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儲欽白說完了自己要說的, 并沒有等待廖峥的反應,一夾馬腹,帶着人馳騁而去。
周聲在這樣的速度裏難得生出緊張。
手不自覺搭在了儲欽白握缰繩的小臂上, 微微靠後, 找到一點穩定。
儲欽白在他耳邊,“放松。”
“你慢點。”
“什麽?”儲欽白前傾, 看他側臉,“說什麽?”
周聲被風吹得不能全然睜開眼睛, 在颠簸裏側頭,提高了音量:“我說你慢點!”
說完就聽見了一聲低笑。
儲欽白:“別慌, 沒事,帶你跑兩圈。”
越發加快的速度裏,周聲又沒法跳馬,只能試圖跟着他的話去适應節奏和呼吸。儲欽白看起來對騎馬很娴熟, 周聲漸漸的, 竟然也真的适應下來。
這處馬場建在山腳,偌大的一片草場空闊無邊。
耳邊是呼呼風聲。
習慣之後,人會很輕而易舉在這項運動中找到暢快和刺激的感覺,藍天草地, 駿馬和山峰, 你可以輕易忘記所有,天地間只剩下眼前的一切。
周聲不記得自己多久沒有這樣跑過。
自從來了這裏, 一是身體原因, 另外是工作太忙。
繁雜的事物,處理不完的交際往來, 始終往返于案牍與住所之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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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跑越覺得放松。
中途他甚至和儲欽白一起握上了缰繩, 體驗了一回自己駕馬的感覺。
馬最後沖上一個山坡上的時候, 周聲已經淋漓出了汗。
儲欽白勒停了馬,一起見證了山頭落日的景象。
“風景真好。”周聲說。
儲欽白看了他一眼,“要是喜歡,你可以常來。”
周聲微微喘氣,搖搖頭,“那還是算了。總耽于享樂,人就容易産生惰性,無法應付忙碌的生活,不适合我。”
“你已經夠自律了,還打算讓多少人自慚形穢?”儲欽白說着盯着他鬓角的汗珠,“再說你确實得多動動,很累?”
“還好。”
周聲說着話的時候突然咳嗽起來。
手握拳擋在嘴邊,一咳竟然停不下來。
“別動。”儲欽白坐在後面拿下他的手,換成他自己的手,直接捂住他下半張臉,帶着他仰在自己肩膀上,“估計是嗆着風了,我說吸氣的時候再吸氣……好,吐氣,繼續。”
這個姿勢直接讓周聲嵌在了他身前。
周聲就一個感覺,熱。
儲欽白的手掌很寬,跑馬後的溫度也高。周聲能感覺到自己的汗沿着側臉滑過皮膚的觸感,呼吸全被堵在他的掌心,分不清潮濕到底是因為自己的氣息,還是來自于他的手。
那一瞬間,他腦子甚至都有點糊塗,
像是被一團霧罩住的感覺。
他甚至聯想到了自己為數不多見過的畫面。
戲院後臺,名伶和老板隔着輕紗調笑的聲音;年少時,同窗無意中被他撞破,攤開書頁上不堪入目的圖畫;後來有次任務,他接觸的一個洋人女性,塗着紅色蔻丹放在自己胸前的手。
如此種種,瞬間浮出腦海。
但是他又能明顯感覺出不同。
沒有那種強烈的不适感。
只有一種說不出的感受,他猜測也許是因為儲欽白是個男人。本能裏,他根本無法把兩個男人和他所見過的事情聯想起來。
但在這樣的場景裏,想起來這種事也很荒唐。
感官好似都在一瞬間被放大,他能清晰聽見自己的呼吸聲,後腦被迫靠在儲欽白的肩膀上,擡眼就能看見他的下颚和鼻梁。
周聲瞬間拿下他的手,陡然坐正,喘出一口長氣來。
逃避一般開口:“我好多了。謝謝。”
儲欽白的視線在他浮紅的耳根後繞了一圈。
不動聲色收回目光,調轉馬頭,說:“好,那現在不跑了,慢慢回去。”
語調不自覺放得輕了許多。
可惜周聲并未注意。
最後走出馬場時。
儲欽白等工作人員來牽馬,周聲先一步出去。
原本跑馬的人基本都下場回房間了。
活動晚上才開始,就在馬場度假別墅前邊的草坪上進行。現在太陽剛剛落山,工作人員正在進行準備工作。
不遠處開外的廖峥注意到了他。
他身邊坐了三四個人,都是岚城二代圈的。
順着他的目光看過去,開口:“那是誰?”
