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這天之後儲欽白似乎有事要忙, 周聲以為是他此次去吉城談合作,有什麽後續事物等待處理。結果兩天後發現,是要搬家。
這天周聲下班早, 不過六點。
進了門怔愣看着滿地打包的行李紙箱, 以及七八個穿梭搬動東西的工作人員,不知道的, 還以為公寓被人打劫了。
恰好陳燈燈抱着東西過來,看見站在門口的周聲, 就驚訝說:“周先生,今天下班這麽早啊?”
周聲跨過門口一紙箱, 懷疑問:“公寓也不安全?你們儲哥決定要搬回東湖?”
“啊?儲哥沒跟您商量嗎?”陳燈燈愣住。
周聲看了看周圍,搖頭:“商量什麽?”
陳燈燈傻眼般抓了抓頭發,心裏也直犯嘀咕,想了想才斟酌說:“不回東湖, 那房子雖然地段好, 安保也不錯,但是在圈內基本算是公開的住址了。儲哥沒具體說搬去哪兒,只是讓我帶人來把行李收拾了。”
說着說着自己都懷疑。
搬家不和周先生商量,又特地吩咐讓他們不要随便動周先生的私人物品, 這該不會是吵架, 或者要分居吧?
陳燈燈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大跳。
小心翼翼看着周聲的臉色,遲疑問:“周先生, 你跟儲哥吵架了?”
周聲哪知道人小助理心裏在想什麽, 聽見問話:“吵架?沒有,對了, 你們老板人呢?”
“儲哥他……”陳燈燈自己雖然是助理, 但一般聽吩咐行事, 也有兩天沒見着人,只好搖頭,“不知道。”
周聲也驚覺自己從昨天下午之後就沒有見到過人了,懷疑他搬家可能是出了什麽麻煩新聞,随即拿出手機搜了搜有關他的事。
結果跳出頁面的第一條,就是疑似偶遇儲欽白的新聞。
流傳最廣的,是兩張圖片。
其中一張就是前兩天在VR公館,不過是一張背影照,沒有正臉,而且裏面也沒有拍到周聲。
第二張就是室內偷拍的。
黑漆漆的角落裏,儲欽白戴着口罩的半張臉不甚明晰,側着頭,正看着旁邊。
周聲更靠裏,基本都被擋完了。
網友關注的點也都奇奇怪怪。
“我能說我去過那家體驗館嗎?四舍五入我和儲哥一起去的!”
“只是像啦,他自己的電影都要用到四五維技術,怎麽可能有興趣去體驗這東西。除非帶着小朋友去約會了?”
“在現場,因為慫,沒敢去問,只确定确實帶了人。”
“不會又有人憑着兩張臉都看不清的圖片,就又想給人扣出軌的帽子吧?”
“散了吧,我哥忙着呢,剛跟五陽合作就有人迫不及待出來潑髒水了。”
“嗯,希望哪天儲影帝出軌的新聞出來,粉絲不要覺得臉腫。”
“有些人這麽愛操心,不如多操心操心自己爹媽吧!”
不可避免延展成為吵架。
身份沒确定,事情也沒有鬧大。
周聲只是看着小朋友那三個字有些臉熱,心想,果然是小孩子玩兒的?
退了娛樂媒體,周聲想了想給儲欽白發了條消息。
那邊電話打來的時候,周聲怔了一秒。
“到家了?”儲欽白的聲音傳來。
周聲嗯了聲。
儲欽白:“在開車,很快到。”
周聲進門不到十分鐘,又被趕回來的某人帶走了。
坐在車裏,周聲還有些不明情況,看了看周圍并不熟悉的景致,再看着旁邊開着車的儲欽白,問他:“這是要去哪兒?”
