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縣城裏的火燒了一天一夜,直到第二天晚上,一場淅淅瀝瀝的小雨過後,薄霧籠罩在黑色的廢墟上,宣寧他們隔得遠看不見具體情況,只覺得像是大地多了一道巨大的疤痕。
排骨叫了熟悉情況的人一起去看看,畢竟他們現在的距離說遠不遠說近不近,要盡可能地掌握更多的情況。其他人仍舊待在山上,跟着江大參加過護衛隊訓練的人自覺站在外圍,警惕着可能的危險。
沒讓他們等多久,排骨就又回來了,還帶回了幾個人。
山上的人最近沒有勞作,夥食又好,如果說最開始幾天還有人提心吊膽吃不下飯,後面這幾天就是吃喝玩樂純長肉。一個個臉色紅潤,還都橫向發展了不少,越發襯得排骨他們帶來的人形容凄慘,看上去像是經了一場大難。
這些人從洪水過後就沒好好收拾過自己,從頭到腳渾身是泥,臭的百米外還能聞到味道,髒的看不出人樣子。許是昨晚沒找到地方躲雨,頭發被打濕成一绺一绺的,裏面還混着泥沙。也不知道餓了多久,又被凍得夠嗆,臉色青白,顴骨突出,眼窩凹陷,比起人,他們更像水鬼。
他們被帶來的時候畏畏縮縮,表情麻木,仿佛不是被叫來問話,而是走上了死刑臺。一有人說話就是一個哆嗦,看上去之前被吓壞了。眼睛不老實地滴溜溜轉動,試圖尋找逃跑的機會。
村長挨過凍也受過餓,一看就知道怎麽回事,趕緊叫人幫忙倒水。王三柱拿紙杯給他們倒了幾杯熱水,端着送過去,還沒靠近,幾個人大驚失色,撒腿就跑。
這幾個人一路上不安分,一直想跑,排骨駕輕就熟地攔住他們。幾個人見跑不了,插蔥一樣直直地跪在地上,拼命地嗑起了頭。
“大人,這個喝不得啊,大人饒命,大人饒命啊!”
好心被當成驢肝肺,衆人心中自然有所不滿,一個個橫眉怒目,脾氣爆的還往前走了半步,一場沖突即将發生。
王三柱端着水杯低下頭,看了看自己一片狼藉的新衣服。
當初那些人急急忙忙出城逃命,本來就沒帶什麽東西,衣服上可能沾了疫病,還得焚燒處理掉,就更不夠穿了。王家村的人借出去了幾件,但他們衣服也有限,氣溫也開始降低。宣寧為了保證消毒頻率和保暖需求,又買了些布料讓他們裁新衣裳穿。
王三柱這一身就是他娘前幾天剛做好的。上身是個黑白相間胖乎乎的動物,看着像是一頭熊,下身是深綠色的,上面還印了幾根竹子。他這一身可是被宣寧專門誇過的,好心送水卻被誤會,還弄髒了最心愛的衣服,氣得都想把水潑在這些人頭上。
一次性紙杯不隔熱,王三柱端起杯子,盯着幾個人的後腦勺運氣。
正準備理論理論的村民注意到異常,把目光轉向王三柱。
跪着的人發現不對,一臉驚恐地擡起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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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三柱并沒有意識到自己成了視線中心,地上的人擡起了頭,看不見發旋,他就惡狠狠地盯着對方的眼睛。
一秒,兩秒,三秒……
王三柱在對方驚慌的視線裏,一擡手……
幹脆利落地把杯子裏的水倒進了自己肚子裏。
喝完,他還瞪了一眼地上跪着的人,瞪完再喝一杯,喝完再瞪,瞪完再喝……
等到第六杯喝完,他深吸一口氣,端起第七杯水,眉毛眼睛都在使勁,終于把最後一杯也喝了進去。
喝完,打了個長長的嗝,挑釁地看了他們一眼。
宣寧:“……”
村民:“……”
跪着的人:“……”
大家沉默幾秒,都有些意外。原本即将發生的沖突就這麽詭異地消失了,兩邊的人面面相觑,只有王三柱沒有注意到古怪的氣氛,依然梗着脖子怒目而視。
跪着的人看看王三柱,再看看衆人身後隐約可見的竈臺,明亮的火焰在裏面閃爍,上方還有霧氣升騰,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宣寧見狀,有些哭笑不得,還是問了一句:“……你們也來一杯?”
