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在儲欽白工作室的那一夜放縱, 讓周聲接下來很長一段時間,接觸到他工作室的人就覺得有種難以面對的不自在感。偶爾也會想,他辦公室最後是怎麽收拾的?換加濕器等物品是叫了助理幫忙還是自己處理, 其他人有沒有察覺到什麽?
好在, 事實證明,大多都是心理作用而已。
周圍一切如常。
時間眨眼進入十二月。
栖園內也一切步入正軌。
大清早潘叔帶着人在院子裏打掃, 周聲在二樓,推開窗看見底下的草坪和矮松上都挂了一層薄薄的白霜, 風吹來有些凍骨。
“周先生。”張嫂端着盤子在底下路過,擡頭見着他, 立馬說:“今天強降溫,快零度了,你可千萬別吹着風了。”
周聲手撐着窗戶,笑笑:“沒事, 就一會兒。”
潘叔拿着掃落葉的新式工具, 仰頭看過來,跟着張嫂不贊同說了一句:“這儲先生拍戲去了沒在,你在家要是把自己弄病了,怕是他得馬上飛回來。”
張嫂立馬:“就是就是, 老太太昨晚還打電話問起呢, 讓你沒事去西苑住兩天,她那邊的人日常起居更細心一些。”
周聲多少有些無奈。
儲欽白因為情分接了個陳木松電影的客串拍攝, 人現在在影城。
前兩天大概因為溫差原因, 周聲有些低熱,儲欽白無意中在視頻裏聽見他咳嗽了兩聲。
周聲也不知道他跟其他人都交代了些什麽。
反正他是覺得, 自己最近進入了一種萬事不必躬親的狀态, 出門不用腳, 吃飯不用筷。某位大影帝自己人不在,還把身邊的人都弄得風聲鶴唳的。
周聲下樓簡單吃了個早飯,換身衣服。
上午十點,秘書唐蜜準時帶着人上門。
有京市派遣下來的,包括管理辦這邊的重要成員,環繞坐在會客廳裏。
有人打量四周,笑着說:“周總這住處是真不錯。”
“讓各位見笑了。”周聲斟茶,倒茶的動作不急不緩,開口道:“家裏人買的,我對岚城的房地産還不如恒遠的馬總熟悉。”
其他人紛紛笑起來。
“周總謙虛了,不過早就聽聞周總已婚,到底是何方神聖咱們也一直無緣得見。”說着有人好奇打望:“今天這是沒在家?”
周聲淡笑,“确實,出公差了。”
端起茶杯淺淺喝了一口,話一轉,“而且他對這些偷工減料,強買強賣的事情的也不太感興趣。”
話題成功被轉走。
有人接了茬,“說起來,最近這些現象倒是少了不少。”
“肯定的,多虧了周總的計劃。”
“預計一年左右,整個上園區都将進駐不少傳統制造工業的企業,到時候大筆資金回流,周總是這方面的熟手了,還得多帶帶我們。”
這些人,都是關于着未來北區形勢的關鍵人物。
周聲倒是不在乎,自己是否被有意無意推舉出來,成為最顯眼的那個。
面對這樣的話,眉毛都沒有動一下。
過了兩秒鐘,才說:“以辛源這類企業為首的競争者,尤其是以不正當手段獲得利益,牟取暴利之流,是年前最重要的打擊方向。”
有人遲疑:“他們當中,很多也都是老牌公司,雖說行事很不上臺面,但胡攪蠻纏是真的拿不出辦法對付。咱們也不能抓着眼前這點小利不放是吧。”
有人提議,“要實在沒轍,咱們适當讓步行不行?”
