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醋意
平王世子府裏的景象,傅寧自是全然不知。他此刻已經換了一身尋常服飾,快步走在一條狹窄的青石巷裏。
這裏并不是什麽繁華地段,路上的青石板凹凸不平,偶爾還有來往送貨的小車,需要退閃避讓。傅寧步履輕快,跟在他身後的書童卻漸漸體力不支了。
轉過一道岔路口時候,書童終于忍不住,喘着氣扶牆停了下來:“呼.......公、公子,您、您走慢些,仔、仔細摔.......摔了!”
傅寧停下腳步讓過迎面而來的小車,看了一眼呼哧帶喘的書童:“我早說了不用你跟來。”
書童累得眼淚都快流出來了:“可是我、我得保證公子的安全........”
“你跟着我,我才會真的不安全。”傅寧淡淡地陳述事實,“這裏往來的都是販夫走卒,我一個人才不會惹人注目。你在這裏休息片刻,沿着原路返回吧。”
書童似乎還想說些什麽,但傅寧卻沒再耽擱,左右分辨了一下方向,便向着一條更窄小的巷子裏去了。
清晨的涼風順着小巷吹來,将傅寧有些困頓的大腦吹得清醒了許多。
既然已經清楚了那“婆子”的長相,找到人便只是時間問題。馮雲已經接下了這大海撈針的活計,那麽他需要做的,就是更進一步确定範圍,好叫這個時間能更短些。
心裏想着事情,路程便不覺得十分漫長;約莫一刻鐘後,刺目的陽光便灑了傅寧滿身——他已經走出那條逼仄的巷子了。
空氣中彌漫着濃烈的染料氣味,混雜着石粉、藥材與其說不清成分的味道;道路兩旁的商鋪鱗次栉比,各色布匹樣品被挂在門前,迎着風輕輕飄動,拉貨的車輛來來往往,好不熱鬧。
傅寧輕輕舒了口氣,還好他沒記錯地方。
勤院的學子們雖說都是名門之後,但卻并不是每一個都願意在文史丹青之類上下功夫——比如那位因着一碗酥山,而和傅寧關系十分不錯的王元思。
這位雖說是禦史之子,但卻對布匹染料之類十分感興趣,二人熟絡起來之後,王元思也曾邀請傅寧來過這附近看染料。
——子玉我跟你說,咱們京城裏所有的顏色,甭管怎麽稀奇古怪,他家全都有;要是他家沒有,那一定是京城裏沒這個顏色,怎麽樣,厲害吧!
彼時的小胖子昂首挺胸站在一家店鋪的後院,旁邊是晾滿了熱氣騰騰、才漿洗好的素白绫羅,背後是泛着各種古怪氣味的染缸,與浸泡在其中,正在咕嘟咕嘟冒泡的布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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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場景太過印象深刻,以至于傅寧憑着記憶找到了曾經的店鋪,踏進後院時,險些以為自己出現了幻覺。
王元思穿着一身粗布短衣坐在小馬紮上,手持一根染得看不出原本顏色的木棒,含情脈脈地看着面前正在冒泡的染缸,仿佛正在看着什麽稀世珍寶。
傅寧穩健的步伐微微停滞,熱情洋溢的老板卻絲毫不知:“前邊的顏色确實不全,小少爺您這邊走上樓,樓上的顏色更齊全!”
王元思聞聲看了過來,見到傅寧立刻眼前一亮:“子玉?”他丢下木棒,走到傅寧跟前,“怎麽,你也開始對染料感興趣了?”
這裏人多眼雜,傅寧也不想将事情到處宣揚,便就着方才的借口說了下去:“今日晨起時我外公說覺得窗紗的顏色不夠鮮亮,想要活潑一些的樣式,我便想到了這裏。”
王元思笑道:“這好辦,來,我幫你一起挑!”
不遠處的老板見他二人相談甚歡,立刻十分有眼力勁地說道:“您二位都是常來的貴客,想要什麽顏色随便看啊,我就不在這打擾了,若是有用得着我的地方,您喊我一聲就行。”
沒有糾正他套近乎的奉承話,傅寧含笑道:“好,你且去忙吧。”
雖說今日的巧遇實屬意外,但王元思秉性純良,為人确實不錯,找他詢問,自然是比花費心思和不熟悉的店家周旋要強。
王元思是個實誠人,說是推薦顏色,便真的帶着他上樓,仔細挑選了起來。
傅寧跟着他看了兩樣,思忖片刻,便笑道:“不瞞元思兄,其實我這次來,不單單是為了找合适的布匹,還想要找一種特殊的染料。”
王元思有些好奇:“什麽樣的染料?”
