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外村人來搶了·
盛夏焦躁,竹屋清雅,奈何以二對群,勢單力薄。
慶脆脆站在丈夫身後,視線從裏外村裏人面上掃過,有心虛不敢直視、躲開她視線的,有眼神貪婪盯着院子裏樣樣不落人前的好東西,還有事不關己、抱臂在後看熱鬧的。
但每一個,幾乎每一個都曾從她這裏換過銅錢,來時笑着,走前依舊歡喜,親切地叫過她一聲“王二媳婦”。
裏正掃一眼桌上閃着寒光的鐮刀,心裏生懼,他隐隐不安,覺得今日來王二家要出事。
但人在院中,外邊多少雙眼睛盯着自己,他不能露怯。
“王二麻子,把刀收了。鄰裏鄉親的,是來你家商量事情,給你王家臉面。”裏正看一眼人群中的王大愣子。
“大愣子,你別在那處縮着,近前來,怎麽說你們也是兄弟,骨血連筋,好說話些。”
王大愣子被妻子推出來,猶豫一會兒,最後還是和裏正坐在一邊。
他不想摻和這事情,可是妻子不算,拉扯着拖過來。
妻子說二房要是分錢,給外姓人多少,就得給自家人兩倍。
這....反正都要分錢,他往日也送過魚的,理應拿一份的。
上一次的事情雖然是妻子的過,但是他掏了十兩銀子已經彌補過了,那時候已經兩清,不再欠着兩個弟弟了。
現在,是二房一家欠着大房。
他眼神轉轉,“二麻子,三葉子怎麽不在呀?”
慶脆脆道:“三葉子身子不好,今兒送到鎮上醫館紮針了,還沒回來呢。”
二房在鎮上有鋪子,三葉子就是不回來也有住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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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相比較,自己家就爹娘留下的屋舍,還是陳年舊房,吃虧得也過了。
原本還心虛,如此一想,竟覺出三分底氣來,不由學着對首的二麻子挺挺胸膛。
可惜他長期在地裏忙活,弓腰彎背已經是習慣了,直着腰板坐不到一會兒,很快就覺得酸麻,再一次耷拉回去。
裏正開口道:“今兒來這一趟,不是為了別的。這村裏幫襯了你家生意這麽長時間,大家夥覺得是該說說分錢的事情。”
慶脆脆平淡道:“分錢?分什麽錢?凡是來我這小院子裏送魚的,哪一個不是當場給錢,概不賒賬。我家做生意有規矩,當面點驗,離院不複賬。這個,大家不會不知道吧?”
人群不說話,有幾個被慶脆脆看得心虛,往後邊稍稍。
李婆子翻了白眼,心說廢物,于是道:“那是該給大家夥的。今天說得是另外的情分錢。你家收了村裏人多少魚,要不是我們給你送魚....”
慶脆脆喝道:“要不是你們送魚?我看得換個說辭,應該是‘要不是我王家收魚’才對吧?”
“要不是我王家收你們的魚,你們能有別的進項?趙家的,上一次要不是我們家收魚,你手裏能有銅錢給你兒子請大夫?”
“要不是我王家收了你家的魚,你能把家裏的茅草頂子換成大瓦頂?你說是不是呀,二牛嬸子?”
慶脆脆冷笑一聲,“要不是一個村子的,我收魚價錢還得往下壓!村裏不少叔叔在碼頭上幹過活吧,那裏的魚是什麽行價,我收大家的魚是不是都往上漲幾個銅板?那是想着村裏人不容易,來來回回幾裏地的跑。”
人群幾個年歲大的低着頭不敢說話。
他們以為王二媳婦不懂行價,還專門從碼頭上收魚,擡到村裏再賣給王家,倒手掙過不少差價。
慶脆脆看了李婆子一眼,“李婆子,我以前看你年紀大,敬你一聲婆婆,從今兒以後,不可能了。上一回你造謠我名聲,是裏正出面說和,我和我當家的給面子,不稀得鬧大。”
“今兒你又挑撥村裏人來我家分錢,分什麽錢?情分錢?你和我有什麽情分?我看你一家日子過得緊巴,是一個村裏的,想着拉扯過日子,所以不計前嫌收你兩個兒子辛苦撈回來的魚。”
“當着這麽多的村裏人,我問一句,我不收,一個子兒不給,你能怎麽着?活吃了我?”
