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
坂口安吾用異能從黑發青年那裏看到的畢竟是他的隐私, 所以在跟織田作之助複述的時候,坂口安吾也沒有說得太過詳細。
然而織田作之助還是猜到了,黑發青年最後的結局并不美好。
如果情況真有那麽好, 黑發青年的身體也不可能變得這麽糟糕。
他來到這個世界應該是一場意外。
對黑發青年來說, 和織田作之助一起喝酒, 看他寫的小說,就好像是寫在遺願清單上的東西, 每完成一件, 他的執念就會少一分, 和這個世界的聯系也會變得弱一分。
最後說這句再見也是。
要拒絕他嗎?
對上他認真而誠懇的鳶色眼眸, 織田作之助無論如何也說不出拒絕的話。
然而與此同時, 他也說不出同意的話。
黑發青年只是站在那裏, 織田作之助就感受到了無法逾越的距離感, 仿佛只要讓他說了再見之後,黑發青年就再也沒有遺憾了, 他會就此轉身離開,從此消失不見。
織田作之助再也沒有機會見到他了。
織田作之助垂在身側的手不由得收緊了。
迎着黑發青年期待的目光,他僵硬地說道:“現在說再見還太早了。”
黑發青年微微一愣。
他在酒吧裏提到過一本書, 織田作之助說出口的正是書中的臺詞,沒想到他也會把自己的話放在心上, 而且真的去看了那本書,黑發青年怔愣片刻之後, 忽然笑了起來。
他笑得極為開心,略微憂郁的眼神染上了些許溫暖,然而織田作之助并未感覺到他們之間的距離拉近,反而變得更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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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要去哪裏,我送你過去。”他再次說道, 同時語氣裏多出了些許強硬。
那句“快沒時間了”還是在他的心裏種下了陰霾,哪怕黑發青年怎麽努力也無法将陰霾吹散。
織田作之助心裏不好的預感越來越強烈了。
黑發青年又推脫了兩次,織田作之助還是不松口,一定要把他送到目的地,見狀黑發青年有些無奈,只能對他報了個地址。
他要去找太宰治——如果順利的話,這将是織田作之助和太宰治第一次正式會面。
黑發青年坐在車上的時候,神情看上去和剛才沒什麽差別,織田作之助卻能感受到從他身上散發出來的緊張。
那種緊張感非常輕微,他也掩飾得很好,一上車就好奇地打量着車內的裝飾,還探頭左看右看,然而織田作之助還是從他略顯緊繃的動作看出了幾分不對。
他在緊張什麽?
織田作之助按下心中的不安,冷靜地驅車前往黑發青年說出的地址。
黑發青年坐在車上,漫無邊際地跟他聊着各種各樣的話題,然而随着車越開越遠,他變得越來越沉默。
最後竟然只剩下織田作之助一個人在說話了。
織田作之助并不是一個很會聊天的人,就在他絞盡腦汁地想要讓黑發青年多開口的時候,前方一輛白色的小汽車突然打滑,和附近載着魚的貨車撞在了一起。
砰的一聲,貨車被撞得搖晃了起來,車上壘起來的魚缸紛紛摔到地上,一條條鮮活的魚從翻倒的魚缸飛出,和清澈的水流一起潑灑得到處都是。
織田作之助急忙踩下剎車。
那些魚在路面上極有生命力地彈跳着,沒一會兒就鋪滿了整條路,附近并行的車輛也不得不停下來。
織田作之助從後視鏡看到有車退後,似乎打算換道,他也打了一下方向盤。
而就在他收回視線的時候,不經意往黑發青年那裏瞥了一眼,他的動作一下子就僵住了。
黑發青年的神色不知何時變得極為錯愕,這場意外完全不在他的預料之中,卻把他的緊張推向了頂峰。
他鳶色的眼眸倒映着鋪滿了路面的那些魚,那些魚在他的視線裏跳躍,每跳一下,就把他的生命力吸走了一分,他的眼神蒙上了瀕臨死亡般的灰暗和無助。
——織田作之助不可能和太宰治見面的。
——這次只是發生了小小的車禍,下一次呢?
如果強行把織田作之助帶過去,會不會發生更嚴重的事故?
萬一織田作之助因此而死掉……
仿佛看到了無論如何也無法逆轉的命運,黑發青年的神色灰敗至極,剛因為心願達成而變得亮起來的眼神也黯淡了下去。
化不開的憂郁重新占據了他的眼底,他的眼眸絕望而幽深,他抓住織田作之助想要調轉車頭的手,力道從未有過的大,蒼白而冰冷的手指把織田作之助禁锢在了原地。
“不要……”他聲音沉而僵冷,整個人都如同浸在了冰窖裏,寒意不斷從他的身上散發出來,“不要去了。”
那是名為絕望的寒意,冰凍了他所有的情緒,他又變成了織田作之助初次見到他時候的樣子。
他還在說話,還能露出笑容,呼吸卻仿佛随時都會斷掉。
織田作之助遲了幾秒才意識到,他這是讓自己不要陪他一起去了。
難道這場車禍是陰謀嗎?
