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黑暗偵探(18)
“直升機最快也要15分鐘。”
在另一個亂步被送進急救室的時候,福澤谕吉拿着電話,語氣沉重地對所有人說。
他通過政府的關系聯系到了直升機,可以把與謝野直接帶到這邊來,然而他不知道還能不能趕得上。
他看到那個亂步的時候,他的呼吸就已經很微弱了,而且……那麽多的血……
看到一袋袋血往急救室裏送,福澤谕吉捏緊了手機,擔憂地瞥了一眼身旁的江戶川亂步。
他的視線在亂步臉上停留了好一會兒,眉心不自覺地擰起,眼裏的擔憂清晰可見。
亂步不是沒有見過別人的死亡,但是這次不一樣。
福澤谕吉比偵探社的其他人更早認識亂步,所以他也比其他人更清楚亂步作為天才的孤獨。
好不容易能遇到一個跟自己一樣的人,或者說……那就是另一個世界的他自己……
亂步緊緊攥着拳頭。
自從看到另一個亂步倒在血泊裏,他就一句話都沒有說過。
他明明問過另一個自己,那個炸彈控制器是用在哪裏的,然後——
他又被騙了。
那個炸彈确實不在另一個自己的身體裏,可是放在了帽子裏。
亂步最早的那套偵探式的衣服就是社長送的,所以他很珍惜自己的衣服,他怎麽也想不到,另一個自己竟然會允許別人在裏面放炸藥。
他不得不承認,他猜不透另一個自己的想法。
Advertisement
他也無法想象到底經歷過什麽,才會讓另一個自己那麽絕望,連帽子裏都藏着随時可以結束自己生命的炸藥。
又被他騙過去了……
看到地上那片紅色血泊時,亂步心裏只有這個念頭。
生氣和挫敗不斷在心裏翻湧,江戶川亂步從來沒有經歷過這些,一時間竟然不知道怎麽辦才好。
把那個可惡的騙子揪起來罵一頓嗎?可他已經這樣了……
就算罵他他也聽不到……
亂步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期望一個人能醒過來,期望急救室的門打開,然後醫生告訴他,那個人已經醒了,他已經沒事了……
亂步盯着面前緊閉的大門,心裏說不出的委屈和難受。
為什麽要這樣……
太宰那個家夥到底跟他說了什麽啊……
亂步猛地回頭,之前他們的關系都變成那樣了,難道太宰還沒察覺到自己說錯話了?
太宰治在離他們稍遠的位置,微微垂着頭,背貼在牆壁上,好像只有這樣才能支撐他不讓他自己的身體倒下。
整個急救室前是一道白色的長廊,冰冷整潔的瓷磚反射着頭頂熾白的燈光,把這條路襯得不像是通往急救的求生區,而是陰冷的太平間。
太宰治身上也散發着陰森和死亡的味道,他身上的風衣被染紅了一大片,兩只手上也全是救援亂步沾到的血,臉頰旁微卷的黑發被冷汗打濕,貼在他的皮膚上,讓他的皮膚看起來比其他人更冷,帶着病态般的蒼白。
就連另一個亂步在車廂裏,都沒有他那種好像連靈魂都被抽走的感覺。
那時候亂步的眼神還是很亮的,整個人就像是那些放在桌面上的星星燈,只要太宰治輕輕碰一碰就會熠熠生輝。
江戶川亂步有些猶豫地看了看太宰,還是沒有走過去。
剛到這邊的時候,敦和國木田買了幾瓶水,還問太宰要不要去洗一下手,他都沒有回答。
他就那樣站在那裏,低垂着頭,一動不動地盯着自己手上的血,就好像在看什麽重要的東西。
而那樣東西又恰好是透明的,他都不能确認自己是不是真的擁有過。
江戶川亂步看了他片刻,默
默移開視線。
這時亂步身邊傳來了一聲輕微的嘆息。
