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月光
白芒撲過來的一瞬間,桃羽已經邁出一小步,她又偏過頭,目光含笑。
此時此刻,白芒那雙一貫溫柔可憐的黑瞳中,好像燃着熊熊烈火。小姑娘臉上神色很認真,捏着她衣擺的力度也很大。桃羽眯起眼,笑意稍稍柔和一些,剛想坐回去,就聽見“咕咕”的一聲。
然後,又一聲:
“咕——”
還拖了長音。
白芒僵硬地眨眨眼,手指從她衣擺上滑開,往後退了幾步。沒想到一個沒穩住,腿一軟,她直接摔坐在地上。白芒在雪中坐了半個晚上,剛才那一撲,已經用盡她所有力氣了。
桃羽翹起唇角,笑出了聲。
白芒弱弱道:“我、我餓了……”
桃羽繼續笑。
白芒可憐地咬咬唇:“沒力氣了……”
她眉眼耷拉着,只有那雙漆黑的眼珠可憐兮兮地往上擡,去看桃羽的臉,她低聲喊:“桃姐姐。”
“中午沒吃東西?”桃羽收斂笑容,問。
“……嗯。”白芒小幅度地點頭。
“下午也沒?”桃羽又問。
白芒回應的力度更小了:“嗯。”
“活該。”桃羽嗤笑着罵一句,卻轉身往外走,“乖乖在這兒等着,不許亂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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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一會兒,桃羽捉着一只兔子回來,還拿着幾個碗,還有些許調味料,不知道是從誰家撿的。白芒抱着雙腿蜷在火焰旁,姿勢和桃羽今天在墳地中找到她時一模一樣,一動不動,不同的是,那雙漆黑的瞳孔中,終于有了光。
桃羽将裝滿雪的大碗甲在火堆上烤,又嫌棄地拎起兔耳朵,皺了皺眉。桃羽本來想把兔子扔給白芒處理,看看小家夥餓得半死不活的樣子,不悅地皺眉:
“……麻煩。”
她忍着惡心,自己把兔子扒皮處理幹淨,切成小塊,和調味料一塊兒扔進碗裏煮。
另一只小碗也盛上雪水烤化後,桃羽将它塞進白芒懷中:“小口抿着喝。”
桃羽又出去一趟,在雪地中刨些野菜回來。碗裏的水已經開了,咕哝咕哝冒着泡,熱氣騰騰的,周圍已經能聞到兔肉鮮美的香味。
再煮一小會兒,桃羽盛起一小碗,白芒餓了一整天,目光被她的動作吸引,看着碗裏的肉偷偷咽口水。桃羽簡直被小家夥的饞樣兒逗笑,等碗裏兔肉稍微涼一些才遞給她:
“慢點兒吃,不然肚子會疼。”
“嗯……!”白芒乖乖捧着碗,眉眼不自覺地彎起,點頭,“謝謝桃姐姐。”
小家夥本來就生得漂亮,眉眼彎彎的模樣,更是惹人喜歡。
白芒将碗送到嘴邊,她餓壞了,僅僅聞着味道就感覺胃裏在一蹦一蹦地疼,迫不及待想要吃點兒東西。白芒卻沒有立刻埋頭喝湯,雙手捧着碗,到桃羽面前。
桃羽錯愕一瞬:“嗯?”
“桃姐姐,你先吃。”白芒歪了歪腦袋,認真道。
桃羽不答,白芒就維持着雙手捧碗的姿勢,一動不動,眼神很乖地看着桃羽。因為沒有力氣,她的手還在輕輕抖動。
桃羽早知白芒貼心,相處的一周時間裏,小家夥事事以她為先,把她伺候得舒舒服服,甚至有些時候,她才更像是那個養傷的。不過桃羽着實沒想到,小家夥都餓成這樣,還要把第一口留給她吃。
上一次……有人用這麽乖順信任的眼神看着自己,是在什麽時候呢?
