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一個仔細,一個馬虎
多數時間,池慕橙對這座生養她的城市無感。
林希他們以前開玩笑,說羨慕她沒心沒肺,可惜她沒有活成沒心沒肺的模樣。
她無感Z市,大部分原因和姐姐選擇離開差不多,四年沒聯系,父母說不定都跟第三者組成了新家庭,她不想哪天出門吃飯碰上他們一家相親相愛。
剩下小部分原因,池慕橙信心滿滿回來,兩份工作先給她上了一課,青年公寓老板娘也讓她看出人心的醜陋,刻薄。
不過萬一某天睡醒晴空萬裏是個好天氣,她刷手機看見一件好笑的事,為此會開心許久,亦或者陰天下雨走在路上撿到一枚發光的硬幣,她還是會對Z市和自己的生活抱有希望。
她其實挺樂觀的,最大的挫敗感和沮喪皆來自喬馥蕊罷了。
“我不喜歡喬馥蕊。”
她沒有說謊,友情愛情兩者和她的感覺不沾邊。
四年前她依賴喬馥蕊,好比依賴親人,她未曾喜歡過真正的親人,談何喜歡自己一廂情願當作親人的女人?
她也沒臉喜歡喬馥蕊。
甚至她覺得自己不懂喜歡,從口中說出的“喜歡”是敷衍了事。
..
喬馥蕊開車帶池慕橙去找配鑰匙的地方,一家關門換另一家,她腳腕酸疼,換的平底鞋經不住路程逐漸遙遠。
“橙子,在想什麽?”喬馥蕊問,一路上她多次用餘光觀察橙子,橙子保持看向窗外的動作,側臉神色淡然,讓人捉摸不透。
“沒什麽。”池慕橙回頭對她簡單微笑。
喬馥蕊彎了彎眼角,“今天工作順利嗎?”
池慕橙的回答模棱兩可,“挺好的。”她不打算提起于千渝,那場奇怪的對話也跟着悶在心裏。
一旦問出口,她需要自己承認的身份。
身份這東西,于千渝可以舉例多個,池慕橙一個都說不出來,她不屬于喬馥蕊部門,稱自己為喬馥蕊的下屬有些勉強,她不是喬馥蕊的妹妹,她沒有給喬馥蕊租金住在喬馥蕊家。
她是喬馥蕊的誰?憑什麽對喬馥蕊的生活刨根問底?池慕橙唇角下沉。
車子在城市裏打轉,一圈又一圈,沒有一家配鑰匙的店鋪開門,她提議道:“去吃點東西吧,你不餓嗎?”
“我下午吃的晚。”話畢喬馥蕊暗道糟糕,她忘記池慕橙被鎖在家門外面,回來之後八成沒有吃東西,她觀察後視鏡,緊急靠邊停車,打開手機低頭翻找,耐心詢問道:“你想吃什麽?日料?韓料?火鍋?”
池慕橙伸手蓋住喬馥蕊手機屏幕,喬馥蕊擡頭看她,她抽回手扭頭裝作繼續看風景,小聲道:“我不傻,知道自己沒鑰匙,提前吃了點東西墊饑。”
“喔”喬馥蕊煞有其事的點頭,俏皮道:“小橙子好聰明。”
又來了,池慕橙正要扭頭佯裝生氣,喬馥蕊湊過來,溫熱的呼吸帶着香水味道撲向她側臉,她鼻尖嗅到淡雅的清香,匆匆後退拉開距離,心跳快了一拍。
喬馥蕊想幫池慕橙整理碎發來着,她被橙子激烈的反應吓到,規規矩矩坐回去,歉意道:“鑰匙的問題我要向你道歉,是我疏忽了。”
池慕橙态度堅決道:“喬馥蕊,不要再說抱歉了。”喬馥蕊為她做的所有事,她感激在心,該說抱歉的人是她。
“你願意原諒我?”喬馥蕊眼神柔軟。
池慕橙不假思索道:“當然。”
喬馥蕊松了一口氣,“謝謝。”她臉上恢複輕快的笑意,“坐穩,我們還沒配上鑰匙呢。”
“好。”池慕橙點頭。
喬馥蕊是她認可的光芒萬丈,說話自帶信服力。
她心情莫名暢快,倒覺得于千渝腦子有病,胡言亂語。
四年後喬馥蕊依舊耀眼,沒什麽變化啊,怎麽就輪到于千渝質疑她,說她不了解喬馥蕊了?!
..
