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冷漠的酷蓋
楚蔽對她的這雙眼睛有些印象。
未施粉黛的眼眶內是一對澄澈的瞳孔,像是迷途的幼鹿初闖無垠的森野,蒙昧無知中帶着新生的朝氣。
很鮮活。
他竟不由地想起,兒時剛被母妃放養時的自己,或許也是瞪着這樣一雙鮮活的雙眼,親眼去瞧看那滿目陳舊的太極宮,再一步步艱難地武裝起自己的盔甲,不被此間的灰塵浸染了五彩。
幾陣暖風吹過,日光照起溪水的粼粼流光。
鹹毓支吾着開口,斟酌着怎麽回絕人家引薦她去膳房打工的好意。
“……殿、殿下?”她試探地輕聲叫他。
他聞言,驀然回了她一個冷眼。
一聲不吭。
鹹毓心裏七上八下的。
話說冷漠的酷蓋怎麽交流來着?話少就是個率先的難題。剛才人家好心開口,她不僅沒表達感激,還……算了,鹹毓直接說道:“您的好意我、奴婢心領了,可實在難當大任,還是不了吧?”
她像個小矮人似的蹲在原地,手指無意識地擰着抱在懷裏的裙擺。
涓涓溪流聲伴着一霎的時間流逝,随後只聽得他開口冷冷的一句:“你說什麽?”
這人前後的口氣聽起來也不怎麽像是強招打工仔。
于是鹹毓硬着頭皮重複道:“奴婢就不調去膳房了吧?”
時至今日這個小宮人竟然還沒熟悉宮中的情形?
楚蔽無意糾正她的言行,複又低頭看了一眼蹲在溪石上的她,和溪水下的小東西。
他負手說道:“你随我來。”
鹹毓一聽他這話可不是剛才有選擇的語氣了,這句算是命令。。
行吧,鹹毓聽話地站了起來。
楚蔽正要轉身走去,身後驟然響起一道輕呼和水花聲。
他回頭就看見她一只腳盡數踏進了溪水裏。
鹹毓:“……”
她讪讪道:“腳麻,腳麻。”
說着穩住重心從溪水裏走了出來。
濕了一只鞋子倒是小事,鹹毓趕忙朝他申請道:“殿下,我本在此等小姐妹取罐子來。”她衣袖下的手指指向身側溪石——“捉蟹。”
鹹毓擡着眼,眨了兩下:“若是跟着您走了,她回來後沒見着奴婢該如何是好?”
楚蔽觑了一眼她略顯狼狽的宮裝裙擺,頓了頓,說道:“那你捉吧。”
哈?
……
鹹毓任勞任怨地捉了不少的小螃蟹——全部裝進了她最外層的宮裝裙擺上。
時下的衣裳繁冗複雜,單薄的布料一套就要好幾層。鹹毓包裹起一團小螃蟹,捧在雙掌中。
她心底倒也不再多想。反正這位鐵了心地命令她,她做就是了。
這時他丢給了她一根枯木枝。
“識字嗎?”
鹹毓:“……只識得幾個。”
長得和簡體字一樣的繁體字。
楚蔽正要皺眉,就聽她道:“那就畫畫。”說着就爽快地一手抱着身前的包裹、一手拾起了枯木枝,就着一旁的土地上動起手來。
他走近一瞧。
終究皺起了眉來。
“你畫的是何物?”
鹹毓下意識回道:“我呀。”
……楚蔽定睛看着地上那只小雞仔。
鹹毓畫的簡筆畫,她傳達簡單的消息而已,只要保證團兒能看懂就行。
頭頂上方的酷蓋冷着聲問道:“那為何上頭的人身後長着羽翼?”
鹹毓心裏回道,因為畫的是你呀。
你一個高貴的殿下借走了本無辜小宮女,可不就是“老鷹叼走了小雞仔”嘛。
不過他是皇子,古時候總說龍生九子、神獸她畫不出來,而她又不可能真直接把他畫成老鷹。
鹹毓簡單地畫好簡筆四宮格連環畫,跟團兒表達了她被一個路過的貴人暫時叫走了,叫團兒看到後先回去,之後她不久應該也會安然無恙回去的。
最後鹹毓把枯木枝直插在土上,豎起了顯眼的标識。
楚蔽收回了瞧看地上不堪入目的畫技的目光,沉着身問她:“你方才說如何做醉蟹?”
“就……”其實也沒做過的鹹毓估摸着回道,“泡酒裏。”
鹹毓抱着一小包裹的小螃蟹跟在他後面。
這會兒要說她不忐忑是不可能的,她一邊厚着老臉開始聯系系統,一邊又感覺這酷蓋雖然話少但也長得不像是個壞人。
鹹毓感覺自己走了挺久的路,兩人在一座荒僻的宮殿前停下了腳步。
她望了幾眼遠方,恍惚都能望見宮牆了。
看來這裏是後宮最角落的地界了,比她住的地方還要偏。
楚蔽推開了熟悉又陌生的院門。
院子裏荒草叢生,牆邊有一棵枯樹。
他也沒顧身後的人,徑直往前走,在枯樹前蹲了下來。
鹹毓本是安靜又安分地跟在他的腳步後面,直到見這人突然從自己的腿側取出一把匕首來。
她一驚,恨不得立馬退避三舍。
楚蔽瞥了一眼抱着衣裹的她。
自顧動手挖起了土來。
他手起手落的動作很快,沒過多久埋在枯樹旁地底下的東西就顯露了出來。
鹹毓瞪大眼睛。
她好像反應過來了這位的用意。沒想到是個面冷心熱的酷蓋,竟然聽進去了她的話,還好心過來挖東西。
她走上前去,一同蹲下,等着他開口。
楚蔽将暗紅油紙上的土粒抹去,清冷的聲音中帶着往昔的回憶,緩緩說道:“這是我母妃埋下的。她說叫……”
“女兒紅?”鹹毓猶豫地回道。
楚蔽:“……”
他又冷眼觑她。卻也不再多添介紹。
“普通的酒釀罷了。”
吃了沒古代文化虧的鹹毓縮了縮脖子。
所以這人就是一個不受寵的皇子吧,母妃都已經去世的那種,才有空在宮裏偏僻的地界瞎逛。
哎,不就是古代三妻四妾的緣故,子女中總會有幾個爹不疼娘又沒能力保護的。
“你家裏給你埋了酒?”
