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你當叫我一聲哥哥
天朗氣清,佳木繁秀時,名滿江南的傅家小公子傅寧,正沿着官道一路北上,要到京城去。
車馬走的很穩,傅寧一手執卷看得入神,身旁的書童卻有些坐立不安。
“少爺,過了這條官道,就要到京城了。”書童看着傅寧,話中有些凄涼。
傅寧翻過一頁書,回應十分敷衍:“京城也有月州菜,想吃叫馮羽帶你去。”
馮羽是戶部尚書幼子,因着去年南北方學子交流的緣故來過月州,和傅寧一見如故,勾肩搭背闖下了不少禍事,臨走時還抱着月州太守府裏頭的芭蕉樹不肯走,被尚書府的侍從連人帶樹一起擡走了。
書童下意識跟着他的思路走:“可是馮公子上回來月州時闖了禍,現下應該還被馮尚書關着吧?”
“你可以挖個洞鑽到尚書府,把他救出來。”
書童遲疑:“尚書府有巡街的護院,萬一被發現怎麽辦?”
傅寧看完了最後一頁,合上書:“從國子學的宿舍裏開挖,尚書府的護院就抓不到你了。”
書童雙眉緊鎖,似在思考中,半晌回過神來,語氣沉痛:“少爺,您消遣我。”
傅寧的心思卻早已不在對話上。他掀開了隔窗的上的簾子,正饒有興致看着窗外山水,甚至還點評了幾句:“此處山高林密,只一條官道橫在其中,是個殺人越貨的好地方,要是有人在此處攔車劫道,一定賺的盆滿缽滿。”
他話音剛落,前方忽然響起一陣尖銳的哨聲。
書童愣了一下:“這林子裏,有人在訓八哥?” 怎麽這麽響的鳥哨。
傅寧輕笑一聲:“小傻子,鳥哨可沒有這麽響,這是馬賊的哨子。”
書童還當他在開玩笑:“如果是馬賊,那豈不是要劫咱們了?哈哈哈——”
他還沒笑完,馬車忽然毫無征兆地停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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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夫自外頭敲了敲車門:“少爺,關好窗戶,前頭來了一幫打劫的土匪。”
傅寧一挑眉:“你看,我說什麽來着?”
書童聽着周圍漸漸清晰的馬蹄聲,欲哭無淚:“少爺,您是烏鴉精轉世嗎?”
傅寧沉吟:“說不好。你可以寫信回去問問我爹,看他有沒有跟什麽烏鴉精不清不楚的。”
書童:......
他一時分不清,是現在馬上要被打劫的他們自己倒黴,還是遠在千裏之外、無端被造謠和烏鴉精有一腿的傅老爺子更倒黴。
說話間,外頭的劫匪已經擋在了馬車前面,車夫面色沉靜,不動聲色按住了腰間的刀:“來者何人?”
為首一個蒙面的賊人向前來了兩步,大聲喝道:“車裏的人聽着!此山是我開!此樹是我栽!要、咳咳咳......”
車夫:......
這聲音,怎麽有點耳熟?
傅寧原本全神貫注聽着外頭的動靜,待到劫匪一開口,他眉頭便舒展開了,此刻聽得劫匪咳嗽,更是面上帶笑:“話都說不利索,還學別人打劫呢。”
書童見他放松了靠在車廂上,急得一頭汗:“少爺,這,話說不利索,也是劫匪啊!”
“嗯,你說得對,是劫匪。”傅寧随口敷衍了一句,打開車門看向外頭:“你要搶劫?”
劫匪咳了個天昏地暗,好容易順過氣來,一把推開旁邊人遞過來的水壺,用蒙面的紗巾擦了擦臉:“對,我要打劫!”
傅寧笑了一聲:“哦,沒錢。”
劫匪怔了一下,他從未見過如此鎮定的人,下意識重複了一遍:“沒錢?”
傅寧:“對。”
劫匪思索片刻,一揮馬鞭:“既沒錢,那、那爺們便要劫色!”
傅寧一挑眉:“劫誰的色?”
劫匪猙獰一笑:“當然是你這個小娘子!”
車夫:......
他忍無可忍地背過身去,和陷入沉默的書童交換了個眼神,兩人目光中都是滿滿的對劫匪的同情。
傅寧盯着劫匪,忽然輕輕笑了一聲。
“小娘子?”
劫匪看着他臉上淡淡的笑容,忽然有些心虛,正待說些什麽,卻見傅寧揮了揮手,說了一聲:“抓起來。”
劫匪還沒反應過來,下一刻便覺得天旋地轉,再回過神來時,人已經被五花大綁扔在了傅寧面前,嘴裏還嚴嚴實實塞了一塊布巾。
劫匪:“唔唔唔!”
傅寧半蹲在他面前:“不用擔心你的同夥,他們也被抓起來了,就在你後邊地上躺着呢。”他接過車夫遞來的長刀,在劫匪驚恐的目光中,擱在了對方脖子上:“說,是誰指使你來劫我的?”
劫匪:“唔唔唔嗚!”他瘋狂沖着傅寧眨眼睛,試圖讓對方注意到自己嘴裏還塞着布巾,但傅寧視若無睹,刀仍舊架在他脖子上:“快說!”