半個小時後,車裏二人誰都沒有點破希望渺茫,喬馥蕊找遍地圖顯示的店鋪,沒有一家敞開大門。
食言最直接的後果是喪失信任,喬馥蕊不甘心,她着急之際,腦海裏一處塵封的地方跨越這四年忙碌愈發清晰可見。
喬馥蕊導航到地點附近,憑借記憶放慢車速尋找。
池慕橙不解,喬馥蕊帶她去南城做什麽?南城全是老小區,門頭房最晚八點半下班,九點以後街道堪比市中心的深夜不見人影。
喬馥蕊主動解釋道:“你姐帶我來過這邊配鑰匙,我們晚上十點來的,那家店還開着門。”回想起來她笑着說道:“她帶我配你們家的鑰匙。”
池楚禾沾花惹草,一屋子貴重物品,疑心也重,她帶每一任回家,但只給喬馥蕊任意進出的權利。
若問理由,池楚禾配完鑰匙丢下一句甜言蜜語,她說“喬馥蕊,我很幸運遇到你,你是老人口中值得娶回家的好女孩,鑰匙給你,我放心。”
喬馥蕊不圖池楚禾買的名牌貨色,池楚禾把現金扔在家裏,她看都不看一眼,盡管她的家庭條件只能說湊合。
至于池楚禾為什麽知道那家店晚關門,她說小時候父母不在家,她丢三落四,怕哪一天把鑰匙丢了沒人給她開門,她找到那家店配了好幾把,老板就住在店裏習慣晚點打烊,人也特熱情好客。
“我姐說的沒錯。”池慕橙聽喬馥蕊說完認可一部分道:“我們家在附近有處老房子,我爸早賣掉了。”
賣掉換了別墅,姐姐配的鑰匙沒用上,她從小到處瘋,住在同學家裏不回家,話裏摻雜嚴重的裝可憐成分。
小時候媽媽照看池慕橙,家裏有人,姐姐不願回來是怕幫媽媽照顧她。
池慕橙懶得戳穿姐姐,她給姐姐留點面子。
說話的功夫,喬馥蕊找到記憶中的地方,門頭已經拉下一半卷簾門,她停好車率先跑過去敲門,池慕橙跟上,她站在喬馥蕊身後,長臂卷起秋夜的微涼越過喬馥蕊身側,直截了當向上推開卷簾門。
裏面收拾衛生的老板停下動作,張大嘴巴看着兩個身影疊在一起的年輕女人。
以老板視角短發姑娘像從後圈住長發姑娘,長發姑娘小小一只縮在對方懷裏。
在同性關系得到允許的Z市,這不就是一對壁人嘛?老板篤定。
兩個當事人都沒有意識到挨得有多近,喬馥蕊先進屋,火急火燎拿出家裏鑰匙,不失尊敬和客氣道:“您好,能幫我配把鑰匙嗎?我急用。”
老板把花鏡推上去,打量完喬馥蕊再看池慕橙,池慕橙臉上沒什麽表情,沉沉的視線定格在他面前女人身上,他自诩弄明白了,和藹可親道:“沒問題,配一把嗎?”
“對,謝謝您。”喬馥蕊喜悅道。
老板去櫃臺操作機器,喬馥蕊心情一時複雜,這家店還在,四年前接待她的老板也沒變,而她身邊的人不再是池楚禾。
她回頭尋找池慕橙,池慕橙與她視線相觸,對她揚起肯定的笑容,仿佛在表達我們找到了。
喬馥蕊怔了一下,身高身材性格,橙子和池楚禾截然不同。池楚禾外向,咋咋唬唬随心所欲,張口花言巧語挺不靠譜的,橙子則相反,她天生帶刺,卻輕易露出柔軟的肚皮,她脾氣大,卻不會報複讨厭的人,她并不複雜,比外表看起來簡單多了。
她的可靠勝似池楚禾。
池慕橙被喬馥蕊看的不自在,撓撓後腦勺別扭道:“我去外面等。”
喬馥蕊遲緩點頭,驚訝自己竟然在拿姐妹兩人做比較。
...
十分鐘後嘈雜的機器聲音停止,老板粗砺的指腹摩挲新鑰匙,招手叫道:“姑娘,鑰匙配好了。”
他笑容憨厚可親,“你把外面的姑娘也叫進來呗。”
喬馥蕊不明白用意,但照做了。
老板沒有誇張的記憶還記得喬馥蕊,他看她們站在櫃臺前面,頗有經驗道:“你們兩個,一個仔細,一個馬虎!”