幾個人頂着衆人的視線,紅着臉點了點頭。
誤會解除,邁出了第一步,剩下的就容易多了。村長讓人幫忙做點吃的,他們則趁機詢問城裏的情況。
當初跟着排骨出城的多數都是排骨的人,其他人只占一小部分。這些人是想出城奔個活路,但也還有更多的人覺得縮在城裏更好,躲起來就不會怎麽樣了,出城反而前路不明,容易遇到危險,于是關好房門裝死,沒有離開。
城裏的□□沒有進行太久,除了一開始的猝不及防,各個府裏蓄養的家仆們也都拿起了武器,和城外沖進來的人對打。
一方有狠勁沒有招式,一方經常訓練但畏手畏腳,軍隊一向駐紮在城外,洪水過後就沒了蹤影,在這種情況下,城外的人迅速占據了上風。
不過,等他們打完,才發現那些富戶已經趁機逃跑了,暴怒的人們又是一通發洩。不知道誰找到了糧庫金庫的入口,財帛動人心,發洩又變成了掠奪,随後演變成了內讧。
上千人分成了好幾個小團夥,各自有各自的老大,各自有各自占據的片區,偶爾為了地盤或者利益火拼,這些人的親眷沾光過上了好日子,普通人連屋門都不敢出,戰戰兢兢地躲在被子裏聽外面的打鬥聲。
這種混亂的情況持續了不長時間,疫病又出現了。
城裏人人自危,連打鬥都顧不上了,但是幾方勢力占據着不同的資源,一方擁有大部分糧食,藥材大頭都在另一方,還有一支勢力人多。
不能貼身肉搏,但敵人就在不遠處,看着也礙眼,于是這些人動起了歪心思。
“他們到處散播疫病,偷偷往井水糧食裏放,有時候睡一覺醒過來,巷子裏就多了個死人,放着也不好,碰也不敢碰,城門也不讓出……”
想起在城裏的難熬的日子,每天都懷疑自己染了病,幾個人抹起了眼淚。
“是藥材多的那方幹的?”
“對,他們說想治病就投奔他們,結果吃了藥的人死得更快。”
宣寧:“……”
這都敢到處投毒,她都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泡了很久又一直悶在藥櫃裏的藥材……還是叫毒藥更合适。
這就是傳說中的又蠢又壞嗎?
她揉了揉眉心,嘆了口氣,已經預料到了那一方的結局。
“本來大家都不敢出門,後來被逼急了,怎麽都是個死,就跟那邊打起來了。他們死之前放了把火,大半個縣城都被燒了,大家都忙着滅火,我們趁亂逃出來了。”
“城裏還有兩方勢力……”村長撚着胡子若有所思。
“軍隊什麽時候來的?”江大關注的是另一件事。
回話的人深深嘆了口氣:“官爺們來的時候,正是疫病最厲害那會,也是那些人鬧得最厲害的時候,有人進來把值錢的東西搬走了,裏面的人就沒人管了。昨天還說有軍爺來平叛,今天有軍爺騎着馬到門口看了一眼,城燒完了,人也不願意來了。”
“哼,是他們能幹出來的事。”村長用腳尖碾了碾地面,想起了之前受過的苦。
要是這輩子都這樣,他也就不想了,把苦水都咽進肚子裏,低頭閉嘴帶着村子好好生活,好歹能多活幾天。
但是,宣寧讓他看到了不一樣的生活,這段時間的經歷告訴他,有錢有權的人并不都這樣,有貴人把他們這些爛命也看得很重,會關心他們冷不冷餓不餓,出了事會用盡所有辦法,保下最多的人。
宣寧從沒說過她背後的勢力,甚至似乎還有些隐情。大家只見過商隊那幾張固定的面孔,但也沒人覺得商隊就只是商隊,就真的只有那麽幾個人。
那些技藝高超卻聞所未聞見所未見的東西,那些不限量供應的糧食和布料,那些方便好用的藥片,預備外出行軍的防水用具……樁樁件件都暗示着,那股力量蓄謀已久,準備充分,似乎早就預備着亂世,想要……
嘶,不可說,不可說。
至于家裏的隐情……那些富貴人家的八卦,他大概也是聽過一些的。有東西傍身才有更多說話的底氣,所以這個縣城,宣寧一定會拿到手。
村長成功得出結論,微笑中滿是智者的光輝。目光和排骨對上,兩人都是一臉了然。
宣寧并不知道,在大家眼裏,她背後多了個野心勃勃但低調行事的勢力,已經有一群人躍躍欲試想要追随她。
不過,村長有一點說的很對,她确實想找個地方安頓下來,好好發展了。
南邊有位野心家,北邊正在打,這附近算是比較安穩的地方。
但,她沒有兵。
哪怕江大一直在幫忙訓練,哪怕把排骨那些會些拳腳的都算上,她手裏不過一兩百人,就這麽一點力量,顯然守不住一座城。
那,她能不能趁着機會,用別的方式,把一座城握在手裏呢?
作者有話說:
謝謝 29547964 投喂的營養液
今天也是收獲小可愛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