傅寧道:“我先前去蘇州時,見過一種十奇特的染料。這種染料塗到布匹或紙張上時,完全看不出顏色,但若是遇到特殊的條件,便會忽然變色,十分神奇。”
“會變色?”王元思皺眉沉思片刻,忽然一手握拳打了下手心,“我想起來了!”
傅寧一挑眉:“元思兄知道這樣的染料?”
王元思笑道:“這染料雖然稀少,但我先前也曾聽老板說過,不如這樣,我叫他上來,跟你詳細說說罷!”
傅寧本就擅長與人溝通,兼之王元思坐在一旁,老板看在大主顧的份上,自然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末了還道:“不瞞公子說,這樣會變色的顏料,如今這整個京城,只有我家有這樣的備貨!”
“哦?”傅寧垂下眼睑,輕笑道:“那想必這染料,應該緊俏得很罷。”
老板嘆了口氣:“哪有啊,這東西平日裏沒人要,最近除了您,也只有前幾日賣出了一點,嗨!”
傅寧面上帶笑,不動聲色将想要的消息套了個幹淨,末了又挑了許多布匹,讓老板并染料一同送到侍郎府去。
做成了生意的老板喜笑顏開地去忙碌了,傅寧站在原地看着滿目的布料,忽然覺得有些眼暈。
“子玉,你怎麽了?”
傅寧回過神,便看到王元思皺着眉,一臉擔心地看着他:“你臉色有些差,是身子不舒服嗎?”
傅寧揉了揉額角,笑道:“沒什麽,只是今日起太早,有些困了。元思兄,你忙,我先回去了。”
王元思不放心:“我還是跟你一起吧,萬一你有什麽不舒服,有個人照應也會好些。”
傅寧一宿沒睡,又勞心傷神,繃着神經到了現在,确實有些疲累,便沒有拒絕,和王元思一同出去了。
只是不知道為什麽,出店門的時候他腳下一軟,險些栽倒,還好王元思在身旁,及時将他扶住了:“子玉!?你真的不要緊嗎?”
“真的不要緊。”傅寧借着他的力站穩,心裏卻有些好笑:今日早上才扶了舅舅一把,如今風水輪流轉,怎麽自己也輪到讓人扶着了。
王元思皺了眉:“身體的事情可不能馬虎,咱們還是別走近路了,我叫輛車吧!”
“沒事......”傅寧還待推辭,旁邊卻忽然有一人大步走來,将他從王元思身邊拉開,扯進了自己懷中。
王元思手上下意識空抓了兩下,看着來人不善的面色,立刻将手藏到了背後:“世、世子殿下!?”
傅寧:...........
他揉了揉暈乎乎的腦袋,糟心地擡起頭,看了荀弈一眼:“省之兄?”
荀弈将人拉到自己身邊後,便規規矩矩收了手,只是虛扶着他:“我送你回去吧。”言畢,他不帶感情地“看”了王元思一眼。
王元思被那一眼凍得打了個哆嗦,立刻道:“既然你有人接,那我就不打擾你了啊哈哈哈子玉我先走了再會!”
他一路小跑,片刻後就鑽進了小巷子不見蹤影。
傅寧看着小胖子靈活的背影,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什麽好。
荀弈見他沒反應,不自在地輕咳了一聲:“你的臉色不大好,我們還是早些回去吧。”
傅寧別無選擇,只好道:“那就,多謝省之兄了。”
話音剛落,他只覺得身體驟然騰空——荀弈竟然直接将他抱了起來。
“荀省之!你幹什麽!”傅寧腦子裏的困意瞬間被吓飛了,抓着荀弈的衣領瞪着他,“你放開我!”
荀弈神色如常,抱着他穩穩當當往馬車的方向去:“你過個門檻都要晃三晃,我怕你自己上車把自己摔出個好歹才出手相助的。”
他見傅寧沒出聲,又補了一句:“不用謝我。”
傅寧:...........
荀弈:我要生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