說着猛地拽了桌案上的鐮刀‘哐’地砸出巨響。
李婆子被吓了一大跳,看她抽刀的時候就往後閃,生怕自己挨上一下沒了老命。
慶脆脆平和下情緒,知道這開場震懾住人了。
她狠說一個人,指桑罵槐一連串,原本這些人就不占理,經不住吓。
吓得住一個,吓不住成了精的。
裏正笑面虎一般,呵呵笑出聲,“王二媳婦呀,你一個婦道人家,不好摻和這事兒。說到底,你娘家原是外姓人,你嫁進王家以後,輩兒更低。這大事還是和老爺們談吧。”
依他看,這王二媳婦不饒人的性子絕不會讓王二麻子做主,只要她敢當着全村人以外姓女子身份強出頭,村裏人不會饒了她。
他這個裏正扛村裏正氣,也能懲辦了她。
慶脆脆将他那份小九九看地分明,嗤笑一聲,“我爺真是瞎了眼了,就這種人品...呵!”
這話說得衆人一頭霧水,但是裏正和她彼此心知肚明。
裏正嘴角一抽,老眼中兇意閃過。
王二麻子引開他注意力,道:“裏正,說長道短,大家是看我二房紅火了,想着一起掙錢發財。我家裏也沒說過不和大家一起過好日子,是吧?”
他這話一出,方才緊張對峙的氣氛頓時緩和不少。
裏正也點頭,“到底是要男人當家,還是你明事理。”
——“王二麻子,別叫你媳婦騎在你頭上,這銀錢還是男人家說了算才好。”
——“就是,頭發長見識短,女人嘴一張,散錢快,不着家。”
——“是這個理。賣力氣掙錢的都是男人,女人就在家掃掃地,做做飯,外頭的大事別插手。”
王二麻子聽他們說完,臉上挂笑,“可是我不會算賬,上一次多給了張大哥三個銅板,現在還沒要回來呢。我媳婦算賬就從來沒出過錯。”
他看向方才喊着最起勁的幾個人道:“我家生意都是我家媳婦和鎮上掌櫃談妥的,我出了外邊,不會和人打交道,老結巴。人家笑話我,覺得我糊塗,不願意和我談。”
又害羞地撓撓頭,“家裏的秘方都是我媳婦做飯自己想出來的,我也不會弄,要是再不出點力氣,我媳婦嫁給我作甚。就在娘家做生意不就行了?”
可不是,這王二家的海貨生意從裏到外,樣樣都是王二媳婦總管,算賬一把手,甩秤杆一把手,炒料一把手,連做飯都是一把手。
這媳婦娶回來當菩薩供起都來不及,要是不出門,可不是浪費。
慶父擠在人群,聽到此處,連聲喊:“可不是。王二麻子,這閨女三貫錢聘禮嫁給你,我老慶家吃虧了。趕忙寫張休書來,我拉着我閨女回家,天天悶聲發大財,才不叫這群豺狼貨聞着一點味呢。”
“這話咋說的。慶大,你說誰豺狼呢?”
慶父指頭點點點,“你,你,你,還有你。說得就是你們,我閨女結錢的時候搖着大尾巴,裝相呢。這會兒撅着腚,漏臭風。我呸!”
這是真心想罵人。
他這個當爹的還沒上門打秋風呢,一群八竿子落不到實處的人跑地倒快。
慶脆脆剛說這個爹還有點用,誰知下一瞬,慶父搡開人群,站在最前頭一叉腰,“別人我不管,我是你老子,今兒分錢,該拿大頭,要不然天理不容。”
個攪屎棍。
慶脆脆扭開頭,懶得看他。
“我也再說清楚些”
算着時候,她娘和小芬娘已經叫上人往這處奔來了。
“我王家二房算錢,都是當面點驗,你們分情分錢,兩個字,做!夢!”
她話音落地,聽見外邊有人猛地喊一聲,“來人了,村裏出海的人回來了。”
裏正心知今天的事兒成不了,和人群中的兒子和妻子對視一眼,微微搖頭。
下一瞬另一道慌張的聲音也響起了——“裏正,隔壁村的人扛着榔頭打過來了。”
“是朱家人。是慶脆脆的外家來了。”
“來搶東西了,他們也是來分搶東西的。”李婆子猛地扯開嗓子嚎,“快搶,再慢就都是外村的了。”
慶脆脆猛地竄出去,一只手拽了鞋底板,赫赫生風,小細胳膊也不知道哪裏來的力氣,‘啪啪啪’地照着李婆子臉面上抽。
“相公,拿刀!堵門!”