福澤谕吉不比有着超強推理能力的亂步,也沒有太宰治那樣的頭腦,但他也不能說什麽都不清楚。
比旁人多出數年的閱歷讓他比其他人看得更明白,也更憂心忡忡,他這時才發現,似乎比起亂步,太宰治才是更應該擔心的那個。
那時候……太宰說錯話了吧……
福澤谕吉心裏隐約冒出了這樣的念頭。
感受到他擔憂的視線,太宰治忽然放下手,他的臉色在燈光下有些發白,眼神也比平時更晦澀,不過情緒似乎還算平穩。
他對福澤谕吉輕輕點頭,低聲說:“我會一直在這裏的。”
福澤谕吉擔心他會去做其他的事,比如說不顧一切想要摧毀黑衣組織,但是其實他不會。
他現在什麽也不想做。
正是因為他不斷試探,亂步才會在他面前做出那種決定。
太宰治在最後一刻終于看清楚了。
他的每一句話,每一個字,每一個決定,都像是在往亂步的傷口上撒鹽一樣,告訴着亂步相同的信息——他根本不是亂步認識的那個太宰治。
他連亂步有厭食症都不知道。
他更不知道亂步有幽閉恐懼症。
就連另一個太宰治為什麽不跟亂步說話……
他不知道。
他什麽都不知道。
因為他根本不是那個太宰治。
太宰治做的每一件事,就好像在提醒亂步,哪怕短暫地在美夢中沉浸過,經歷過這麽多,他也該清醒過來了。
這不是他的世界。
他所有的經歷,做過的所有事情,在這個世界上都找不到任何痕跡。
沒有人認識他,也沒有人知道他是什麽人,真正喜歡什麽,不喜歡什麽……
亂步很聰明。
他聽懂了。
所以他才按下了那個控制器。
仿佛中了詛咒般,從亂步倒下那一刻開始,太宰治就一遍遍地、不受控制地回想着他和亂步見面的場景。
那時候亂步真的很信任他,對他完全不設防。
明明才是第一次見面,他卻連在黑衣組織做什麽任務都告訴太宰了。
他還會被太宰幫他戴帽子的行為給迷惑,被他關在車廂裏好一陣,都能因為他說出的話而動搖。
一次又一次,他那麽信任太宰治。
然而現在信賴的眼神變成了受到傷害忍不住想要哭泣的表情。
太宰治腦子裏不斷閃過他真的好傻的念頭,然後又被他和另一個太宰治關系真的很好這種想法給占據。
他和另一個太宰治的關系是真的真的很要好。
好到亂步可以舍棄理智,去追求一種極其微弱的,根本沒有可能的希望——那就是,他認識的太宰治也來到了這個世界上。
眼前的這個太宰治就是他認識的那個。
然而……根本不可能的。
亂步和他都很久沒說過話了,怎麽可能那麽親密地站在一起。
更別提旁邊還有他在偵探社真正合作了兩年的搭檔。
太宰治用手捂住額頭。
這段時間裏,偵探社的其他人或站或坐,都守在急救室門前,誰也沒有說話,誰也沒有離開。
亂步攥緊了披風的一角,神色認真而嚴肅地望着急救室的大門,他的表情就好像在等待一個不可能發生的奇跡。
太宰治忽然覺得自己有些格格不入。
他擡頭想了片刻,忽然轉身去洗手間把手上的血洗幹淨了,然後又整理了一下衣服,一邊莫名其妙地想,要是亂步醒了,看到自己這樣說不定會嘲
笑自己。
然後又要說他是笨蛋什麽的。
太宰治還從來沒有被人這麽說過。
這時江戶川亂步突然一陣風似的從他身邊經過,朝電梯口跑了過去。
太宰治停下來,不一會兒就看到電梯門打開,一個和亂步差不多高的女性穿着白大褂,還沒來得及看清外面是什麽情況就被亂步拽了出來。
亂步拽着她,大聲叫道:“快點快點!”
醫院頂樓就是停機坪,與謝野從飛機下來就被亂步一直催,要不是電梯裏沒信號,估計亂步在這短短的一兩分鐘裏都能把她的手機給打爆了。
她還是第一次看到亂步這麽着急,一邊跟着跑一邊問:“怎麽回事?”
