一怔:“沒有啊。”
“哦……”羅容萱似乎很猶豫,想了一會才說,“有件事吧,也不知還要不要說……那個時候你回武漢之後,我爸也轉業了,我家就搬出了大院。其實,後來程哲來找過我……”
項曼曼不知道她要說什麽,可是聽到那個名字,心卻不自覺小小地揪緊,屏住了呼吸。
“……他就是問我你的聯系地址。我沒有給他,告訴他你爸媽管得嚴,你不方便收信,他就走了……”電話那邊,羅容萱說得很慢,似乎是在回憶。
“……後來,他又找過我一次,拿了很厚一沓稿紙,是他寫的小說。說是答應過給你看的,要我幫忙寄給你。可是,那一沓紙真的很厚,我覺得你媽媽看到了一定會懷疑的,我就想要不要分開寄。可是後來很忙,要考試了,我就只好暫時放在一邊,結果不見了!我找了很久也找不到,以為不小心被我媽媽當做垃圾扔掉了……”
“後來我想和你說一聲,但是好久沒有聯系。等來了武漢,又過去了太長時間,我也不知道要不要說一聲……我也沒見到他,所以我想,就算了……”羅容萱漸漸說得有點快,像不知道怎麽解釋才好,聲音裏帶着點不安。
項曼曼忙說:“……沒什麽,過去就算了……”
項曼曼分辨不出自己的心情,她聽到自己的聲音很平靜,眼前仿佛一片空茫,像在無邊無際的海上,無處着落。
“……但是,前兩天我收拾東西,居然在以前的一堆信裏翻出來了!真奇怪怎麽會在這裏,那時候就是找不到……”
羅容萱的聲音又清脆起來,項曼曼眼前一清,回過了神,下意識說:“是嗎?那太好了!”
羅容萱笑了笑:“你……我要不要還是寄過來給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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項曼曼咬咬唇,猶豫了一下,說:“……好啊,既然找到了,寄過來看看。”
項曼曼的桌上,擺着一個小水杯大的藍□紋花盆,植物月兔耳絨絨嫩嫩的,長得正好。
那一沓寄來的文稿就放在花盆邊。
已經泛黃的稿紙,是以前部隊裏各個部門專用的那種,橫排十八格,豎排二十二格,項曼曼再熟悉不過。
最頂上是部隊的編號名稱和所屬部門,鮮紅色的字和框格,歷經了多年,顏色褪淡成了舊紅。那些帶着稚氣的,一筆一劃工整清秀的字,也變得有幾分安詳平和。
故事很幼稚,很像他們小時候看的日本科幻故事,一定會有勇敢的戰士,一定會有需要他守護的美麗公主,還有許多富有科幻色彩的交通工具和武器裝備,以及陰險狡詐又外強中幹的外星侵略者。
而項曼曼看着開頭這一段發呆。
“……蔚藍色的恩斯星球四季充滿陽光,在陽光照耀的每一個地方,都盛開着絢爛如火的寶巾花。
每天清晨,當曼達公主動人的身影随着太陽的光輝出現在最高建築萊爾芙城堡頂端,恩斯星球的子民們就開始了一天悠閑而快樂的生活。
“公主殿下,您早!”
“公主殿下,嘗嘗我們新采的蘋果和葡萄!”
“公主殿下,寶巾花又綻放新的美麗花朵嗎?”
曼達公主不愛說話,但她的笑容比玫瑰明媚,比月光溫柔,像陽光無時不刻為人們帶來快樂和熱情。
人們從她美麗的笑容裏讀出她的喜悅和愛心。
“那麽,我們恩斯星球将有新的子民誕生了嗎?”白胡子的傑姆爺爺高聲問。
曼達公主輕輕點頭,垂至腳踝的長發在陽光下閃着金栗色的光芒,淺藍色的紗裙在風中飄動,輕柔撫摸着她雪白嬌嫩的皮膚。
恩斯星球的新生命從絢麗的寶巾花中孕育。嬌嫩的嬰兒受鮮豔如雲霞的三枚花瓣呵護,他們睜開純淨明亮的雙眼,最先看到的,一定是公主溫柔的笑容……”
項曼曼想起大院裏自家的陽臺和小花圃,種了石榴、月季、菊花、葡萄、太陽花、仙人掌、風雨蘭……最耀眼的是那一株三角梅,舒展的枝條能遮住大半個陽臺,開起花來,潑潑灑灑滿樹鮮紅,像燃燒的火,看不到葉子。
她在家養病的時候,就愛在花圃裏伺弄花草,或者坐着賞花。羅容萱他們來找她,偶爾也會問起這些花來。
項曼曼解釋給他們聽。
三角梅火紅色的不是花,是它的苞葉,所以又叫葉子花;在那圍成一簇的三片苞葉底部,各長出一朵纖秀的淺黃色小花。
“你們看,鮮豔的苞葉托起小小的花,像不像在呵護初生的小精靈?”她興致勃勃。
其實大家只是随口問問。而她也終止了話題,飛快換好了鞋,跟着大家出門去。
看完故事,項曼曼上網查了查,三角梅的确還有一個名字,叫寶巾花。
故事的後面,曼達公主被可惡的惡魔星人擄走了。于是整個恩斯星球失去了陽光,冰雪覆蓋,美麗的寶巾花得不到太陽的溫暖和曼達公主的呵護,全部凋零枯萎,恩斯星球陷入前所未有的危機。負責保護恩斯星球和公主的飛行騎士團在隊長神者騎士的帶領下,向着惡魔星飛船追趕而去,他們發誓一定要救回公主,挽救恩斯星球的危機。