“不行。”
周聲蹙着眉,反對,“眼前的小利那都不叫利,說得好聽點那叫抓大放小,一旦撕開這個口子,企業的不滿只會越來越多,這直接關系到明年的扶持計劃。”
周聲在這些人當中算是很年輕的。
周聲的位置也不在最中間,可幾乎所有人話裏話外的意思,就是看他這邊的風向。
他反對,自然就會不斷有相同的聲音開始出現。
畢竟現在誰還不知道北區周聲。
他雖然沒有壟斷整個區的生産産業,但人實打實靠聯合推動,一舉成名。
他是經開辦的核心人物,又是上邊指派的投資人。
按道理,一般人到了這個地步,是不會管底下那些明争暗鬥的,推卸責任高高挂起的人見過不少。像他這樣,事事過問,掌控的人反而很難得見。
有的人不解,覺得幹大事,處處掣肘于這種陰損伎倆,那不是個很劃算的買賣。
在坐的,有位姓王的內局人。
想了想,還是暗示說:“周總,咱們摸索背後的線索這麽久,一直收效不明顯。這裏面的關系就像一張大網,有些事兒閉閉眼就過去了。”
周聲手裏的茶杯輕輕放到了桌上。
并不是很明顯的那種脆響,足夠把所有還想說話的人堵住了嘴。
周聲的聲音并不嚴肅,甚至是心平氣和。
“這不是看不見就能過去的事情,各位根植于岚城多年,當年的辛源連帶着他身後的十幾家小企業是怎麽做起來的,各位不會不比我清楚。”周聲單放在手邊桌沿上的手肘,拇指與食指微微撚動摩擦,帶上一點上揚的漫不經心,“大家都懂,不是嗎?”
如果有從頭就認識的周聲的人。
再看見他如今眉宇的神情,就會發現,是學了三分儲欽白的影子。
周聲要在年前将北區所有隐患拔除幹淨的決心,刻不容緩。所以那股子不動聲色,卻能讓人緊張的勁兒,周聲都得承認,在很多時候相當好用。
時間來到兩天後。
周氏企業總裁辦收到了一個快遞。
指明周聲簽收。
年底了,各個企業之間相互有禮品往來,是很正常的事情。詢問過周聲不是他自己購買的私人物品之後,由秘書代簽歸類整理。
一分鐘後,周聲辦公室門外傳來秘書的驚呼。
周聲走出門,看着地上盒子裏裝的血淋淋的死老鼠,蹙着眉将女秘書擋開。
從裏面拿出一封恐吓信。
包括一只錄音筆。
通過變聲處理的聲音聽不出任何線索,裏面的人只說:“周聲,這只是給你的一個小小警告而已,再不收手,誰也不能保證,下次放進盒子裏的,是你的胳膊還是你的腿了。”
整個秘書室,一個個當場被錄音吓得臉色煞白。
“我、我先報警。”
“周總,這到底是誰寄來的?”
周聲看了一眼另一只手上,用報紙字體拼接而來的恐吓信,随意扔進腳下的垃圾桶,“沒事。”
有人開始恐吓,證明這些天的動作有效果。
周聲并不懼怕這樣的威脅,甚至可以說習以為常,早有心理準備。
當年周家二分之一的産業,卷進了派鬥局勢當中。
父親作為持中人,遭到暗殺,周聲剛歸國接手生意那段時間,遭遇到的恐吓也不是一只死老鼠那麽簡單。
欲有所成,必承其重。
這本就是亘古不變的道理。
周聲将盒子蓋上,交給了臉色鐵青匆匆過來的許朝,“等警察來了,取證後就處理了吧。”
“聲哥。”許朝擔憂。
周聲知道八成是不可能查出什麽,就看了他一眼,“手頭上該做什麽事就去做什麽,被人随随便便一點手段影響,接下來那麽多事情誰來處理?”
許朝只好拿着盒子走了。
儲欽白得知這件事的時候,人還在外地。
當即讓助理訂了機票,結果被通知天氣有大霧寒霜,不能起飛。
晚上周聲剛洗了澡出來。
房間的空調溫度剛好,他盤腿坐在床上,一邊擦着頭發,一邊看另一邊臉色黑成鍋底的人。
周聲見他像是在外面。
鎮上黑漆漆的馬路上燈影模糊,沒什麽行人。
周聲欲打破他一言不發的氣氛,“這麽晚沒事去外面幹什麽?”
儲欽白終于找了個類似公園的地方,在滑梯裝置的梯子上坐下,終于還是回複他:“出來買點東西。”
周聲很快看見,兩瓶水,一包紙,一盒口香糖。
壓根不是什麽急需必買品。
而且他這個身份,也用不着自己買。
周聲看他嘴邊呼出有白氣,“坐外面不冷嗎?”
“我需要冷一冷。”儲欽白說着就橫了他一眼,放下撐着膝蓋的腿,“要不是我有人跟着你,這麽大事你是不是不打算告訴我?”