路過太宰治時,她看到太宰衣服上的血,神色多了一絲慎重。
偵探社這次來奈良,社長是被邀請來做劍術指導的,亂步是因為社長在這邊,所以選了個還算有興趣的案件拉着敦一起過來了,太宰治和國木田則是在伊賀市處理案件,順路跟他們一起回去。
能讓亂步這麽緊張的……
與謝野晶子心裏一緊,還沒來得及問,亂步就突然停了下來。
他像是做錯事似的望了望與謝野,然後鄭重地說:“你等一下,千萬別生氣。”
與謝野晶子:“嗯?”
“別生氣,也別驚訝,進去之後馬上用異能!”
亂步看着她堅定地說。
與謝野晶子不明所以地點點頭,看到站在一旁完好無損的福澤谕吉,就更摸不着頭腦了。
不過亂步的吩咐她輕易不會質疑,點了點頭就推開門走了進去。
急救室裏氣氛凝重。
躺在手術臺上的年輕人呼吸微弱,送來的時候明明進行了止血和急救,效果卻并不大……但更讓醫生們放心不下的是,他本身沒有任何的求生意志。
從他身上感受不到生命力,不管是在清理傷口還是縫合血管,都感受不到任何的反應,也沒有任何好轉的跡象,要不是心電圖還有起伏,醫生們都要以為他們面對的是一具屍體了。
醫生們額頭上冒出了一層層的冷汗,哪怕聽說有治愈系的異能者會過來,他們也不敢掉以輕心。
因為——
那些人還在看着。
掌控着這座醫院的、神秘的大人物們……
安室透站在監控器前,面無表情地望着手術室裏的畫面,一袋袋血被消耗,紗布一次次被染成紅色……
越看他越是覺得不忍,還有種難以形容的憤怒。
黑衣組織竟然在亂步的帽子裏放炸藥……
然而安室透又清楚地知道,大多數醫院都對用血有着嚴格的規定,能做到這樣不顧一切,把所有資源都傾斜到一個人身上,不是因為他,而是因為琴酒。
琴酒叼着煙站在監控室的暗處,他的煙沒有點燃,整個人也像是完全融入了黑暗裏。
安室透聽到那一聲爆炸時就莫名的驚慌,可就在他趕去那邊的途中,他忽然看到了偵探社的亂步。
兩個江戶川亂步?
安室透心裏升起了疑惑,再加上偵探社已經在救人了,他就沒有過去。
他來到醫院不久,琴酒也過來了。
琴酒不知道是在盯着監控還是有些出神,對安室透的打量熟視無睹。
在拿着手機和boss發了一次郵件之後,他就一直保持着這種姿勢。
安室透心裏焦急,再加上他對亂步身份的疑問不僅沒有得到解答,還在不斷增多,更加重了他的疑慮,他的神色變幻不定,最終還是轉過頭去,緊緊盯着監視器。
武裝偵探社也在想辦法救亂步。
而武裝偵探社是和黑衣組織完
全不同的組織。
安室透沉默地望着監控。
直到與謝野晶子的到來——
“與謝野晶子來了!!!”
系統得救般地發出了歡呼。
“嗯……所以呢?”森木傀三翻着系統的數據庫,好像并不在意一樣,“你的表情包怎麽變少了?”
系統哽了一下,“都删掉換成能量給你維持生命了……”
“停了吧,”森木傀三說,“與謝野晶子來了,你再維持下去我就不是瀕死的狀态了——說不定她還要給我的脖子劃上一刀才能用異能。”
系統迅速把供給他的能量斷掉,剛想把表情包從垃圾桶裏刨回來,系統突然一懵。
是不是……有哪裏不對?
就在這時,走到手術臺前的與謝野發出低呼。
“亂步先生?!”
她飛快脫掉手套,然而就在她伸手過去,手指即将碰到森木傀三的瞬間——
“滴——!滴——!”
心電監護器發出尖銳刺耳的警告。
仿佛意識到了此刻身邊站着的人是誰,仿佛想要永遠沉睡在黑暗中不願醒來,在與謝野晶子出聲的剎那,那始終保持着微弱起伏的心電圖譜,被他那倔強而驕傲的意志抹平成了一條直線。
平直的,堅硬的,絕對不允許更改的直線。
在這一刻,所有人都意識到了——
他不想被救。
他的心跳,停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