劫匪欲哭無淚,有心想罵傅寧兩句,又害怕他手中長刀,正在焦急,就看到他提着刀站了起來,眼中一片冷漠:“既然你不說,那我就砍下你一條腿來,看你招是不招。”
“唔唔唔!”劫匪又氣又怕,想要站起來逃跑,手腳卻俱被束縛,怎麽掙紮也逃不脫,眼看着刀尖距離自己的腿越來越近,忽然洩氣似的停下了動作,嗚嗚地哭起來了。
傅寧見他不動了,笑着走過去,将他口中布巾薅了出來:“馮二少爺,裝劫匪好玩嗎?”
馮羽躺在地上,淚水流了滿臉:“不好玩嗚嗚嗚,你快給我解開,我胳膊疼嗚嗚嗚......”
傅寧一揚眉:“現今劫匪膽子都這麽大,被抓了還敢指使人呢?”他作勢舉起手中長刀,“要不還是砍掉一條腿吧。”
馮羽心裏一慌,撕心裂肺嚎了一嗓子:“救命啊!”
“嗆啷!”
“少爺小心!”
驚呼聲和着清脆的兵刃接觸音先後響起,馮羽擡起眼,正看到面前被釘在車廂上的長刀,刀刃上的箭尾猶在震顫,吓得打了個哆嗦:“怎麽了怎麽了?”
傅寧卻沒有回答他,只示意讓人給他松了綁,自己一手按住被震得微痛的手腕,向着箭矢來處看去。
山路回環處,正有一隊人馬立在山口,為首那人緩緩放下弓箭,隔着半裏青翠和他遙遙相望。
似是故人來。
馮羽灰頭土臉站起來,順着傅寧的目光看去,當即吓得腿一軟:“平王世子!”
傅寧眉頭一皺。
當今聖上兄弟不少,但大多早早就分了封地,遠離京城,和聖上這邊的聯系不過是逢年過節互相送點東西;但這位平王卻十分不一樣。不僅能夠經常進京走動,逢年過節甚至能在京城住上一兩個月,和皇家的關系親密到甩其他幾個王爺八條街。
而這其中的緣由,便是平王嫡親的世子自出生時起,便養在京城了。
天家秘辛,傅寧無從知曉,但這位世子的“好名聲”,他卻是略有耳聞。不知這位世子忽然到此,是為着什麽緣故?
馮羽卻沒想那麽多,扒着傅寧的胳膊抖如篩糠:“完了完了,這下我爹肯定知道了,我完了,我不想關禁閉,我才剛出來嗚嗚嗚......”
傅寧活動了一下被震得酸疼的手腕,嘆了口氣:“等到了京城,我盡量幫你說說情。”
說話間,平王世子已經來到了跟前。
雕弓白馬,廣袖銀衫,即使沒有過多的裝飾,也不能掩住此人無雙的風華。
傅寧忖度了一下,自知惹他不起,便帶上了得體的笑容,率先出聲:“再下月州傅子玉,正和朋友開了個玩笑,不巧驚到了世子殿下,實在是不好意思。”
平王世子掃了他一眼,目光在他微顫的手腕上停了一下,卻沒有接他的話茬,只回身吩咐道:“把馮二少爺送回尚書府去。”
馮羽吓得腿一軟,直接跪坐在了地上:“傅傅傅、傅寧,你救救我!”
傅寧腰帶被馮羽攥着,心裏暗自嘆氣,面上卻帶上了笑容,:“世子殿下,馮兄這是在跟我鬧着玩,不打緊的,還請世子莫要怪罪。”
平王世子打量着傅寧,過了許久才緩緩開口:“你今日早上是吃了幾只鴨子?”
傅寧一時沒明白他在說什麽,露出恰到好處的疑惑:“世子這話是何意?”
平王世子唇角一翹,笑容中含着一絲譏諷:“跟你的聲音挺像的。”
傅寧:......
他前幾日開始變聲,今日已經好的差不多了,平王世子這樣直言諷刺,擺明了是想挑釁他。但他自幼跟着傅太守學為人處世,倒也不至于為這點小事生氣,只是笑容略淡了些:“世子真是性情中人。”
平王世子和他對視:“你和你爹一樣會裝。”
傅寧淡淡道:“世子謬贊了。”
平王世子:“我不是在誇你。”
傅寧臉上的笑容徹底消失,冷淡道:“世子這麽大老遠從京城趕來,想來一定是有要事在身,就不留世子在此處陪我們喝風了。”他雖然通曉與人交往之道,但前提是對方是個正常人。
“我确實有要事在身。”平王世子語氣不緊不慢,“是去接一個從月州來,要到京城讀書的小孩兒,你認識他嗎?”
馮羽實在聽不下去,插了一句嘴:“世子,他就是......”接觸到世子冰冷的目光,他識趣地咽下了後半句話。
傅寧心裏冷笑,卻沒有接着這個話題說下去,只是柔和了面色,無奈一嘆:“世子殿下,我是在哪裏得罪過你不曾?”
惹不起你,還不許我記個仇,以後再報嗎?
“你現在就在得罪我。”
傅寧:......
他在心中默念了幾句此人惹不起,正想再問,平王世子卻又接了一句:“我站你面前這麽久,你都不知道叫我一聲哥哥。”
四周忽然就安靜了下來。
傅寧:“......啊?”
世子:親王的嫡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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