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
黑發青年伏低了身體, 黑色的風衣和鮮紅的圍巾都在輕微的抖動,他沒有發出任何聲音,卻比所有聲響突然在耳邊爆炸更能刺激到周圍的人。
中原中也看到他捂着嘴的手指用力到了極點, 他的臉色煞白, 在黑色微卷的碎發襯托下越發的令人心驚。
中原中也想說些什麽,然而他發現自己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坂口安吾手裏的水杯掉到了地上, 比他上次打翻酒杯的聲音更大,玻璃杯在地上碎裂的聲音尖銳又刺耳, 然而沒有人在意這一點。
所有人都望着那個黑發青年。
時間忽然變得漫長而煎熬, 不知道過了多久,覆蓋在他身上漆黑的風衣才變得安靜下來。
那條紅色圍巾也停止了飄動, 像是所有生命跡象都停止了, 中原中也情不自禁地擡起手,想要碰一下那個彎着腰的青年, 手指卻怎麽也伸不出去。
名為死亡的氣息不知何時悄然蔓延到他們之間,中原中也心裏升起了強烈的不安, 然而就在這時, 黑發青年忽然動了。
他擡起頭,目光直直地望向中原中也。
中原中也就站在他面前,可以清楚地看到他眼裏的情緒,那只未被繃帶遮住的鳶色眼睛裏混雜着深沉, 他的眼尾微微發紅,眼裏是一片幽暗的混沌, 既脆弱又危險, 仿佛利刃直逼人心。
他嘲弄似的勾起嘴角,笑着對中原中也說:“中也是想讓我死掉嗎?”
熟悉的語調一下子把中原中也的思緒喚了回來,他沒好氣地說:“誰知道你會這樣。”
難道他平時連飯都不吃, 就靠亂七八糟的藥物度日的嗎?
看到他臉色難看成了那樣還要嘲笑自己,中原中也心裏一陣憋悶,嘴巴開開合合許久,最後卻是哼的一聲,把臉別到一邊去了。
坂口安吾連忙回過神來,重新給他倒了一杯水,放到他面前的時候,看到他煞白的臉色,動作不由得頓了一下。
黑發青年剛才的樣子和他坐在那間漆黑的辦公室裏不眠不休工作的模樣漸漸重合了,看清他眼底掩飾不住的疲憊,坂口安吾變得有些欲言又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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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那些畫面裏并沒有出現他的身影,他也不知道自己和黑發青年的關系到底如何,更何況,他還知道自己是卧底……
坂口安吾心裏轉過了許多念頭,每一個都想讓他知難而退,然而看着眼前虛弱的青年,他又覺得自己必須說點什麽才好。
黑發青年似乎看出了他的意思,唇邊嘲弄的笑容越發明顯。
坂口安吾心跳不自覺地加速。
只聽他說道:“可以給我加點冰塊嗎?”
在他似笑非笑的注視下,坂口安吾不自覺地緊張起來,下意識去找旁邊的冰桶,然而在把冰塊夾出來之前,他猛地回過神來了。
胃病都這麽嚴重了,還喝冰水?!
而他像是被操縱着那樣,不知不覺就答應了黑發青年的請求……
想起太宰治平常是怎麽操縱敵人的,坂口安吾心裏驀地升起了一股寒意,剛剛亂了序的心跳頓時被凍住了。
看到他遲遲沒有把冰塊夾出來放到杯子裏,黑發青年有些遺憾地收回視線,他輕輕抿了一口水,見中原中也還直愣愣地站在自己面前不動,忍不住挑眉。
“怎麽?”他輕笑着看向中原中也,“被我吓到了?”
“怎麽可能!”中原中也立即反駁,然而看着他抓着杯子的手還是微不可查地顫抖着,杯中的水漾起了輕微的波瀾,他關心的話還是不由自主地冒了出來,“你真的沒事嗎?”
“我能有什麽事。”青年不以為意地回答,又慢悠悠地喝了一口水。
看到他有意無意地避開自己的視線,沒有跟自己對視,中原中也心裏更确定了,他的情況一點都不好。
如果是太宰治的話,早就不依不饒地抓住這個機會嘲諷自己了吧?
中原中也其實已經認定他就是另一個太宰治了,可他對對方一點都不了解,也不知道怎麽辦才好。
要不把太宰叫過來?
他這個念頭剛冒出來,就見黑發青年打量了他兩眼,忽然咦的一聲。
“你把手擡起來。”他說。
中原中也不自覺地照做。
黑發青年從他挽起的袖子中拿出了一個黑色的像是紐扣一樣的東西。
中原中也:“竊聽器?!”
他剛剛甩開太宰治的時候,已經從另一邊袖子找出一個了,這個又是什麽時候放進去的。
他看着黑發青年手中的東西,不由得瞪大了眼睛。
黑發青年揮了揮手,讓他轉過去,然後又從中原中也的衣領,以及帽子的裝飾條上找到了兩個竊聽器。
三個竊聽器整整齊齊地扔在桌面上,中原中也不禁捏緊了拳頭。
這是有什麽毛病啊!!!竟然在搭檔身上放這麽多個竊聽器!!!