織田作之助往前看了看,發生車禍的兩位車主在互相拉扯,激烈的吵架聲傳了過來,他們的身邊有人在勸架,也有人為了能讓道路恢複通行從車上下來,手忙腳亂地拿着還沒破碎的魚缸到處去抓魚。
唯一不同尋常的就是始終跟在他們後方的一輛黑色汽車,那輛車沒什麽特別的,只不過車牌號和車的型號都是港黑經常會用到的。
在港黑工作過的織田作之助早就認出了那輛車,黑發青年也說了不用在意,所以應該不是那輛車的問題,黑發青年變成這樣也和港黑沒有關系。
那到底是為什麽……
織田作之助耳邊忽然傳來輕輕的開門聲,黑發青年打開車門,慢慢從車上走了下去。
似乎是為了抑制住身體的顫抖,他撐在車門邊緣的手指用力到有些發白,可在對上織田作之助目光的瞬間,他還是下意識露出了一個笑容。
“送我到這裏就可以了。”他對織田作之助說,“你不是還有其他事情要做麽,快回去吧。”
織田作之助這幾天一直想做的事情,就是去看自己收養的那些孩子。
可在昨晚上沒能去成之後,他就和那些孩子們通過電話了,并且答應了改天會帶他們去游樂園,比起無憂無慮的孩子們,眼前的黑發青年更讓他放不下心。
織田作之助想要跟着他下車,但他才剛有動作,就被黑發青年的眼神定在了原地。
那是訣別的眼神。
他的眼裏充滿了悲哀,像是看透了絕望而無助的未來,知道了不管怎麽努力也無法改變命運那樣,他神色決絕地望着織田作之助。
織田作之助看到他動了動唇。
“……再見。”
猶如所有力氣都用在了支撐身體上面,他發不出任何聲音,織田作之助卻仿佛聽到了他的說話聲。
他聲音沒有之前的深沉,也沒有那麽溫和,而是缥缈的,像是飛在天空中早已斷了線的風筝。
織田作之助飛快伸出手,想要抓住那一條能夠連接到他面前的線,黑發青年如有預料地往後退,避開了他的手指。
“太宰!”
他急忙喊道,黑發青年腳步卻沒有停,又後退了幾步,後面港黑那輛車的人察覺到他的想法,立即把車開了上來。
黑發青年最後看了一眼織田作之助。
織田作之助無法動彈。
他明明可以上去拉住黑發青年的,可一個比這更清晰的認知突然出現在了他的腦海中——對方并不希望他這麽做。
于是他的身體被牢牢禁锢在了原地,黑發青年剛才碰到了他的手,那陣冰涼的溫度也随着被觸碰到的地方飛快擴大,在內心形成了一個無法填補的空洞。
他睜大眼睛,望着黑發青年收回視線,他最後似乎笑了一下,然後轉身鑽進了港黑的那輛車裏。
車從後面撤離,沒一會兒就離開了織田作之助的視線。
織田作之助還是無法回過神來。
他注視着那輛車離開的方向,眼睛再也沒有眨過一下,眼球傳來幹澀到刺痛的感覺,他的呼吸也伴随着一陣陣痛楚。
這時放在口袋裏的手機忽然震動起來,織田作之助不知道自己什麽時候把手機拿出來的,也不知道怎麽把電話給接了起來,也許只是長久以來養成的習慣而已,然而對面傳來的聲音卻讓他渾身一震。
“嗨,織田作,”一個與黑發青年相似的聲線,卻顯得更活潑的聲音說,“我們來合作怎麽樣?”
還不知道太宰治通過電話和織田作之助聯系上了,黑發青年坐在港黑的車上,看着負責充當司機的廣津柳浪。
對方也在悄悄打量他,看到他脖子上的紅色圍巾,像是觸動了什麽禁忌似的,連忙移開了視線。
黑發青年無聲地笑了起來。
“森先生讓你來的?”