周聲擦着頭發的動作一頓,無從狡辯。
只好說:“你不覺得這行為才是真的很小學生嗎?我也不怕老鼠。”
“周聲!”儲欽白嚴肅,“這不是小事。”
周聲也不是真想惹他,再說,惹他也不會拿這種事說。
只好把手機放到被子中間撐起來,一副談判認真姿态,說:“出門身邊除了你非給的那兩個保镖,我自己也有人。司機是小林,家裏有潘叔。快遞之所以能送進來,是因為走了正常快遞路徑,而且以前沒收到過類似的東西,不會真的有什麽事。”
儲欽白臉上沒有絲毫放松,手肘重新撐回膝蓋,眼睛離鏡頭很近。
最後只得出一句總結,“我明天回來。”
周聲被噎住了一般。
提醒他:“你這時候開陳導天窗?他會瘋的。”
不等儲欽白反駁,周聲接着說,“真不用為這事兒飛,天氣不好,飛行也不安全。而且陳導他一旦發瘋,肯定還會狂轟濫炸我。”
“你可以不用理他。”
周聲搖頭,“不行,我們有口頭協議。”
儲欽白眉心一蹙,“你們能有什麽口頭協議?”
“就上次出去玩兒那天晚上。”周聲說:“他想讓我幫忙說服你接他下一個項目,他把你過去的所有秘密告訴我。”
為了安撫住某人,周聲不惜把自己那點幼稚窺探秘密坦誠無餘。
儲欽白臉色勉強緩和了一些。
語調依然冷,問他:“那他都告訴你什麽了?”
“他告訴我你初中同桌喜歡你,高一前排的女孩兒每天給你寫一封情書,高三畢業晚會因為拍戲差點沒去成,有個暗戀的同學直接急哭了。”
儲欽白咬着牙罵了一聲,然後:“別一天盡聽他瞎咧咧,都是胡說八道。”
“是嗎?”周聲如今學他挑眉輕車熟路,“哪裏胡說了?”
“我一個都沒記住。”
周聲半擦幹頭發,拿了手機仰躺在枕頭上。
狀似嘆息,“無情。”
“少給我胡攪蠻纏轉移話題,今晚的事情還沒說清楚。”儲欽白看着鏡頭裏那雙因為仰躺,眼尾上揚顯出兩分慵懶的貓眼一樣的眼睛,提醒:“起來把頭發擦幹再睡。”
周聲手舉着累,改成側躺。
說:“幹了。”
“你是不是就仗着我現在沒在,也逮不着你?”
“哪兒敢?”周聲半只眼埋進枕頭裏,看着那個坐在暗夜冷風裏的人,大影帝深夜獨自游蕩在公園,這怎麽也是爆點話題了。周聲手指點了點屏幕,就像是碰到了人一般,低聲開口:“儲哥,回去了。”
誰也沒說話,過了會兒,儲欽白:“周聲聲,今晚的月亮很圓。”
周聲看着掉轉鏡頭,出現在屏幕裏的那彎月亮。
自己也跟着彎了下眼睛。
“是啊,好圓的月亮。”
十五月圓,從上世紀到現如今,月亮始終都是那個月亮。
只不過多了個,會在異地他鄉夜晚,拿着手機告訴他今晚月亮很圓的人。
周聲覺得明天一定會是個好天氣。
直到第二天,看見網絡鋪天蓋地,都是影城拍戲出事的新聞。
搖晃的鏡頭裏,吉普車從倉庫沖出,爆破聲響。
沖天的火光瞬間吞噬了整個車輛。
周聲在鏡頭裏聽見了各種各樣的大喊,尖叫以及哭聲。
“布置爆破點的人幹什麽吃的!!!”
“救人!快滅火!”
最後是一道很遠模糊的哭聲,很像陳燈燈,“儲哥在車上。”
那天,不少人看着久久站在桌子後面的周總,空氣一度凝結。
整個辦公室裏鴉雀無聲。
那個周總不同于以往。
他明明還是那個樣子,但一切溫文如同假面寸寸碎裂。
你能從他周圍的空氣當中,感受到那種實質變化。
以至于他擡頭,啞聲說出那句:“下面的會議由錢盛繼續,我出去一趟。”
這話沒人敢接。
雖然說話的人也根本不會在意。
他自顧自出去了。
連搭在椅背上的外套都忘了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