“周聲。”廖峥喝了一口手上的紅酒回答,目光卻沒有從那邊收回來。
周聲對比剛進場時,多了絲說不出的感覺。
皮膚運動後的紅,被風吹亂了一點的頭發,披着不屬于自己的外套走出來,明明還是一樣淡定沉穩的步伐,又有種不經意間洩露的狼狽。
那種狼狽不是本身的狼狽。
是外人看來,明明中間不足兩個小時,他和商界的人交談時的運籌帷幄,游刃有餘。悠閑在馬背上的疏離自我,從容不迫通通都被打碎了。
從裏到外,都散發着一種更鮮活真實的感覺。
廖峥旁邊其中一個人,見他一直看着別人,就調侃說:“這不會就是你廖公子看上的那個吧?”
這話一出,另外一個知道周聲的,壓着聲音說:“你眼光挺好啊,我聽說這周聲可不簡單,盤活了周氏,企業路子走得也正。”說着指了指上邊,“都懂吧。這樣的人,最好別碰,而且我看他也不比你往常那些交往過的人。”
廖峥在他們這些人裏算家世最好的。
魅力也不錯,不然也不會那麽多分手後的前任,死乞白賴想找他複合。
按家世來說,他要真看上周家的大兒子,原本沒什麽。
但這個周聲和岚城的二代圈沒什麽交集,以前一起混的那些也早就斷絕了來往。
周家如今在他手裏,實力早就今時不同往日。
廖峥拿着杯子又繼續喝了一口,才開口道:“他應該不是單身。”
旁邊的人震驚:“不是單身的你現在也招惹,不好吧。”
另外一個人:“應該?那就是還不太确定了?”
這個不太确定剛落下時,周聲人已經走近了。
他注意到了這裏的人,又對上廖峥的視線。
廖峥如常打了聲招呼:“周總。”
因為下午有過交流,周聲沖對方點了點頭:“廖先生。”
于此同時,衆人注意到周聲後邊又走來一人。
猝不及防看清人的另外幾位,直接傻眼。
只見來人上前提了提周聲身上的外套,開口:“我要去找老金說點事,你出了一身汗,去房間洗個澡再下來。”
“你今晚也要在這兒?”周聲問。
儲欽白嗯了聲,“我也有事要忙,明天帶你回去。”
周聲不再說其他的。
直接轉身走了。
除了廖峥,其他剛剛回過神來的人,紛紛開口:“儲哥。”
“儲哥好。”
來這裏的人也有家裏和儲家關系近的。
雖然沒和儲欽白打過交道,但見着他招呼還是打得勤。
儲欽白的視線掃過廖峥,然後收回,“你們好。”
說完不再做停留,也走了。
他們一走。
有人喃喃:“廖峥你的意思,不會這周聲是他的人吧?”
“肯定是啊,你看剛剛周聲身上那外套,一看就不是他自己的。”
有人對着廖峥深表同情:“我原本還想勸你去試試,但現在還是算了吧。都說儲三是條瘋狗,別忘了儲家為什麽易主。他雖然完全是另外一個圈子的,人脈關系和儲家完全不沾邊,但是他和他大哥的關系并不差,和金權松也合作好幾年,別惹他吧。”
廖家家世是不錯,但論底蘊,不及儲欽白母家秦家深厚,論財力,和儲家也有距離。
和儲欽白搶人,廖峥還不至于如此沒分寸。
只能裝無所謂的樣子,聳了聳肩。
“當然,好感而已,你們以為我能做什麽?”
