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鏡中花
這話來的突然,荀景一時沒說話,過了片刻才道:“好端端的,怎麽突然這樣說?”
平王妃看着他道:“過了年他就滿十七了,再在京城裏這樣混,實在是不成樣子;所以........”
她略停頓了一瞬,面上帶出淡淡的笑容來:“所以妾身來之前特意和王爺商議了,希望皇上能讓他與尋常的學子一同參與明年的春試,然後給他一個外派的官職,叫他好好到外頭歷練一番,也不辜負皇上這些年對他的養育之恩。”
這話若是換了旁人說,其實倒也沒什麽奇怪的,畢竟荀弈這些年确實是養在京城,皇上也照拂了許多;但平王妃是荀弈的母親,對着一個外人說,希望自己的孩子不辜負對方的養育之恩,這場景,還是多少有些怪異的。
荀景笑道:“省之是你們二人的孩子,朕不過是略照看了他些,可算不得什麽養育之恩,弟妹言重了。”
“是嗎?可妾身卻覺得,這樣說是最合适不過的。”平王妃笑容不減,“畢竟,他長到這麽大,養在妾身與王爺身邊的時間,還不足在皇上身邊的零頭;勞煩您的時間,比我們要多多了。”
這話軟中帶刺,荀景不着痕跡地皺了下眉頭:“弟妹這麽說,便是與朕生分了。當年你們離開京城遠上西北,乃是為了江山社稷的安寧,與省之分離也是因着家國大義,才不得已而為之。”
他嘆了口氣:“于公,朕感念你們當年挺身而出,幫朕平定了西北;于私,朕身為省之的叔父,也實在是不忍心再看你們繼續一家分離。如今西北禍患已除,你與平王便也不必繼續待在西北吃沙子了;等明年開春兒天氣暖和了,便回京城來吧。”
他說的情真意切,平王妃表情卻仍舊淡淡的:“西北雖然苦寒,但我與王爺在那裏住了十多年,也早已習慣了;皇上若是想讓我們一家團聚,不如讓荀弈跟了我去西北,一同為國效力。”
荀景臉上的笑意淡了些,卻仍舊保持着和藹的态度:“西北哪裏比得上京城氣候适宜,還是回來更好些;至于鎮守之事,朕會另外派人,弟妹就不必操心了。”
“西北是國之要塞,再往北就是草原部族,若是派去的人不是皇上信任的,只怕終究不能成事;既然皇上信任我與王爺,又叫我們回來,那不如讓荀弈去西北歷練歷練,也算是子承父業了。”
話已至此,平王妃的态度已然明了——她無論如何,都不想讓荀弈在京城待着了。
荀景有些頭疼,卻又不好對着女子說重話,只能繼續好言相勸:“你們一家人許久不曾團圓,既然你們二人回來了,哪裏有再叫省之出去,拆散你們團聚的道理?”
他思慮片刻,又道:“弟妹也不用擔心省之離開國子學之後無事可做,今年年初,朕已經和省之商議過了,打算叫他過年就先跟着刑部做事;若是弟妹實在是想叫他離開京城,那便在周圍尋個相近地方歷練兩年,也不耽誤你們平日相聚,弟妹你意下如何?”
“皇上想的好周全。”
平王妃語氣帶笑,但笑意卻不達眼底:“只是不知道您這份周全,是為了我們平王府的團圓,還是因為舍不得午夜夢回輾轉反側後,能夠看着我的兒子,思念你的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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寂靜。
荀景臉上畫皮似的笑容終于淡了下去:“弟妹,省之是我的侄兒,是平王府名正言順的世子,亦是我朝未來的棟梁。他不是、也不會是任何人的替身,就不必用多年前的事情來開玩笑了。”
“您這話說的可真好聽。”平王妃的眼神裏滿是冷漠,“可我這兩日和府裏的人閑聊,卻聽說你今年招他進宮的次數越來越頻繁,甚至經常徹夜不歸——皇上,你到底也不是什麽光明磊落的人。”
荀景深吸一口氣,壓下心頭的怒火:“弟妹方才也說了,省之明年就要離開國子學,我身為他的長輩,自然要與他細細商議明年的去處;太後今年身體不大好,總是想要晚輩來陪着,不光有省之,其他幾個皇子也都在;留宿時,他們也都有各自的寝殿,弟妹實在不必想太多。”
“我不必想太多?”平王妃站起身,瞧着荀景,“皇上你可敢對蒼天發誓,發誓你不讓他離開京城全然沒有半點私心?”
“朕的私心。”荀景看着她,緩緩道,“就是希望你們能一家團圓,希望省之這孩子能夠平安順遂長大,能夠和他的意中人白首偕老。”
“意中人,皇上是說傅家那個孩子?”平王妃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那孩子我今日見了,禮儀為人一樣不差,又知情識趣,比起省之來,他的性子倒是更像您的故人。”
“啪!”
桌上的茶盞被荀景砸了個粉碎,柔軟的地毯也蓋不住瓷器碎裂的聲響。
荀景看着她,目光中最後一點克制也消失無蹤:“朕!不是色迷心竅的昏君,不會事事都想到兒女情長!”
他扶着面前的桌案,壓下心頭将她轟出去的想法:“平王妃,你因為慈母之心太過而一時失言,朕就不追究了;但你即便不信朕,也應該相信你的孩子。”
“我的孩子?”平王妃冷笑道,“我每年過來,他從未說過想爹娘,也不曾說過要離開京城,到西北與我們一起——在他心裏,到底還是他皇伯父更親近些。”
“他在國子學讀書,如何能到西北去看你們!”荀景看着她,只覺得快要控制不住自己的怒火了。
平王妃瞪着他,正要說話,殿門外卻傳來了一聲聲清脆的呼喚:“王妃嬸嬸!王妃嬸嬸!”
小黃鹂似的聲音眨眼間便靠近了,一個粉妝玉琢的小姑娘皮球似的彈進了殿內,笑眯眯地便撲到了平王妃身上:“王妃嬸嬸,一年不見,馨兒好想你!”
她一跑進來,殿內劍拔弩張的氛圍,便瞬間消散了。
面對着這樣天真無邪的眼神,平王妃也實在維持不了方才的冷臉,緩和了神色道:“小公主還記得我?”
喚做馨兒的公主笑眯了眼:“當然記得!馨兒什麽都記得!”
“馨兒這丫頭,可想你的緊呢!”一身金赤宮裝的皇後走進殿內,笑着看向了平王妃,“方才聖上傳旨說你來了,我正吩咐丫頭們準備點心,想叫你過來敘敘舊呢,誰知道這丫頭嚷嚷着要見你,一溜煙先跑過來了,我這一路緊趕慢趕,險些跟丢了她!”
她說着,不着痕跡給了荀景一個眼色。
荀景會意,便道:“平王妃,既然公主這樣想你,皇後也想見你,你便去皇後宮裏坐坐吧”
平王妃正要推辭,公主卻拽着她不肯撒手:“王妃嬸嬸,去嘛去嘛!”
平王妃無奈,只得應下:“好。”
三人離開之後,守在門口的大太監才走了進來,默默收拾地上破碎的瓷片。
荀景看着他收拾,忽然道:“你說,朕不放省之出京城,是不是真的不合适?”
大太監躬身笑道:“奴才沒讀過書,朝堂的事情什麽都不懂;奴才只知道,皇上要做的事情,自然有皇上的道理。”
荀景嘆了口氣:“你下去吧。”
荀景看着桌案上堆疊成山的折子,沉默了許久,直到天色昏黃,才低笑了一聲:“你覺得,朕是否問心無愧呢?”
“懷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