中原中也以為一個已經是極限了,所以找出那個竊聽器之後就沒有再找,他沒想到竟然有這麽多,而且他帽子上的那個好像放了很久的樣子,看起來都比其他的款式更老一點。
黑發青年瞥到他憤怒又震驚的表情,臉上不由得再次浮現出了笑容。
“說不定是怕寂寞哦。”
他笑眯眯地對中原中也說:“中也來酒吧之前,是不是跟他說了你要來見朋友?”
聽到他的話,中原中也眼前不由得閃過了之前的場景,聽說他要來酒吧之後,太宰治立即進行了抗議。
“我才不要一個人在這裏工作,我也要去!”
“就讓我看看中也能交到什麽好朋友吧!”
——怕寂寞嗎?
中原中也回憶了一下太宰治當時的表情,不知道為什麽忽然感覺到一陣惡寒。
什麽怕寂寞,他分明就是想要搗亂吧。
中原中也飛快把那三個竊聽器給拍碎了。
看到黑發青年臉上戲谑的表情,中原中也忽然心裏一動,“你該不會是故意這麽說的?”
要是在竊聽器另一頭聽到有人這麽說自己,太宰就是躺在病床上,都要跳下床飛奔過來的。
坂口安吾臉色微微一變。
“這個地方不能待了。”他對黑發青年說,“如果他看到你……”
“沒關系。”
黑發青年微微笑了一下,“你們先走吧。”
對港黑裏人人畏懼的太宰治,他不僅一點也不害怕,反而露出了感興趣的表情,坂口安吾頓時躊躇起來。
眼前的人太虛弱了,就算太宰不帶人過來,就是他自己一個人,都可以把黑發青年折騰到半死。
他和太宰的關系還算不錯,如果太宰非要對黑發青年動手的話,他留在這裏,說不定能幫忙說兩句話。
雖然不知道為什麽,但他覺得太宰看到眼前的人,一定會對對方動手的。
中原中也也有着同樣的擔憂,不過和坂口安吾的想法不同,他只是單純的覺得太宰治會讨厭另一個自己而已。
太宰治是個領地意識強到離譜的人,對屬于自己的東西,他就是不要也絕對不會讓別人碰一下,中原中也很少和坂口安吾碰面也有這方面的原因。
何況太宰連自己都不喜歡,怎麽可能會喜歡另一個自己呢。
中原中也站在原地沒動,他并沒有像讨厭太宰治那樣讨厭眼前的黑發青年。
看到他和坂口安吾都這樣,黑發青年也沒有繼續堅持,而是側了側頭,對另一邊的人說:“要不織田作先走吧?”
他眼神溫和,像是在為織田作之助考慮一樣。
織田作之助不由得愣了一下。
不僅是因為他對自己的稱呼,也因為他之前一直在閃躲,避開了自己的目光。
從中原中也讓他吞下藥那一刻開始。
織田作之助能感覺到,對方并不想讓自己看到那麽糟糕的一面,而事實卻是,他已經看到了,不可能再當做什麽也沒發生。
要這麽走掉,等那位年輕的幹部到來嗎?
看到其他兩人都沒動,織田作之助覺得這并不是一個很好的選擇。
黑發青年溫和地提醒:“你還收養了幾個孩子,對吧?”
太宰治這個名字,說是令人聞風喪膽也不為過,對小孩子動手也不是什麽稀奇的事,不如說他做這種事才更符合別人對他的印象。
織田作之助微微皺眉,黑發青年對他笑了笑說:“我明天再去找你。”
看到他的笑容,織田作之助不知為何有些不安,他側頭看了看坂口安吾,坂口安吾對他微微點了一下頭。
“我留下來打掃。”
剛剛他把玻璃杯打碎了,酒保今晚估計也不會再回來收拾了。
聽說他要留下來,織田作之助微微放下了心。
看到他離開,中原中也猶豫了片刻,還是跟着走了。
黑發青年看起來很有把握,而且他有着和太宰治同樣聰明的腦子,太宰治估計也不太可能拿他怎麽樣。
中原中也和織田作之助離開之後,酒吧裏一下子安靜了下來。
坂口安吾去找了掃帚回來打掃,看到黑發青年靠在吧臺邊緣,用手支着腦袋目不轉睛地望着他,好像對他很感興趣似的,不由得嘆了口氣。
“你想讓我做什麽?”他忍不住問。
在黑發青年讓所有人走掉的時候,他就想明白了,如果不是他想讓自己看那些畫面,自己根本不可能看到。
因為太宰治是反異能者,他的異能可以讓其他所有的異能都失效。
就算他脖頸上纏着繃帶,還套了黑色的風衣,圍巾挂在上面也還是有可能免疫坂口安吾的異能的。
而且他的站位那麽明顯,簡直就是在引誘坂口安吾去看。
只不過坂口安吾當時太過震驚了,沒能發現這一點而已。
黑發青年聞言忍不住笑了起來。
“安吾真厲害,”他用贊嘆的語氣說,“不愧是能當三面卧底的人。”
坂口安吾臉色變得極其難看。
黑發青年不僅知道他是異能特務科的卧底,還知道那件事……
他的念頭剛冒出來,黑發青年就放下手裏的水杯,定定地望着他說:“織田作會死。”
而且是會死在那次事件中,黑發青年的眼神向坂口安吾傳遞出了這樣的信息。
坂口安吾頓時愣住了。
在聽到“唯一活着的世界時”他就猜到了這個可能,但他沒想到真的能在黑發青年這裏得到驗證。
黑發青年特地暗示他留下來,還提到了三面卧底的事,聯想到最近在他的幫助下潛入橫濱的mimic……
織田作之助不是港黑的成員,而且從來不殺人,坂口安吾從未想過他會和這次森鷗外謀劃的事件有關。
然而黑發青年告訴他,确實有關聯的。
織田作之助會死掉,而且是被他暗中幫助來到橫濱的mimic首領殺死。
聽到黑發青年說出這一事實的時候,坂口安吾渾身僵冷,幾乎不知道自己身處何地了。
一定是在一個非常非常可怕的噩夢中,不然怎麽可能會是這樣的發展呢?