他打斷她的思緒。
鹹毓搖頭:“家中不興這……”她頓了頓,“奴婢的阿耶是個‘書生’,在‘鄉裏學堂’教書的,他戒酒,家中沒有過一壇酒。”
全家杜絕酒駕風險。
他聞言瞧了她一眼,倏地說道:“我沒有阿耶。”
鹹毓眨眨眼。
這話的潛臺詞是父子關系不融洽?
雖然這位冷漠的酷蓋說不上哪的有些不對勁,但總不可能是從石頭縫裏蹦出來的吧?哦差點兒忘了,他說他有母妃的。
“蟹呢?”他似乎無意再多提及了。
“哦……哦。”鹹毓解開自己懷裏的裙擺包裹,攤開來裏面生理性死亡的小螃蟹。
他摘開一張油紙封蓋,問她:“扔進去便可?”
鹹毓點頭:“……大致如此?”
那純天然的溪水也沒工業化污染,應該不用專門洗吧?
鹹毓自覺地将小螃蟹放進酒壇子裏,一邊忍不住地問道:“殿下,之後的醉蟹……你我一人一半可好?”
他沒有回應,自顧封上了封蓋。
鹹毓開始緊張她的小螃蟹了。
但畢竟也是他珍藏了多年的酒,她咬牙道:“四六分?殿下六。”
楚蔽睨了她一眼。
他長得肖他母妃,精致的臉上帶着冷然的眉眼,清泠泠地睇過來一眼,倒不是女子般的妖冶,卻又在冷峻中帶着一絲俊美。
鹹毓走了個神。
确實,他要不是個帥哥,她可能對他還有些防備。雖然現在知道他是同她分享好酒。
行吧,就看在臉的份上,鹹毓慷慨道:“那要不三七分?殿下你七!”
……
院外,一道身影降落在另一道身影旁。
“那小宮女回來後瞧見地上的鳥畫後走了?”
“走了,回鹹池殿了。經美人跟陛下在院子裏?”
“唉,你我等着受罰吧。”
他們原是盯着鹹池殿經美人的動靜罷了,今日經美人行蹤怪異,他們便遠遠跟着她來到了西海,按兵不動看着她跑到溪邊摸蟹。
可沒成想今日陛下也駕臨西海,他等還未來得及上前禀告陛下,溪邊這位正是換了宮女衣裳的鹹池殿的經美人,就已經教雙方碰上面了。
“那先去禀告萬內侍?”
“……這回換你去。”
兩人正還想讨價還價,院內忽然傳來了經美人拔高的音量。
“三成不能再降了,醉蟹吃多了可能會壞肚子,殿下!”
“……?”院外的兩個人對視了一眼,才沒過半日,怎就聽不明白裏頭的話了呢?
作者有話說:
楚蔽:澄清一下,并沒有想跟老婆搶的意思=。=她誤會了
【高亮】:這兩天評論區裏突然冒出有個別評論疑惑“為什麽下人少”之類的話題,在這裏回複如下:
本文并非借鑒#極度封建中央集權階級固化至死的封建末期王朝明清#社會階級常識。前面青盛帝代帝的相關舊人當然都騰位了,楚蔽又是個瘋批異類,沒有死板規章老舊的觀念,後宮很涼涼,就是這麽特殊,我前面都寫了呀。他本就是不按常規的出招致勝冒出頭來的,怎麽可能會安沉疴舊制的統治做派呢?
縱觀我國古代史,前面的朝代朝臣上朝還可以站着、再之後是跪着、到清朝是跪着還要低着很低的頭敬畏着,這是封建一路演變至末期的細微表現之一。而顯然本文也【并不是封建晚期朝代的設定】。就拿歷史上南北朝、五代舉例,多的是“一個剛當上狗頭皇帝、沒過多久另一個就把他砍了換自己當”的變動局面,沒有那麽太平穩定的宮人,沒有明清死板僵化人人願意遵守極端中心集權階級固化的刻板印象氛圍。
這也是我寫本文的初衷:大明大清已經亡了,先輩也探索出了階級鬥争的勝利道路,一個擁有現代生活背景的人應該不可能那麽自然的就能融入一個封建等級社會的環境設定裏。而我在“作品立意”上填的是:【視權錢財如糞土。】
(因為劇情才展開,未知故事全貌而有一些誤會倒也正常。)總之謝謝評論區的各位的支持!泥萌都好可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