解救的過程并不順利。途中他們遭遇來自各方敵人的攻擊,在陌生的星球誤入陷阱,常常在救出公主的最後一刻與她失之交臂。而他們從不曾氣餒放棄。
一個個既聯系又獨立的小故事。沒有結局,因為程哲還沒有寫完。
在最後一頁,赫然是他讀書的學校地址。
項曼曼坐不住,“刷——”拉開卧室陽臺內的紗簾,陽臺上高高低低挂着幾盆吊蘭和常青藤,修長秀氣的葉子與垂蔓輕輕搖動。
屋子裏開着空調,所以她的指尖冰涼,而她的手心很燙。
項曼曼再一次來到了Z大。
當初熱鬧的大四宿舍樓層冷冷清清。
“電子圖像信息系?哦,他們大多數都走了。他們這個專業很搶手,大多數早和公司簽了合約;有的要考研,也出去租房子住,這裏面沒空調。”終于在樓層最裏邊一個宿舍問到了人,對方搔搔頭,似乎也不大清楚,“要不你到樓上去問問,藝術節活動,他們最清閑,去幫了忙的,負責活動的藝術系也許知道。”
項曼曼找到樓上,一位負責舉辦文藝活動的學生還比較熱心,幫她找人打聽,一邊解釋:“不好意思,我就是負責跑幕後的,找人表演的事不歸我管。”
問到了招募演員的負責人,說:“他應該是回去了,走了半個月吧。我這有他的聯系方式,你可以聯系一下。”
項曼曼精神一振,總算是有點突破,她忙把號碼記下來。一個男生洗了澡拎着桶回來,瞄了一眼,說:“這個號打不通。他早說過要換號的。”
“啊,哦,是的!”給號碼的男生也想起來了,笑笑,對項曼曼說,“總聽說是有人打電話給他,簡直成了騷擾,他都換了好幾次號了。既然回家,這邊的號也不能用,估計是換了……”
項曼曼一顆心又跌到谷底,勉強笑了笑,道了謝準備走。忽然想起吳霞他們要她打聽的事來。她輾轉問過幾個相關的高中同學,可惜同學也都是早畢業了,根本不清楚。
“漢服表演,很帥的安傑爾?”兩個男生先是一愣,接着對視了一眼,一起笑起來,“是英文名Angeal吧?你不知道?就是阿哲啦!”
項曼曼吃了一驚,她當時聽着覺得是個英文名,像“天使”的英文發音,可是男生叫“安琪兒”,實在有點奇怪,就沒多想——程哲就是安傑爾?
愛搔頭的男生解釋:“他不願意參加cos,借劉晔的面子,好說歹說才肯幫忙,條件就是不許用他的真名,我們就随便給他起了個名字,Angeal,跟‘阿哲’音正好相近麽……”
項曼曼腦子裏一片亂,完全不知道自己是怎麽離開那棟樓的。
她以為他們一直隔得很遠,原來,曾經那麽近嗎?一個在臺上,一個在臺下,卻生生錯過!
如果當時她多耐心等一等,如果她走的時候回頭看一眼,是不是又不一樣?
她拿出手機,不死心,試着撥剛剛存下來的號碼,回答她的是“對不起,你所撥打的號碼已欠費停機……”
她無力地走着,茫然走過長長的板報欄。
來的時候匆匆從這裏走過去,現在往回走,她才留意到滿版都是一個多個月前結束的文化藝術節宣傳報道。
令人眼花缭亂的照片中,她很快看到一位身着右衽廣袖金繡龍紋白衣的男子,側身回首,面容清秀,漠然垂眸。
項曼曼描述不出程哲的長相,只記得一雙清亮烏黑的眼睛,然而她一看到那相片,就立刻知道,那是程哲。
即使是合影,幾個人,一群人,大家喜笑顏開,他的表情始終是淡淡的。不是冷漠,而是淡然。
他不愛笑。
項曼曼想起來,他十二三歲的時候就是這樣。問他形影不離的好朋友姚波,也說很少見到他笑。
只是不愛笑,并沒有什麽不高興。
項曼曼想不出一個人怎麽可能維持一個表情不變,心情不同表情自然會有變化。那個時候,還不流行流川楓的冰山臉,可是這個小孩子就總是一副沉默冷淡的樣子。
“你以為像你,整天笑嘻嘻的,也不知道你怎麽總挂着一張笑臉?”姚波說。
她回一個笑臉:“因為笑總比不笑好嘛。”
那時候,她自以為老成,以為十二三歲的孩子不知道自己受病痛折磨後的滄桑。
而一直不吭聲的程哲忽然開口:“笑也不一定說明心情就好,不笑也不代表心情壞。”
項曼曼知道他說的沒錯。爸爸時常加班不在家,項曼曼希望媽媽下班憂心忡忡回到家時,能看到自己好好的,能放心。即使那個時候身體還是不舒服,她還是願意保持着微笑。
這個不愛笑的孩子為什麽知道?
她也很好奇這位小帥哥會有什麽樣的笑容。
想盡辦法逗他,說笑話,做鬼臉,威逼利誘,都失敗了,她氣餒地轉身。羅容萱和姚波卻驚訝地叫起來:“哇,他笑了!”
她飛快轉身,程哲已經若無其事別開了臉,那抹比流星消失得更快的笑容,她一絲影兒也沒看見。
羅容萱說,他笑起來挺好看的,嘴角輕輕一抿,有個小酒窩。
所以他才不肯笑。
而故事裏的那些錯過,原來生活中真的都有。
項曼曼靜靜看着照片裏的人。
沒有千裏的距離遙遠,沒有十年的時光阻礙,一道玻璃之隔,這麽近,又那麽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