他把新鑰匙握在手裏,掌心攤開。
馬虎?說的是她嗎?池慕橙伸手去拿,老板大叔比她動作快,不帶一絲猶豫遞給喬馥蕊,熱心勸道:“拿好咯,不要再丢了,害你戀人擔心你。”
戀人?!池慕橙差點被自己唾沫噎住,耳尖羞成粉紅色,她想解釋,大爺又看向她,把舊的鑰匙塞給她,“大晚上陪她找到這兒,我看得出你擔心她!別跟她生氣了,原先的鑰匙你替她保管好咯,這把丢不得。”
老板開店幾十年,遇到數不清的情侶因為丢鑰匙吵架,他猜這對可能是分開住的小情侶,穿西裝的忘帶鑰匙回不去家,短頭發的擔心她,幫她叫開鎖,兩個人進屋拿到鑰匙琢磨出來碰碰運氣再配一把。
年輕人嘛,白天工作忙,想起忘帶鑰匙已經晚了,開次鎖不便宜,老板替她們心疼錢。
他把池慕橙寡言少語當成生氣,喬馥蕊看戀人生氣才焦急緊張,他接下這單是為勸和的。
..
老板又啰嗦幾句,兩個人默默聽完。
池慕橙付了配鑰匙錢,喬馥蕊久久緩不過來尴尬,沒和橙子争那20塊錢誰來付。
兩個人回到車上,池慕橙低着頭,肩膀一抖一抖,明顯在憋笑。
喬馥蕊氣呼呼的,“橙子,你笑什麽呢?”
“老板說..”池慕橙越想越好笑,唇角溢出愉悅的笑聲,“說你馬虎。”
“哈哈哈哈,喬馥蕊是馬虎鬼!”
沒錯,老板最後的啰嗦全部圍繞喬馥蕊,生活比工作重要,好在身邊有個人陪着,不然累了一天進不去家門,站在家門口幹巴巴等開鎖師傅過來多難受。
“他怎麽看出你馬虎的?”池慕橙笑出眼淚,她倆站一起,明顯她年紀小,老板為啥不說她。
喬馥蕊快羞死了,她比橙子難理解,她哪裏馬虎了?還有老板的腦洞,該說不說真的大。
池慕橙笑了好一陣,笑夠了才發現喬馥蕊沒說話,她伸出手指戳喬馥蕊胳膊,濕漉漉的眼睛含着小心道:“生氣了?”
“沒有。”喬馥蕊抿唇。
池慕橙努力憋笑,目光從喬馥蕊委屈巴巴的臉蛋往下看。
她在她西裝外套口袋附近找到類似咖啡漬的痕跡。
喬馥蕊西裝顏色淺,幾小團咖啡漬特明顯。
她打開車裏的燈,再三确認,指着咖啡漬說:“喏,沾上咖啡了。”
喬馥蕊簡直沒眼看,強裝鎮定勉強笑道:“我怎麽沒發現呢。”
也就是說,她早上點了咖啡提神,喝完帶着咖啡漬東奔西跑到現在,喬馥蕊嘴角輕微抽搐。
“哈哈哈哈哈。”池慕橙彎下腰捂住肚子放聲大笑,喬馥蕊太可愛了。
在這個一波三折的夜晚,喬馥蕊耳邊是橙子毫無保留的開心,她在旁邊靜靜看着,逐漸的,她被她發自內心的笑聲感染,嘴角提起的弧度柔化了所有窘迫和尴尬。
原來橙子還會開心大笑,喬馥蕊倍感欣慰。
Z市是座野心勃勃的都市。
行走在職場的她早已背負身不由己,她身上找不回丁點學生時代的幹淨。
橙子不一樣。
橙子路還長,仍青蔥,稚嫩,需要人關懷引導。
喬馥蕊把手輕輕搭在池慕橙發頂,池慕橙眨眨眼,笑聲頓時停下。
“12月31號晚上我辦公室能看見煙花,一起看吧。”
燭火遲早有一天燃燒殆盡,到時候誰來掌燈為橙子引路,喬馥蕊不知道。
現在擁有的每分每秒,她掌握在自己手中,盡可能更多的為橙子帶去曾驚豔她的美好。
那些會讓橙子開心,被橙子深深記住,而非像她,心裏纏繞諸多放不下的迷惘,疲憊卻無法停下,淪為這座城市其中一具麻木的行屍走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