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隐疾
承恩殿裏頭,宮人井然有序地候在一旁。
任雲霏沐浴後,倚在軟榻旁由着宮女擦拭烏黑長發。
“殿下還沒回來?”她輕聲問道。
大宮女回道:“殿下今夜又在天光殿會客,傳人過來讓娘娘您早些睡罷。”
任雲霏拿起架子上一冊詩集,低頭續瞧了起來:“不妨事,我再等等殿下。”
大宮女梳着太子妃微幹的青絲,沉默了片刻,忍不住開口道:“娘娘這幾日都沒睡足,還不是因為等晚歸的殿下。”
任雲霏雙眸專注着暖黃的紙面,面色淡然,并未接話。
大宮女嘴微撅,在身後嘀咕道:“殿下近來越發忙碌了,娘娘您猜奴婢今日瞧見了什麽?”
“琴硯,”任雲霏停下翻動紙張的手,心平氣和地說道,“叫人去瞧瞧替殿下煨着的銀耳羹。”
琴硯嘆了一口氣,放下木梳轉身去吩咐小宮女,接着她站定像是又思索了一番後,便走回去朝太子妃直言道:“奴婢今日在前頭瞧見殿下的人招待客人。”
任雲霏已然又看起了新的一頁書,若有若無地“嗯”了一聲。
大宮女卻是已想将話說下去了:“殿下謀事操勞,可奴婢想不通,為何咱們東宮竟然還接待起了後宮中人?”
任雲霏挨在書邊的三指微頓,接着說道:“許是一些故交吧。”
琴硯果斷搖頭:“那是奴婢以往從未見過的宮人面孔,若不是見其衣袍之下的宮鞋,奴婢也差點兒沒察覺那人竟然是出自後宮的宮人。”
東宮無緣無故同後宮哪一殿有了往來?這可不算是小事了。
琴硯說完後見太子妃竟然并無反應,替她着急道:“娘娘難道不擔心殿下與生人相交後,若是牽連什麽弊害?”
任雲霏終于放下了手中的書冊,側過臉來看着她:“你沒見過……我嫁到東宮幾年了?”
琴硯小聲:“六年。”
任雲霏柔聲道:“我入東宮才六年,你是我的陪嫁婢女,你怎就能如此咬定你未見過的宮人便是東宮之陌生人呢?”
琴硯耷拉下了臉,輕輕嚅嗫了最後一句:“可奴婢瞧着那宮人的年紀也不大……”不怎麽像是殿下曾經故交的宮中老人。
任雲霏卻不再多言,又沉進了詩句中。
殿外傳來了一行腳步聲,接着簾子就被人掀起。
任雲霏聞言回頭,展顏笑着迎上楚承宇。
楚承宇将手中的鬥篷扔給大宮女,攬住想行禮的任雲霏,帶她一同坐到榻邊:“孤不是讓你先歇下麽。”
任雲霏接過宮女呈上來的銀耳羹,淡笑着搖搖頭:“妾還不困,便等着殿下回來。”
楚承宇吃下小半碗銀耳羹。
宮人們熄了多餘的燈燭,輕聲退出了寝殿外。
楚承宇将任雲霏的後背環進自己的懷裏。他的衣襟帶着夜色的微涼,再往裏是和暖的體溫。
他下巴摩挲着她的發頂,喉中掩着一絲疲倦,像是閑話家常般:“今日的太極宮有些熱鬧。”
任雲霏乖順地靠着他,接話道:“宮中哪一日不熱鬧了?”
楚承宇聞言,喉間悶了一聲笑,不置可否。
任雲霏沒有接着問,楚承宇自顧緩緩說了下去:“自新皇登基後的半年以來,如同擺設的後宮今日倒是冒出了有趣的動靜。”
任雲霏随手擺弄着自己的青絲發梢。
楚承宇道:“當今後宮人稀,內官們領着俸祿養着閑活,今日尚寝局破天荒忙活了半日,沒成想日落之後還是徒勞無功。”
任雲霏轉過肩來,面帶疑惑:“殿下怎就關切上後宮內官們的瑣事了?”
“你啊,”楚承宇揉揉她的頭,“真當不對此推敲幾步?”
任雲霏垂眸:“妾什麽都能說?”
“準你此刻暢言。”
任雲霏素着一張柔美的玉臉,輕聲說道:“殿下雖是陛下的兄長,可家弟內闱私事,殿下何必打聽?”
楚承宇似笑非笑:“打聽?”且不說曾經他與不常抛頭露面的楚蔽并不相熟,“從始至終,滿朝上下還有誰不知曉此事的?”
青盛帝第十子楚蔽,出自并不受寵的後妃,且身患隐疾,才早早失去了作為龍嗣在禦前争寵的資格。
誰都沒有料到,鹬蚌相争,他們幾個兄弟幾敗俱傷後,龍位竟然被皇叔偷走了;誰更沒有想過,黃雀在後,兄弟相殘後唯剩下了個原是棄子的楚蔽接到了最終剩下的契機。
而他楚承宇早已是父皇诏書筆下的廢太子,如今還得靠出身低微的同父異母弟弟“照拂”一二?
男人的大手撫過任雲霏的小腹,言語中帶上了時隔多久的胸有成竹。
“後宮終究是永無所出……皇嗣出自何處,仍是未定之論。”
這可都是衆人心知肚明的事。
一個膝下無子的新皇,可真是孤家寡人吶。
要說這宮中,消息最不靈通的就屬偏僻殿遠的鹹毓那兒了。
後宮起起落落的一日風雲,她是一點兒都沒聽說。
連帶着來做客的朱寶林也跟着落下了夜裏後宮中的音訊。
兩個人安安穩穩地一覺睡到第二日。
朱寶林一邊見鹹毓和團兒兩人捶着還有些酸的腿,一邊睜着一雙好奇的眼,圍觀兩個小宮女依照鹹毓的口述,搭起來的小磚臺。
冬去春來,當鹹毓聽說還剩着一些冬日裏取暖燒的木碳時,就張羅着團兒把泥爐也拿出來給架上。
兩個小宮女依言向膳房讨了半盆子作廢的菜油和其他少許小料,三個人眼睜睜看着鹹毓親自動起手來。
酥脆的表皮從金燦燦地油爐裏撈了出來,盛放到幾個盤中。勻着擺開了其實并不多。一份淋上細密的胡麻,一份淋上辣椒香蒜末,一份淋上蜂蜜。
團兒:“美人……這泥爐原是用來燒茶的。”
吉喜:“經美人,這午膳提來的白切雞為何還得這般裹上?”
朱寶林:“經姐姐會做炸糕麽?”
鹹毓擡起頭來,認真道:“說實話,我不曾如此踐行過。”可是她這個懶人今天難得有興致。
三人:“……”
還是有些擔心這處偏殿會不會走水的。
這時,殿外忽然傳來了一道穩重的聲音——
“朱寶林可是在此處?”
剛三下五除二地将味道奇怪但還沒到難以下咽的炸雞瓜分完,四個人不一而同地轉過頭去……
咔嚓一聲。
背後盛着油水的泥爐裂開了一道縫。
光榮退役。
作者有話說:
鹹毓:ohno我滴爐QA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