吩咐完丈夫,慶脆脆一腳将一個抱了小壇子的老婦人鏟在地上,“畜生!老娘求着你們送魚了?老賤貨,為老不尊!”
鏖戰途中還分神在想,她娘做的新鞋,抽起人來真是過瘾。
眼看小院子一眨眼就是混亂,裏正心說完了,事情到此處,不搶也得搶,他從人群中把搶雞蛋的老妻扯回來,猛地吩咐,“進屋,去找秘方。”
王二媳婦會寫字,那秘方必然寫在紙上,存放在屋子裏。
王二麻子守着腌魚的小院子的大門,家裏住人的地方就一把黃銅鎖,撬開是輕而易舉的事情。
慶脆脆眼看從幾個婆子手裏搶不回東西,索性破罐子破摔。
攔在門上,誰抱了什麽出門,搶不回來,踢爛的踹破的,一片混亂中看到裏正妻子的身影消失在自己屋子裏,猛地竄了出去。
三兩步沖進去,她堵在中段竹子檻上,陰沉地看着不停翻找的婦人,“嬸子,找什麽呢?說出來我幫你。”
她進來的時候已經把門從裏扯上了,竹子縫隙裏透出一點點光亮影影綽綽,裏正妻子猛地回頭,只看見一道黑乎乎的人影,眼睛跟夜裏看到的狼似的亮着兇光,手裏攥着什麽往自己跟前堵,半條命都快吓沒了。
“王二媳婦,有話好好.....啊.....老頭子,大壯...二強!....快來....快來....快....啊”
慶脆脆一個猛撲,将人按在床上,哪管髒不髒,大厚鞋底子照着她頭面上甩。
外邊有人在叫門,她聽見了。
那又怎麽樣?今兒不把心裏這股邪氣發洩了,她這輩子都能叫嘔死。
“賤貨!賊!我呸!就你這樣還當裏正娘子,偷人東西,老娘拉你見官!”
——‘啪啪啪’聲不停。
裏正娘子扯着嗓子沖外邊嚎:“兒呀,兒呀,快來....啊...”
慶脆脆猛地被蹬到地上,裏正娘子從她身邊往外逃竄,卻被抱住腿腳,猛地摔在地上,又是一聲痛呼。
——“叭叭叭”,這一次是鞋底子抽在人身上的悶響。
“老娘皮,害不害臊!啊?害不害臊?偷雞摸狗,叫你偷雞摸狗!老沒臉皮的...”
兩個人在屋裏你打我逃,你追我插翅難逃,只能還嘴還手。
卻不知外邊早就安靜下來,外邊的人堵着院門不叫人走,裏邊抱這抱那的聚在一塊。
雙方都不說話,聽着屋子裏叫罵挨打還有求饒的聲音。
裏正叫不開門,王二麻子聽着脆脆沒吃虧,死不出面。
大壯二強聽得她娘求救,撞得一身骨頭快要斷了,最後還是人家從裏邊自己打開的。
慶脆脆覺得方才磕破了嘴皮,嘴裏一股血腥氣,臉上應該也被撓出了血道子,辣乎乎地疼。
卻不知外邊的人瞧她頭上有血流得滿臉,腫着眼眶,一手提着鞋拔子,一腳跨出門檻的煞氣樣子,吓得齊齊一軟。
尤其是抱了東西的人,悄悄地蹲下身将東西放在地上,尤不放心,還挪到另一處空地上。
慶母哀呼一聲,“脆脆呀!我的兒呀!這是哪個王八羔子打的?”
王二麻子猛地扔了鐮刀,将她護在身前,哪管屋子裏大壯二強喊娘的凄厲聲音。
“脆脆,疼不疼呀?你等着,我去拿藥,別哭...”
叫她別哭的人虎着一張臉,猩紅雙眼往人群裏兇惡地一掃,再扭回頭來看到脆脆腫起來的眼眶,維系的僞裝終于扛不住,将人輕輕抱在懷裏,“脆脆...我...你..別哭...”
他語無倫次,幾乎就要抽搭出聲。
還是慶母從屋子裏翻出白淨的布條和創傷藥,這才分開兩人。
把持門戶的朱大舅看向朱二舅,如被雷劈一般:“外甥女婿是哭了吧?”
朱二舅:“瞧着是哭了。脆脆挺吓人的,要我,我也得哭。”
......
作者有話要說:
三更,奉上,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