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秦英沒有說話, 聽侯文樂東扯一句西扯一句,絮絮叨叨地說着農莊裏的見聞。侯文樂能去的地方不多,能接觸到的東西也不多, 基本都是從別人聊天時的三言兩語中拼湊出來的。很多東西說不太清楚,只是知道個大概。
盡管如此,秦英依然聽得無比認真,把每個字都記在腦子裏。
兩人就那麽坐在林子裏,看着農莊一點一點蘇醒, 外面也慢慢熱鬧起來。
侯文樂坐了沒多久, 站起來拍了拍屁股上的土:“行了,我得回去幹活了。聽話了這麽久才能偶爾來林子裏放放風, 要是回去得晚了,讓他們誤會我要逃跑, 以後的日子可沒這麽舒服喽。”
“嗯,你先回吧, 我再待一會, 和你錯開, 就讓那些人以為我腸胃不太好吧。”
侯文樂轉身的動作一頓,動作僵硬地回過頭, 問道:“你到林子裏來,找的是什麽理由?”
“如廁啊, 人有三急,林子離得近,來這裏解決一下很正常……你怎麽了?”
侯文樂的表情有些一言難盡:“随地大小便,幼兒園的孩子都不這麽幹了, 你真惡心。”
秦英:“???”
這個理由多好用啊, 大家當年不都這麽說嗎, 他們平時也常在樹林裏……解決問題啊。
侯文樂一眼看出了秦英的想法,捂着鼻子搖了搖頭:“在這裏是不允許的,你這麽說他們還能讓你過來,那就是故意留出機會讓咱倆說說話。唉,用了我也不知道給我發一份工錢……你沒事就回去吧,跟将軍說一說這邊的情況,讓他老人家自己做決定。”
侯文樂邊說邊往外走,走到樹林邊緣,沒忍住再次回頭,肥肉抖了幾下,擠出個可憐兮兮的表情:“要是……要是來的話別忘了把我帶出去啊,我真不想再推磨了。”
秦英:“……”
他閉上眼睛,覺得自己胃裏似乎有什麽在劇烈翻滾,用力揮了揮手,道:“滾。”
侯文樂在農莊待了這麽久,對這些人的行事作風也算是熟悉。他的感覺沒錯,秦英回到軍營中,又閑逛了一會,發現午飯已經提前送過來了。吃飯的時候,對方就開始明示暗示,問他打算什麽時候回去上報情況。甚至大方地提出,人命關天,傷兵等不得,哪怕還沒想好要不要過來,那也可以先把傷兵送過來,早一點接受治療,說不定就能多留下幾條性命。
飯桌上說着不急他們可以慢慢等,秦英吃完飯剛出屋子,發現門口已經停了好幾十輛三輪車,車鬥裏鋪着厚厚的幹草,一問才知道,這些都是到時候跟着他去長武縣的,傷兵不好挪動,他們去了能多運送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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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英:“……”
知道了知道了,他這就走。
一群人浩浩蕩蕩,來到了長武縣城牆下,秦英帶着自己人進城,留下守城的士兵和車夫們大眼瞪小眼。
邢毅早就接到消息,正坐在縣衙裏等他。秦英也不廢話,把自己聽到的看到的原原本本複述了一遍,尤其是侯文樂說的那些話,哪怕聽起來再混亂再難以置信,他也完全照着說出來,不加任何自己的态度和想法,避免妨礙到将軍思考。
秦英說完,站在原地,安靜地等将軍做出決斷。
邢毅聽完,也沉默下來。
傷兵的事可以理解,他只能保證手下重要的軍官都是忠于他的,親兵也只認他,再往下的普通士兵甚至低階軍官,他們可沒有忠不忠誠這一說。清水縣給他們治好了傷,再稍微給點甜頭誘惑一下,他這裏就會有幾個兵“重傷不治”,清水縣則會多幾個接受過初步訓練,而且還上過戰場的老兵。
但是,三輪車已經到了縣城外,邢毅清楚地知道,普通士兵也是人,也有自己的想法。要是能把這件事徹底捂死,那自然好。否則,他今日若是攔着不讓去,但凡有一絲消息漏出去了,下頭的士兵就得和他離心。
戰場瞬息萬變,從将領到士兵都是腦袋拴在褲腰帶上,沒人敢說自己一定能活着回來,也沒人敢說自己一定不受傷,不需要用藥。到時候,他今天所做的一切,都會變成懸在他頭頂上的刀,不知道什麽時候就會落下來。
邢毅手指在桌子上有節奏地敲着,過了一會,聲音突然停了。
秦英精神一振,知道将軍已經考慮好了,急忙站直了等待命令。
他秦英這條命是将軍給的,将軍去哪他去哪,将軍讓做什麽他就做什麽。只要将軍做出了決定,他就會絕對跟從。
邢毅先說的是傷兵問題:“把身體有殘疾的,還有情況嚴重的送出去,讓他們去清水縣治療。其他士兵要是問起來,就說清水縣有神藥,我花了大價錢才送了這幾個人過去,其他人還得等一等。”