“到了你就知道了。”
周聲其實不用猜,也知道可能是新的住處。
到了這一天,周聲其實并沒有再提出過要自己出資購房,或者搬出去這樣的話。一來是因為現今的他和儲欽白都沒有金錢問題,周聲也不是會覺得誰出錢就會傷及誰面子和自尊的人。二來,從一段無效婚姻再進入情感狀态,好像是個很新鮮的體驗,這個人不只是法律上的丈夫,身份上的捆綁。
小舅舅說,你要找到一個自己喜歡,對方也喜歡你的人。
周聲從未想過有這個可能性。在這個不再算艱難困苦的世道裏,偏偏他遇上的這個人,像是穿鑿冬日峭壁岩石的風,好似無人抵得過。
包括他自己。
周聲想到這裏勾了下嘴角,反而放松下來。
靠着椅背看着窗外。
如今的時節,天黑得比較早,但因為今天是個大晴天,城市遠處的晚霞紅藍相間挂在天際,帶來久違的空曠般的絢爛盛景。
儲欽白開着車,側頭見他眉間的放松,微微握緊了方向盤。
大約一個小時左右,車開進了一處中式庭院別墅園子。
占地面積無法用肉眼估量,周聲只是遠遠看見都覺得驚詫,直到車停下。
周聲坐在車裏,看着大門口雕刻而成“栖園”二字,才回頭看着旁邊的儲欽白。
儲欽白同樣看着門口,收回視線又看着周聲。
說:“周先生,你的府邸到了。”
周聲微微睜大眼睛,“我的?”
“對。”儲欽白解開完全帶:“這裏只記在你一個人的名下,下去看看?”
周聲含着滿心的震驚和無所适從,在思緒還沒轉過來的間隙,跟着儲欽白下了車。
栖園內裏,挑高的門廳和連續的拱門回廊,池塘花園,石板路和矮松,無一不相得益彰。相比起南方類似建築的精巧雅致,栖園更空闊大氣,風吹來,滿處生機。
周聲目視周圍,站在小徑草路旁,收回視線看着面前臂彎搭着外套站立的儲欽白,問:“這是什麽意思?”
“喜歡這裏嗎?”儲欽白只問。
周聲不否認,點頭:“喜歡,可是……”
“那從今天開始,這裏正式屬于你。”儲欽白打斷他,複又上前一步,拿起他的手,遞上一把鑰匙。
掌心墜墜的重量,才讓周聲恍然明白他沒有開玩笑。
周聲回神,看着手裏的東西說:“其實沒必要的,條件再差的地方我都可以住。”
“但是我想讓你住在這裏。”
儲欽白伸手撚下周聲發梢上不知何時沾染的枯枝,低頭看着他的眼睛,“我知道你哪裏都能住,甫城條件不好你不也住了。或許你還住過火車車廂,住過裁縫鋪閣樓,住過很多我根本想象不了的地方,對嗎?周先生。”
周聲倏然緊繃,擡頭看着儲欽白。
第一反應就是他知道了。
他怎麽會知道的?
“周聲”是個富二代,儲欽白怎麽也不會對着“他”說出這樣的話,這話是分明是對着周聲說的。也對,儲欽白是誰?他一個見慣爾虞我詐職場的人,自己之前還意有所指以此拒絕過他。
他哪是咬住了就輕易松口的人。
但是周聲依然覺得身體在發涼。
瞞到現在,他沒想過有被戳穿的一天,失憶已經不能當做借口,面對儲欽白他也撒不了這個慌。
他喉嚨幹澀發緊,再次确認般,輕聲問:“你在說什麽?”
“聽不明白嗎?”儲欽白的聲音聽起來比以往溫柔很多,可他似乎已經下定決心,沒打算停下來,繼續看着他,聲音落地而起道:“或者你想否認?周聲,1945年尾,禹城遭遇過的最大的那場轟炸,記得嗎?”
轟一聲響,爆炸接連在他眼前出現。
人群哭喊着尖叫,焦黑的牆壁和被血染紅的泥土,組成了那幅世紀災難現場。
周聲臉上一寸寸血色褪盡,他已經很久沒有回憶起過那一天,身邊的相熟的同志一個接一個死亡,死守并未等來好消息。
那場雪太大了,澆不滅城市的火,看不見天上的光。
儲欽白見他霎變的臉色,心跟着揪了起來。
從大致的死亡時間,儲欽白能查到當年有關的具體資料,就是這場大轟炸了。根據教授所言,再結合史實,問這話本是試探,但周聲的反應,證實了這猜測。
儲欽白再說不下去,直接上前把人擁進懷裏。
側頭親了親周聲的頭發,啞聲說:“對不起。”
周聲的聲音因為貼着儲欽白的衣服,有些模糊,“你說什麽對不起。”
他一動不動,再沒有其他反應,不反駁,又像是默認。
儲欽白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還是太心急。
儲欽白摸了摸周聲的後背,問他:“冷嗎?”
“不冷。”周聲悶聲搖了搖頭,過了會兒,恍惚問:“你都知道些什麽?”