桃羽忽然回想起一雙與白芒如出一轍的水汪汪大眼睛,以及……漫天血色。
上一個這麽看她的人,已經死了。
因她而死。
心髒煩躁地抽痛一下。
房屋外面不知何時起風了,大雪簌簌地往下落。
“不用,我不餓。”桃羽起身,快步走進風雪中,仰頭望着漆黑夜幕出神。
白芒呆呆看着她的背影,風雪中一抹鮮豔紅衣,卻給人一種……說不出的孤寂感。
白芒想追出去,卻沒有力氣起身,還差點摔了手中的碗。她緊緊抱着碗,不敢亂動了,埋頭喝一大口肉湯,聞着那麽鮮美的氣味,喝到嘴裏卻感覺苦。肉也是苦的。
她努力喝完一碗湯,身子終于從裏到外暖和起來。
桃羽還在看雪。
白芒小步跑出去,從後面抱住她,臉頰貼在她的後脖頸邊:“桃姐姐,外邊冷……”
桃羽沒理她,白芒也不覺得尴尬害怕,就那麽緊緊抱着她,雙手環在她腰間。冷風一吹,她們的發絲就攪到一起。
不知過了多久,桃羽忽然握住白芒被風吹得冰涼的手,将它捂暖,桃羽的手好像永遠都是暖的。
“知道外邊冷,你還出來?”桃羽冷笑着問。
“抱着桃姐姐……不冷。”白芒氣息溫熱,灑在桃羽頸側。
“呵。”桃羽笑着搖搖頭,又問,“吃飽了嗎?”
“吃飽了。”白芒乖巧道。
“那就早早睡覺。”桃羽拎起白芒的衣領,一起回到火堆邊,“明天天一亮,我就帶你去找山匪窩。”
白芒眼中閃着星光,重重點頭:“嗯!”
……
九蓮村所在的山頭地勢并不險峻,登高望遠幾乎将整座山一覽無餘,桃羽昨天上午無聊時,便草草掃了一遍,并沒有發現山匪窩的痕跡。
因此翌日一早,桃羽直接帶着白芒到九蓮村後的湖邊,沿着分流出湖水,一路翻過九蓮山,深入後面延綿不絕的太白山脈。
九蓮山向來風平浪靜,從未有過山匪,或是巨型野獸。但白芒很小的時候,父母就告誡過她,太白山脈人跡罕至,野獸遍地,千萬不可靠近。
走進陌生的山野裏,白芒有些緊張:“桃姐姐,我們不會迷路嗎?”
“不會。”桃羽搖頭。
白芒抱緊了她的手臂,有點怕:“可是我并不知道匪寨在哪兒。”
“我說了今日之內帶你找到匪寨,便一定能找到。”桃羽滿不在乎打個哈欠,看小家夥一臉怯生生的表情,明明很怕,又無比乖順地跟着她走,桃羽心軟了一下,解釋道,“沿着水流走,就一定能找到山匪窩。你想想,茫茫大山,那些山匪是怎麽找到九蓮村的?”
“因為……”白芒想了想,立刻明白桃羽的意思,“他們也是沿着水!”
“啧,還不算太傻。”
桃羽猜測,山匪應當是無意間在太白山脈周邊游走,無意間看見九蓮山中的白芒,就記挂上了她那張臉。只是白芒有輕功,山匪當時沒捉着人,這才沿着水一路找到九蓮村。
山匪建寨,除了離不開水源,還一定是建在山腰地勢最險峻,最隐蔽,最易守難攻處。
若是別的人,可能走進到山寨門口了,都發覺不了。但桃羽自十二歲起,便一人在江湖中流離,從西域沙漠一路過岷山,至秦嶺,不知翻越多少座高山,順手剿過多少匪寨——
她對匡扶正義一類的事兒沒興趣,只是每次無意間碰上了,那些山匪總要主動招惹她,她能怎麽辦?
