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雲緩和連鋒在草叢裏溫存了半晌, 他聽到遠處聲音變淡,想着其他人都回帳篷裏面吃飯睡覺去了。他現在完全沒有要吃飯的想法,暫時只想趴在連鋒的臂彎裏睡一覺。
太陽逐漸變得有些曬人, 牧草遮擋了部分日光, 連鋒将外袍脫了下來蓋在雲緩的身上,防止強烈的太陽把雲緩曬傷。
雲緩靠在連鋒肩上,很快便有了困意。
他正昏昏沉沉的時候,耳邊突然聽來一道熟悉的聲音:“你們在做什麽?!”
雲緩驀然睜開了眼睛, 看到雲廣陵一臉震驚的看着自己和連鋒。
雲廣陵四處看不到雲緩, 他擔心雲緩喝多了之後會睡在外面, 特意出來找一找, 沒想到看見雲緩和連鋒躺在草叢上睡覺。
這已經不能說是關系好了。
雲廣陵和身邊朋友關系再好, 都不能容忍互相抱在一起入睡。
他這些年常去外地,對外面許多風俗都了解, 甚至聽說過麒朝許多地方會娶男人進門。只是凜州在這方面忌諱很多, 凜王府中從沒有亂搞這個的。
雲緩趕緊從連鋒懷裏出來,整理了一下身上的衣物。
雲廣陵的目光落在了連鋒身上。
連鋒目光沉靜,仿佛什麽事情都沒有發生一般。
雲緩擔心雲廣陵沖上來打連鋒一頓, 他咳嗽一聲,垂眸道:“我們只是累了,在這裏歇一會兒。”
雲廣陵拳頭緊緊握了起來,目光在雲緩和連鋒身上再三停留,最後轉身離開了這裏。
雲緩坐在草地上:“大哥不會猜出我們的關系了吧?”
連鋒握住他的手背:“沒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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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怎麽可能沒事?”雲緩道, “如果大哥告訴了母妃, 他們不會輕易饒了你。”
這種事情對雲緩的影響不大。王妃不舍得懲罰雲緩, 雲廣陵沒有太多資格懲罰雲緩, 連鋒在府上的地位很低, 雲緩是擔心他們懲罰連鋒。
連鋒安撫着雲緩:“你們既然是兄弟,他肯定會在意你的名聲,不會告訴別人。”
“大哥僅告訴母妃一人,便足夠我們被罰。”
“王妃回來,不知何年何月。”
連鋒并沒有打算讓凜王妃再回凜州。
她本就不喜歡偏遠的北方,對這裏的一切都不習慣。既然賜了她江南一處小縣當封地,她下半輩子可在封地中安穩度日,哪天雲緩想她,自然可邀請她來都城,或者帶雲緩去江南游玩。
兩人收拾了一下衣物回去。
中午的時候人都各自散了回帳篷,外面并沒有太多人。雲緩回自己的住處更衣一番,睡了一個午覺。
夜裏衆人繼續尋歡作樂,雲廣陵的臉色一直都不太好。旁人只當雲廣陵在為白天的事情生氣,他們忙着巴結凜王和雲見海,都沒有過來觸雲廣陵的黴頭。
雲緩去了雲廣陵面前:“大哥。”
雲廣陵看看四周:“我們進帳篷說話。”
雲緩乖乖的跟在雲廣陵的身後進了帳篷。
韓氏見雲廣陵的臉色不太好看,擔心他打罵雲緩,上前正要說些什麽,雲廣陵看她一眼:“你和丫鬟帶着雲虎出去走走,我有事情與雲緩談。”
韓氏端了兩杯茶水過來,細聲細語講了幾句,讓帳內丫鬟出去了。
雲緩捧着熱茶暖手。
雖才夏末要入秋,雲緩總覺着身上冰涼,前段時間在連鋒身側不會感到這樣,大概身體越來越差,有時候即便是在連鋒的身邊,雲緩亦會覺着身上依舊有些冷意。
這具身體仿佛不能再支撐他的魂魄,無法讓他繼續在這個朝代行走。
帳篷裏的燈光很暗,暈黃的火苗在跳動着。雲廣陵秉着長兄如父的念頭,本想好好說教雲緩一番,但看雲緩這樣無精打采的樣子,他心中的怒火慢慢壓制了下去。
“你知道你和他在做什麽?”雲廣陵質問道,“倘若讓其他人撞見,你打算如何收場?”
雲緩垂眸,纖長的眼睫毛在他瓷白的面孔上投下一片陰影。
雲廣陵見他低着頭不講話,語氣稍微緩和了一些:“母妃回來之後倘若質問此事,問我如何照看你這個弟弟的,你讓我如何給她交代?我對不起她的地方太多了,又要再加一樁?”