光是身份暴露,可能會失去這份珍貴的友情也已經足夠讓人害怕了,為什麽會變成這樣,天人永隔,再也見不到另一方……
“你要我做什麽?”坂口安吾再次問道。
只不過比起上次略帶警惕的疑問,這一次他的聲音飄忽不已,仿佛一陣風無法被人抓住。
他在害怕。
不是害怕黑發青年別有目的的騙他,而是怕他說出的事實會成真。
織田作之助真的會被mimic的首領殺死,那是他無法承受的結果。
“給我一隊人,要你們異能特務科的精英,然後還有最優秀的狙擊手。”
黑發青年微微頓了頓,鳶色的眼眸望向他:“你能做到吧?”
坂口安吾現在還是卧底,在異能特務科的權利不大,而且突然說要精銳部隊,說不定會被上級提防。
然而坂口安吾還是說:“可以。”
話音落下,他又遲疑地望了望黑發青年:“只是這樣就行了嗎?”
如果事情真有這麽簡單,他為什麽還要謀劃那麽多,像是燃燒生命般不停歇地工作,一刻也不曾合眼,最後在天臺那一躍更是……
“這樣就夠了。”黑發青年垂了垂眼,語氣變得有些冷淡,“你可以走了。”
坂口安吾還想要說些什麽,然而黑發青年猶如耗盡了耐心般,并不想繼續跟他說話,他在原地站了片刻,最後還是把地上的玻璃碎片清掃幹淨,然後離開了。
他的腳步聲漸漸消失在樓梯後,森木傀三側頭望了望,忽然幽幽嘆了口氣。
系統悄悄說道:“宿主,你為什麽要說織田作之助會死?”
盡管沒有人了,系統還是壓低了聲音,像是怕打擾到首領宰那樣。
首領宰看上去真的太疲憊了,像現在這樣一個人孤孤單單地坐在酒吧裏,還輕輕嘆氣,更是聽得人心都要揪成一團了。
然而在這個世界,織田作之助應該不會死的。
中原中也沒有被森鷗外支開,就說明mimic最後還是要靠雙黑解決,他們會出現在這裏,也是因為最後太宰治會死在mimic事件裏。
宿主為什麽要騙坂口安吾呢?系統數了數,發現森木傀三用太宰治的馬甲之後,騙人的次數明顯增加了。
因為一隊人是絕對沒辦法解決mimic的。
“問題就出在這裏啊。”森木傀三似乎被首領宰的絕望影響到了,嘆着氣說,“如果只是太宰治會死也就罷了……”
只要織田作之助能活着,首領宰說不定不會在乎另一個自己的死活。
但是……
這是一個首領宰沒能看到的世界,也許是因為他拿到書的時候,這個世界還未成熟,時間線還在太宰治的幼年時期,離他加入港黑還有很久很久。
然而受到他和書形成的特異點影響,這個世界也走向了不同的發展方向。
在這個世界,太宰治和織田作之助沒有成為朋友。
如果成為朋友會害死對方的話,這樣永遠也無法做朋友似乎也不錯。
哪怕每次都擦肩而過,哪怕每次快要相遇的時候都會遇到意外……
但是如果只是這樣也就罷了。
首領宰的腦袋真的太好用了,他太聰明了,從細微的蛛絲馬跡中就推測出了不對。
這個世界的旗會還在。
太宰治還是人人畏懼的港黑幹部,每天都在尋死,做各種各樣出格的事情讓人頭疼。
然而他卻救了人。
不僅僅是旗會,說不定還有很多很多的人。
首領宰剛到這個世界的時候,一個快要死掉的底層人員看到他的模樣,立即跟他求救,是因為那個人相信太宰治一定能夠拯救他。
明明是沒能認識織田作之助的太宰治啊。
明明一直在尋找生命的意義,卻怎麽也找不到。
明明已經身處黑暗之中,絕望到極點了。
他還是無意識地在幫助別人。
然而到了最後,卻沒有任何一個人能夠救他。
——所以他才死在了mimic的事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