只能殺了呗。
剿匪剿得多了,自然便有了經驗。
……
兩人跟着小溪走到盡頭,離開樹林,眼前豁然開朗,又是一片廣闊湖水。今天天氣晴朗,水面泛着湛藍的光,倒映着藍天白雲,以及一排排被雪覆蓋的松樹林。
微風吹過,水面上漣漪一圈圈漾開。視線往上,銀裝素裹的山腰上,缭繞着淺淺雲霧。
白芒擡頭環視一圈,沒有看見山匪的影子。
“就在這兒附近,”桃羽拍拍她的腦袋,“等着。”
說完,桃羽腳尖點地,輕巧騰空而起往高處掠去,紅衣飄飛,像是一朵盛開在雪地中的彼岸花,又很快無聲消失在白芒視野中。
白芒安靜坐在湖邊,等桃羽回來。她埋着腦袋,湖中自己的倒影很清晰,她看見自己用力抿着唇,心緊張得怦怦跳。
她伸出一根手指,伸入雪地裏,今天一覺醒來,她的手指被凍裂開了,很疼。白芒咬着唇,緩緩在雪地中寫下兩個字:
“報仇。”
報仇……嗎?
緊張,期待,又害怕。
身後突然傳來重重的腳步聲,白芒下意思起身,乖巧笑着喊:“桃姐姐……!”
看清來人後,白芒臉上笑容倏地凝固,垂在身側的指尖不自覺顫抖起來。
來人不是桃羽,而是提着刀的山匪,刀尖上還淌着血,像是才殺了人。山匪看清白芒的臉後,愣了一下,兇惡的臉上露出猥瑣的笑容,狂喜道:
“操……!老子找了你這小娘皮兩天沒找到人,你倒自己送上門來了,哈哈哈哈哈……”
他拎着刀往前走,白芒看見他刀上的血滴在地上,在雪面上印出一朵朵紅梅。白芒顫抖着往後退一步。
“桃姐姐呢?”白芒目光始終在刀尖的血跡上,顫聲問。
“什麽桃不桃的?”山匪咕哝一聲,注意到白芒的目光,突然意識到白芒身邊似乎還有一人,他面不改色地獰笑,“啧,剛才老子一不小心,把人給砍死了。小丫頭,你一個人,怎麽也逃不出爺的手掌心。”
桃姐姐……死了?
白芒瞳孔驚愕地放大,不敢相信,又不可抑止地覺得怕,心髒像被一雙手緊緊捏住一般疼,眼白處甚至滲出血絲。她的手不自覺往披肩裏伸,緊緊握住裏邊的匕首,金屬刀柄硌得她手疼。
山匪拿刀逼近一步。
白芒又轉頭,看一眼身後湖水,她的披肩尾巴已經浸在水裏,波紋将鏡面般的湖水攪散。
跳嗎?她在想。
山匪看出她的想法似的,笑得更猖狂:“小娘皮你還想跳湖不成?水裏都快結冰了,你要跳下去,不到一盞茶的時間就見閻王去咯。你要乖乖跟爺走,好歹還能活……咳咳!”
山匪話還沒說完,聲音突然變得喑啞難聽,嘶吼般地沙啞咳嗽出聲。
“咳咳……咳!”有血咳出來。
一顆小石子兒無聲穿過他的喉嚨,落在雪地上滾了滾。
他不可置信地瞪大眼,本能地去捂喉嚨,已經來不及了。
紅色霧氣在空中散開。
白芒身體本就緊繃,這時被眼前景象吓到,下意識後退一步,一不小心踩空往後跌,身體一下子失重。湖水冰涼的氣息朝她湧來,像是有無數只手扯着她往水中跌倒。
她恐慌地閉上眼——
然後心髒錯愕地砰砰直跳。
她沒有跌入冰冷的湖水中,而是落入一個溫暖懷抱裏,淺淺的異香撲鼻。
是桃羽的味道。
白芒剛才面對山匪血淋淋的砍刀時,都沒有想哭,這時鼻尖卻一下變得酸澀,喉嚨哽咽地上下動了動。
作者有話要說:
嗷~
感謝在2021-12-1208:35:40~2021-12-1308:41:43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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