秦英領命,也明白了将軍的言下之意。
要是之後還把傷員送過去,那自然是将軍仁善,愛兵如子。要是不送了,那就是清水縣獅子大開口,坐地起價,将軍實在擔負不起,只能忍痛看大家離去。
傷兵的事其實無關緊要,秦英放慢了呼吸的頻率,等待着更重要的決定。
手指敲擊桌子的聲音再一次響起,半晌,邢毅的聲音從上方傳來:“你留在這裏替我守着,我去……去會會那位宣小姐。”
“将軍萬萬不可!”秦英急忙勸阻,雙方目前還是互相戒備的關系,将軍去了敵營,那不就是自投羅網,萬一……
“我總得看看,那到底是個什麽樣的鄰居,到底是個什麽樣的女人。”
“那将軍多帶些兵……”
“嗯,”邢毅沒有拒絕,“下拜帖,就說我約她在……在北邊那個小土坡旁會面,三天後的中午,雙方各帶……七百人,希望她能按時赴約。”
宣寧很快接到了這張特殊的拜帖。
機會擺在面前,宣寧自然不會拒絕。略做思考就答應了下來。
為了不讓事情變得複雜,讓對方有什麽不好的聯想,宣寧也沒建個小屋或者搭個棚子,甚至連桌椅板凳都不打算帶,準備來個席地而談。
兩方都提前派出了一支小隊,他們已經把這片地方檢查過很多遍了,現在各自站在一側警惕。不遠處人影綽綽,塵土飛揚,這次會面的主角也已經到了。
邢毅終于看見了那位神秘的鄰居。
她遠比他想象的年紀要小,不知道有沒有二十歲。一身雪白瑩潤的皮膚,眉目如畫,風姿卓越,和這裏的荒涼有些格格不入。眼含星辰,唇角帶笑,在雙方上千人的注視下向他走來。
他們都是老兵,上過很多次戰場,親手殺死的人數也數不清,身上免不了帶了些煞氣,尋常百姓都不敢與他們對視。她卻好似半點不受影響,一步一步走得極穩,不緊不慢,不急不緩。姿态不像邢毅見過的貴女那麽婀娜多姿弱柳扶風,卻另一種儀态萬方,那是一種骨子裏透出來的從容鎮定,仿佛山崩地裂也不是難事,千軍萬馬也該為她讓開道路。
僅僅看了一眼,邢毅對這位鄰居就有了相當不錯的評價。
邢毅在看宣寧的時候,宣寧也在看他。
邢毅長得不錯,五官端正,眉眼鋒利,尤其是常年在戰場上磨煉出來的氣質,年壯氣銳,沉穩果斷,更是給他增色不少。
兩人相對而坐,簡單寒暄和例行公事的互誇過後,宣寧說起了清水縣內護衛隊的福利待遇,以及在清水縣日常生活及子孫後代可以享受到的便利。
為了今天這場會談,為了能成功收服這員大将和大量士兵,宣寧拿出高三備考的勁頭,做了大量的準備。她從送到農莊的傷兵那裏得知,邢毅出身将門,曾是天子近臣,宣寧還搜集了大量對治國理政的思考,結合自己這段時間的感悟,描繪出了一個波瀾壯闊的宏偉藍圖。
邢毅抱着聽人吹噓的心聽了一會,整個人都沉浸在了那些微言大義之中。
那是他從沒有過的思考角度,也從沒有人幻想過類似的畫面。
那是一條無人探索過的道路。
面前的女子侃侃而談,已經說到了他聽不懂的地方,邢毅也不去打斷詢問,依然保持着傾聽的姿勢。
他清楚地知道,占領一個地方只是開始,怎麽讓那個地方好好發展,這才是最困難的事情。自己雖然占據了長武縣,但卻不能長久,手下只知軍事不通政事,長武縣有他把舵,依然治理得一團糟。作為叛将,他能強征來不少兵員,卻不會有世家子投奔,替他處理這些事。
內政不清,他就無法擴張,地方太小,更是對世家子毫無吸引力,這是一個惡性循環。
所以他選擇和宣寧會面。
然後就看到了另一條路,盡管還有些粗糙,盡管還有很多東西需要完善,但那似乎是可行的,他們已經起了頭,走在了這條與衆不同的路上。
邢毅有些心動,但更多的是猶豫。他已經叛變過一次了,不能再有第二次,而對方說了這麽多,說的是很好聽,但事實是否如對方所言,似乎還有待觀察。
這可是大事,要不再等一等?
有了這樣的想法,邢毅的注意力自然不如之前集中,終于留意到了宣寧背後正在靠近的人影。
那人似乎是從其他地方趕來的,風塵仆仆。步子邁得很大,看起來有些着急,等看到他和宣寧仍在談話,像是放下了心一樣,從容了許多。
這是怕他動手,特意從別的地方趕來的?
邢毅饒有興致地放了些注意力在那人身上,等對方慢慢走近,邢毅卻一點點變了臉色。
盡管和幾年前有些區別,盡管對方的穿着打扮變化很大,但邢毅依然一眼認出了對方的身份。
那是本該死去的人,那是無數個日夜的嘆息,那是……
“少将軍?”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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