儲欽白再不忍,也知道此刻不能退了。
稍稍松開人,從口袋裏拿出一件東西,放到周聲面前。
周聲沒有伸手去拿。
只是盡量睜明眼睛看着眼前丁點大的舊照片。
經年累牍,他都忘了,還有這樣一張照片。
範秀雲穿着旗袍在對面笑道:“聲聲,你站過去一點嘛,你小舅舅可不是每年都來的,得拍下來做個紀念。到時候再讓你小舅舅帶回去,你外公外婆可都惦記着你如今長高沒有呢。”
周兆堂坐在院子的石桌上看報紙。
聽見聲音看過來。
對着範秀雲說:“你就別在那兒瞎指揮了,讓他們自己拍。”
身邊比他高了不少的範仲青一把攬過他的肩膀,笑得露了牙,沖着對面照相館上門的人豪邁說:“就這樣拍,可得把我和周聲聲拍得好看一點。”
院子裏負責打掃的,還有家裏負責煮飯又特地出來看熱鬧的阿姨等人全都笑了起來。
周聲揮舞在手裏的小樹枝乖乖垂下。
看着對面,白光一閃,畫面定格在1923年夏。
周聲眨了眨眼睛,才發現自己已經看不清儲欽白。
儲欽白見他惶然的表情,硬了心腸,“因為範仲青就是你的小舅舅,所以你才會對他那麽熟悉對嗎?父親可喚周兆堂?母親是否名叫範秀雲?都是當時的貴門高知,而你周聲,錦繡前程堆裏長起來的小公子,留洋潛回國替父翻案,接手周家産業後搖身而上的周老板。”
儲欽白說完,伸手擦過周聲的眼皮。
觸下來一滴眼淚。
透明水珠,晃得儲欽白的心都開始跟着顫。
聲音越發嘶啞,掌着周聲的側臉,像是看透了他,輕聲:“可惜後來的事情就不甚清楚了,周聲,捐贈的物資一筆接着一筆,斡旋成全的事情上至影響時局,下到商會鬥毆,為什麽還是要走那條路?何至于此?”
等不及看清黎明。
周聲終于閉上眼睛,再含不住剩下的淚。
哽聲回應他:“因為有需要。”
這就是滿門忠骨家的遺風嗎?
成全了眼下這個穿過世紀,站到自己面前的人。
周聲承認了,因為有需要就是他對于種種問題的答案。
儲欽白心中大恸,不再繼續。
再次伸手把人抱緊。
周聲埋首未動,又過了會兒,恍然輕問:“儲哥,你都不害怕嗎?現在在你面前的,說難聽點,可能都不算人了。”
儲欽白覺得自己的心像是被捅穿了一樣。
他從來不知道,周聲原來是在意這個的,看起來如此堅定不疑的人,從屍山血海裏掙脫,依然不覺得自己完整。
儲欽白眼底浸了紅,蹭了蹭周聲的耳朵,“所以,這就是你一開始拒絕我的理由?”
周聲:“或許不知道哪一天,我就突然不見了。”
“閉嘴。”儲欽白咬了咬牙,禁锢着人道:“是人是鬼你以為我在乎?這輩子你都只能在我這裏,哪裏也不能去。”
周聲聽見這話,頓了頓,突然卸了渾身的力。
驟然被戳穿的秘密其實震驚和麻木居多,雖然他打算隐瞞到底,但發現這一切的是儲欽白好像反而不覺得意外。
掃墓回程那天,踏出一步。
心上的那種懸而未決,到了現在,反而有種落回心裏的感覺。一向信奉自然科學的人,不覺荒唐,也能說出不在乎是人是鬼的狠話,再說,你哪裏都不能去。
這确實像是他能說出的話。
驟然破開的真相,導致儲欽白始終覺得像抱着一片虛幻,落不到實處。
抱着人的間隙,捏着後頸,說:“從今天開始,搬來這裏吧。”
“我……”周聲還是想反抗。
儲欽白不肯松手,告訴他,“這裏雖然面積廣,但出了栖園不到半裏,就是高端別墅群,不至于過分安靜。邀客上門,工作上的接見會談都可以選在這裏。 ”
“那你呢?”周聲還沒從剛剛的沖擊裏回轉,挑着最明晰的問。
儲欽白:“你可以把我私藏在這裏。”
周聲在一片混沌裏,跟不上思路,露了個疑慮的音節。
夕陽餘晖下,儲欽白喟嘆,“原本想征求你意見,還你記憶裏關于住所的樣子,但是想想,又不願。這位周少爺,薄禮相贈,栖園算我送你的私邸,望你從此落于歸處,以此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