周聲從頭到尾,其實都沒有怎麽在意到這個廖峥。
更不知道他認為儲欽白只是随口說的一句“我的人”,在自己身上打了标簽。
就連在馬場的那片刻失神,過後也就放到了腦後。
晚間九點。
重新洗澡換了身西裝。
周聲又恢複了自己一貫的樣子。
時刻保持清醒,不能耽于享樂,是出自真心。
蘇晉和他站在一起。
兩個身量差不多的男人,都是吸睛的長相,卻意外有話聊。
周圍都是觥籌交錯的景象,蘇晉碰了碰他手裏的杯子,開口問他說:“聽說你最近在關注醫療和教育投資?”
“蘇總也有興趣?”周聲問他。
蘇晉笑了笑:“算了吧,我本身就是對家裏的事業沒興趣,才開的文化公司。我就是好奇你周氏企業辦得好好的,怎麽想到做這一塊?”
周聲:“那可能是……我剛好有興趣。”
蘇晉笑起來,“周總果然,不同凡響。”
這個時候草坪遠處,突然響起了一陣熱烈的歡呼聲。
控場的工作人員拿着話筒說:“各位,咱們今天可不興那些正兒八經的生意交流,金總說了,能湊在一起,就當痛快來玩兒的。下面我們抽號啊,抽到的上來表演節目!”
周聲站在邊角的位置。
問蘇晉:“金總一直這風格?”
蘇晉:“你是不知道,前幾年他們一些人盡往北極南極那些地方跑,儲欽白可也有份。都是些外人看起來人模狗樣的家夥,壓根都不是什麽正經人。”
周聲笑笑,沒再說什麽。
一直到他手裏的號牌被抽中。
56號,偏就是他。
他也不推辭。
放下杯子,在蘇晉調侃的目光中,緩慢走過人群上前。
負責組織的人對前來的人員都是心裏有數的,一見是他,立馬笑着說:“原來是周總,快請快請。周總先來個自我介紹?”
周聲站在半膝高的簡易臺上,單手拿着話筒。
“周聲,周而複始的周,寂然無聲的聲。”
他只介紹了名字。
沒說任何背景身份。
主持人反應也很快,直接拉進了正題。
周聲看了看臺子角落準備齊全的東西。
走過去,找了找。
然後手指拂過一個墨綠色的口琴,拿起來。
就在臺子角落的高腳凳上坐下,拿着話筒,淺笑了一下說:“我沒什麽才藝,今天湊巧,很多年前學過一小段,随便聽聽就好。”
兩秒後,口琴特有的低沉沙啞穿透而出。
周聲垂着眼,一段簡單的旋律,有種漫漫的随心悠揚,細品又覺濃稠帶苦。
連吹的人,好似都不在這樣的場合當中。
他在45年秋,提着箱子的路上,在鐵軌旁邊。
一個鐵軌工人剛剛失去了妻子,他一個人帶兩個孩子。
教周聲的時候,他們一起坐在新建鐵路旁的山丘上。
周聲問他:“辛苦嗎?”
他笑着說:“誰不苦。”
反問周聲一個人是要去幹什麽?
周聲說:“探親。”
那時候哪還有親人可探。
那是他最後一次輾轉前往禹城的路上,那個剛剛結識的大哥用這曲子送了他一程。
兩個月後,周聲就徹底和那個時代分隔開來。
下面的人都在低聲交談。
有人悄悄問這位周總是誰,有人打聽這曲子叫什麽。
金權松和儲欽白站在別墅二樓的陽臺。
金權松撐着欄杆,說:“有點意思,技巧一般,但這味道,沒點閱歷的一般人還真吹不出來。曲子叫什麽?”
儲欽白和他保持一樣的姿勢。
晃了晃手裏的杯子,看着樓下的人,緩緩說:“我比你更想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