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天變
傅寧回到侍郎府時,月色恰好漫上了梢頭。
淺淡的月光在淡色的地面打下一片銀白色的光影,乍一看仿佛冬日的薄雪。
一如他和荀弈幼年時曾見過的光景。
那時的傅寧年歲尚小,對一切都充滿了近乎天真的好奇,見到府中的池塘覆蓋了薄雪,便以為這池水凍結實了,嚷嚷着“我要滑冰”便往池上撲去。
周圍的大人們猝不及防,七手八腳要去拉住他時已經來不及了,眼見他一只腳已經快要踩上冰面,身後卻有人猛地拽住了他的衣襟,将他結結實實拖了回來。
年幼的荀弈板着一張臉,冷冷地呵斥了他。
時間太久,他已經記不清荀弈究竟說了些什麽,但那時他脖子被衣領勒的生疼,又聽了荀弈的訓斥,委屈的感覺倒是來得極快,當下便哭了出來。
大人們見他哭了,也顧不得說教,幾人圍着他一頓好哄,好容易止住哭聲,再想起荀弈時,卻發現他只是在人群外遠遠地看着,見傅寧瞧過來,冷哼了一聲,轉身便走了。
那日之後,太傅府的所有池塘邊,都圍上了半人高的細密圍欄。
當初傅寧不懂這是為什麽,只覺得是荀弈不喜歡自己,所以故意讓自己在衆人面前丢臉。因此剩下的幾日,他便和荀弈賭上了氣,打算再也不喊荀弈“省之哥哥”,可第二日就被他搶走了別人送的兔子燈,被迫哭喊着追了荀弈好久。
當時的他只覺得荀弈面目可憎,可如今想來,那時候的荀弈,可能也不過是想和他一起玩罷了。
“少爺,咱們到了。”
傅寧從思緒中回過神,這才發現自己不知不覺已經走到了自己的院子裏,正和一棵桂樹面面相觑。
傅寧:............
他神色自若地繞過了桂樹,一臉仿佛什麽都沒發生過的淡定模樣:“去叫他們準備點氈布,等會兒将這些還沒開敗的花遮起來,我怕等會下雨。”
書童一愣:“可是現在天色正好......”
Advertisement
他話還沒說完,天空中忽然隐隐傳來一聲悶雷,片刻後,清涼的晚風裹挾着水汽自院外而來,吹得院中樹木瑟瑟作響,不多時便将夏夜的暑熱吹散了許多。
書童:.......
傅寧一挑眉:“我說什麽來着?”
書童無言以對,只好認命轉身離開,找人準備氈布去了。
等到他們将那幾株金貴的花朵小心翼翼蓋好,豆大的雨點子便從空中落了下來,眨眼間便連成了緊密的雨幕。
侍女和小厮們急急忙忙沖進門時,傅寧正悠閑地靠在桌邊翻着書。
總管傅寧院子的大丫鬟看着一群人的狼狽相,又看看氣定神閑的傅寧,便笑道:“咱們少爺定然是神仙轉世,這天氣算的可太準了。”
傅寧輕笑:“這樣大的秘密都叫你發現了,可不得了。等會我要念個符咒,叫你把這一茬事情給忘了。”
衆人聽了,俱都笑了起來。
書童卻發現傅寧的目光一直盯在書上,知道他這時沒心情和衆人聊天,便和大丫鬟使了個眼色,叫侍女和小厮們都悄悄退了出去。
室內安靜了下來,傅寧卻忽然無心再看書了。
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麽忽然喊出了“省之哥哥”這樣的稱呼,但這四個字脫口而出時,荀弈的表現卻出乎了他的意料。
錦衣玉袍的貴公子在原處呆坐了片刻,忽然看向他,認真地問道:“你是在叫我嗎?”
傅寧說出口之後也有一瞬間的愣怔,聽得荀弈問話,才反應過來自己說了什麽了不得的東西。
但說是自己說的,也不能立刻否認,他便硬着頭皮回答了是,又連忙為自己的逾越道了歉。
可荀弈的表現卻和他猜想的都不太一樣。
平日裏沉穩冷漠、偶爾還有些喜怒無常的平王世子,在聽到他回答的剎那,眉宇間立刻便漾開了一點欣喜,但眨眼間,又被他強行壓了下去,仿佛是想要将所有外露的真心埋藏。
“不逾越。”荀弈維持着淡定的表情,看着傅寧道,“從今往後,你便這樣喊吧。”
他的語氣中帶着幾分克制似的不自然,和小時候故意板着臉訓人的模樣如出一轍。只是傅寧當時滿腹的心思,并沒有将他這一絲細微的表情放在心上,只是半開玩笑似的應下了。
荀弈并不是愚笨的人,自然能看出自己不甚認真的态度;但即便如此,随後說到如何懲治罪魁禍首時,他仍舊拿出了十二分認真的态度。
俨然是将他那一句玩笑當了真。
傅寧以手撐住額頭,輕輕嘆了口氣。
即使再不可思議,他也不得不相信了,荀弈是真的打算做他的朋友——亦或者是兄長。
只是方式有些扭曲罷了。
窗外雨滴漸小,但雨卻仍未停歇,細密的雨簾和着嗚咽的冷風撲在窗紙上,打出一片濡濕的深色印痕。
傅寧看着窗上逐漸暈開的水跡,指尖在桌上輕輕敲了兩下,心下已經有了決斷。
荀弈不是皇子,不用擔心他将來争權奪位,連累侍郎府;他本人平時行為又沒什麽出格的地方,人品看着也比較妥當,既然他想做朋友,那和他交好些,也沒什麽打緊。
更何況今日三皇子找的借口,是他和荀弈一見如故,抛下衆人攜手同游去了。
左右已經說不清了,那便就這樣吧。
淅淅瀝瀝的雨聲響了一夜,到第二日辰時還未停歇。
黯淡的天色中,看守城門的将士們卻沒有放松警惕,認真核查着進出的人群。
平日裏這個時間進城的大多數是住在京郊附近、等着進城做生意的小商小販,但今日披蓑戴笠、挑擔趕車的小商小販們中間,卻夾雜了一輛十分樸素的馬車。
這轎子極不起眼,守門的禁衛也只是照例詢問:“車裏是什麽人?”
門口趕車的馬夫朝着他拱了拱手,語氣不卑不亢:“我家主人自西北而來,到京城探親的。”
禁衛皺眉道:“西北?你把引路的文書拿來。”
馬夫眼神裏出現了一絲慌張,語氣也軟了下來:“官爺,這大雨天的,拿出來看恐怕淋濕了,等白日天晴了,我單獨給您送過來如何?”
禁衛卻不買賬:“我們有傘,你只管拿就是了。”
“我家主人怕是不同意——”
“遠路到京城都需要路引,誰管你同不同意?”
馬夫眼神閃爍了幾下,忽然從馬車上跳了下來,向着路旁幽深的小徑竄去。
“站住!”
守城的将士訓練有素,立刻分出一隊前去追捕,留在原地的将士拔出兵刃挑開車簾,卻發現車內空無一人,只有一個嚴嚴實實的小包裹。
一個禁衛跳上車,将那包裹打開,看到其中的東西後,神色間俱是震驚:“快、快去禀告馮将軍,這包裹裏頭是——是鹽引!”
古代,鹽和民生息息相關,歷朝歷代都看得很重,鹽引是商人或者鹽官販鹽的憑證,只有國家允許的人才可以拿到,沒有允許就偷偷販鹽,屬于很嚴重的走私行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