“是。”廣津柳浪遞了一個手機給他,“這是首領給您的。”
黑發青年把手機接過來,手機看起來是和太宰治一樣的款式,裏面存了森鷗外和太宰治的電話號碼。
他沒有撥打那兩人電話的意思,而是打開短信界面,飛快編輯了一條消息。
沒過多久,廣津柳浪聽到叮的一聲,收到回複的提示音響起。
黑發青年垂眸看了片刻,擡頭說:“去倉庫街。”
廣津柳浪心裏一驚,目光掃到黑發青年幽暗得令人忍不住心生恐懼的視線,立即收回了目光,一言不發地按照他的要求改了方向。
橫濱有一條長而曲折的海岸線,如果打開地圖,會看到海岸線上有一片仿佛隐形了,又像是被人刻意抹去存在感的空白的區域。
那就是倉庫街,藏在橫濱陰影下的暗勢力進行交易和存放物品的地方。
港黑最精密的武器庫也在這片區域。
黑發青年從車上下來的時候,挂在脖子上的圍巾已經消失了,頭上纏着的繃帶也換了個方向,他臉上帶着輕松又惡趣味的笑容,腳步輕盈地朝武器庫走去。
廣津柳浪欲言又止地跟在他的身側。
“不用跟來了,”黑發青年說,“比起在我這裏浪費時間,不如去關心一下你那些不聽話的下屬。”
他拉長的語調帶着讓人膽寒的惡意,臉龐也褪去了成熟而深沉的感覺,變得天真又邪惡。
如果不是廣津柳浪親自給他開的車門,親眼看着他下車的,廣津柳浪幾乎要以為在自己眼前的就是真正的太宰治了。
他的個子比太宰治高出些許,然而在邪惡而冷酷的氣場籠罩之下,這點微妙的不同也被掩蓋住了。
廣津柳浪不免有些不适,港黑嚴禁毒品交易,他的屬下瞞着他偷偷做這一行,他也才剛發現而已,連證據都沒能找到,卻被黑發青年一眼就看穿了。
不僅僅是外表,就連能力,對方也有着跟太宰治相似的恐怖。
廣津柳浪腳步頓了一瞬。
黑發青年滿是深意地說:“再不去就來不及了。”
“那……那您小心。”廣津柳浪最終還是離開了。
森鷗外交給他的任務只是把黑發青年送到他想去的地方,并且實時彙報他的行蹤而已。
就算他現在不離開,黑發青年也有無數個理由會“請”他離開。
觸怒一個和太宰治危險程度不相上下的人絕對不是一件好事,廣津柳浪回到車內,開着車迅速消失在了倉庫街的另一頭。
黑發青年再次拿出了手機。
坂口安吾出神地望着自己的手機屏幕。
不久之前,他收到了一個陌生人發來的消息。
[你能聯系上mimic的首領,把他們引到指定的地方嗎?]
看到這條消息的瞬間,坂口安吾就意識到了這是誰發出來的。
[可以。]
他回複。
他又等了許久,卻沒能等來下一條消息。
坂口安吾不由得忐忑起來。
昨晚被森鷗外叫過去的時候,他還以為自己卧底的事情暴露了,沒想到是森鷗外從太宰治異常的反應中察覺到了黑發青年的存在。
以往要是發生掉進井裏這樣的意外事件,太宰治早就嚷嚷着要罷工了,何況這次他還要和中原中也一起出任務。
太宰治一定會躺在醫院裏給自己打上好幾層的石膏,說什麽也不肯出院的。
沒想到事實完全相反,這次太宰治連醫院都沒進,興沖沖地就要帶人去包圍一家酒吧。
坂口安吾剛從那家酒吧裏出來,所以他被森鷗外叫過去問話了。
提前離開的酒保也在,并且詳細地向森鷗外描述了黑發青年的外貌特征,聽得坂口安吾渾身陣陣發冷。
港黑的情報無孔不入,有時候他會忍不住覺得,也許森鷗外早就知道他的卧底身份了。
然而森鷗外表現得一點異常都沒有,哪怕已經和黑發青年見過面,到了第二天,還是像往常那樣把他叫到辦公室,面帶微笑地傾聽他的例行彙報,仿佛什麽事都沒發生過。
從首領的辦公室出來,坂口安吾還是無法擺脫渾身的冷意,而在接到黑發青年電話的時候,那股冷意再度加重了。
他聽到黑發青年說:“我在倉庫街。”
這并不是要把坂口安吾叫過去見面的意思。
結合黑發青年之前發的消息,坂口安吾只一個剎那就理清了他的意圖——
我在倉庫街。
你把mimic的人引過來。
坂口安吾思維瞬間停止了運轉,他停住腳步,哪怕頭頂的陽光炙熱,也無法抵消從他心底裏冒出來的寒意。
黑發青年緩緩說道:“異能特務科每年招那麽多的人,只有你被委以重任,暗中派到了港口黑手黨當卧底。”
坂口安吾一直覺得他的聲音和太宰治不太一樣,然而現在,那道聲音卻和太宰治的重合了。
那是來源于相同的黑暗,仿佛地獄中傳來的聲音,在聽到的一瞬間就會讓人忍不住心生恐懼,仿佛下一秒就會奪走人的性命。
坂口安吾的性命沒有被奪走,可他的心跳近乎停止了。
“你還成功獲得了首領的賞識,現在是港黑最重要的情報人員之一。”
他無法分辨從電話那頭傳來的究竟是不是他在港黑裏交到的唯一的朋友的聲音。
他只知道那個聲音正在訴說着足以令他心髒撕裂的話語。
“所以——”
“我相信你能做出最正确的選擇。”
“安吾。”
——我相信你,一定會把mimic帶到我的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