對于男子相戀一事,雲廣陵并沒有什麽容不下容得下,他認為一切都正常。只是——與雲緩來往的人是連鋒。
連鋒的身份不同尋常,城府又比旁人深沉那麽多,雲緩在他面前顯得格外天真,雲廣陵擔心連鋒一時興起,最後獨留下雲緩一個人傷心。
古往今來麒朝哪個皇帝不是三宮六院,讓雲緩在裏面和其他男人女人争風吃醋,并非雲廣陵想看到的局面。
雲緩素來端正爾雅,待人溫和有禮,雲廣陵并不覺得雲緩先對連鋒有意。這些年來凜王府什麽都發生過,唯獨沒有發生過男子相戀一事,若說雲緩突然就開竅知道他喜歡男的,雲廣陵絕對不相信。
連鋒身份更高,年齡更長,都城那樣紙醉金迷的地方,連鋒又是出身于最為糜爛的皇室,雲廣陵篤定連鋒才是先有想法的那個。
麒朝表面上以孝治天下,推崇的都是嚴謹端正的君子,實際上,一旦與麒朝那些龐大的家族及宗室接觸,便知道這些年輕子弟玩兒的花樣有多惡心人。
雲緩是清清正正的凜王府公子,雲廣陵不想讓他成為麒朝貴族的玩物,哪怕這個人是他們的皇帝或者太子。如果靠把兄弟送給對方才能得到王位,雲廣陵寧願不要這個王位。
“大哥,”雲緩輕聲道,“母妃若回來了,我親口向母妃交代。”
連鋒已經帶雲緩見過了他的母親,雲緩亦想讓王妃知曉連鋒的存在。
“你親口向母妃交代?”雲廣陵怒極反笑,“你知道他是什麽樣的人嗎?雲緩,難道你不擔心他欺騙你利用你?”
雲緩很相信連鋒,他相信自己的直覺,相信連鋒看他的目光裏帶着很多很多的喜歡:“他不會利用我。”
雲廣陵實在不知道說什麽才好。
連鋒利用過太多人了,整個天下都被他玩弄于股掌之間,就連當今天子都是任由他擺布的傀儡。
麒朝立國百年,各個家族根深蒂固,勢力何其之大,連鋒卻能巧借皇帝的名義瓦解他們的勢力,讓他們心甘情願臣服于自己,甚至連最親近的外戚公儀一家都下得去手斬斷部分勢力,這該是多狠辣的心多強硬的手腕。
雲廣陵與連鋒年齡相仿,但這段時間裏,每每知曉連鋒的一件事情,他都覺得膽戰心驚。
再給雲廣陵三十年的閱歷,他都不敢這麽去幹。
人心幽微,連鋒卻能在動蕩之中緊攥各方,贏得他們的臣服,足以見得他演技高超深謀遠慮。
“如果他真的欺騙了你呢?”
雲緩思考了片刻。
剎那間他腦海裏浮現了很多過往,那些都是他十二三歲之前,在原來世界的過往。一些些零星的碎片如煙如雲,最後都飄忽不見。
其實一直以來雲緩都覺得很孤獨,在原本的世界裏有親人有朋友覺得孤獨,來了這個陌生的朝代陷在文化思想不同的陌生異族亦覺得孤獨。
很長一段時間裏雲緩都覺得長路漫漫,前方和後側都是濃重的黑色霧氣,無論他往哪個方向去走,始終走不出這片陰影。
他并非小說裏那種完美逆天的主角,沒有通天徹地的能力,不能在龐大陌生的王朝裏改變所有,發出的聲音無人傾聽,只能默默的,按部就班的,困囿在這個既幸運又不幸的身份裏,春日看看花開,春末看看花落,一點一點消磨無聊又漫長的時光。
連鋒卻是其中的一道光亮,讓他知道,原來這個世上還是有人可以理解他的想法,可以用縱容的目光看他所有舉止,聽他所有言行。
雲緩聲音很淡:“大哥,他戴罪之身,從麒朝流落到咱們家裏當奴仆,境遇本就危險重重,無可奈何之事數不勝數,就算有所隐藏也是理所應當。為奴為仆本就沒了顏面,我不想再窺探他的其它隐私,讓他尊嚴盡失。”
雲廣陵揉了揉眉心。
是的,他倒是忘了,雲緩雖然天真,對外界事物了解不多,但雲緩不是真的蠢,不是那種容貌昳麗腦中空空的花瓶擺設。
大概是因為身體過差的緣故,雲緩不讓很多事情分去他的心神,所以對外不聞不問,安安靜靜的沉浸在飲茶讀書之中。
這些年來雲緩與其他兄弟不合群,屢屢被凜王批評,基本上都是由于他幫助府上被肆意打殺的奴隸,雲緩與連鋒相識,也是因為阻止雲永泰濫殺。除了此事之外,雲緩再少過問其他勾心鬥角之事。
麒朝那邊追捧君子,雲緩身為半個凜族人,卻是雲廣陵見過最有君子之骨的人。
雲廣陵道:“小七,你這樣的性情容易吃虧,唉,罷了……”
雲緩對連鋒有意,雲廣陵不好再講更多。
只是齊大非偶,雲廣陵更擔心将來連鋒心思有變,雲緩受到莫大的傷害。
雲緩将杯中溫熱的茶水一口一口的喝完,盛着茶水的杯子是白玉杯,他修長的手指幾乎和玉杯融在了一起,整個人在柔柔燈火下很有些脫俗雅致的意味。
雲廣陵道:“你現在如何,大哥并不管你,将來母妃問罪,大哥亦會幫你求情,只是有一點——”
說到這裏,雲廣陵有些不大好意思張口。
他咳嗽了一聲:“大白天的不要在草原上偷情,別聽他的忽悠,他讓你做什麽,先動動腦子再想你到底要不要聽從。”
雲緩:“……”
雲緩想起白日裏在草叢裏的那出戲,這個時候終于想起來自己要不好意思了。
偷談戀愛被大哥抓到,這确确實實是件不太好的事情。
雲緩咳嗽一聲:“哪有不風流的少年,大哥年紀大了理解不了。”
雲廣陵想要吐血:“我年紀大了?我才比你大幾歲啊?他年齡應該和我差不多大!你怎麽不嫌棄他年紀大?”
關于年齡的問題,雲緩并不想讨論太多。在雲緩看來,他和連鋒是同齡人,和雲廣陵就是有代溝。
雲緩又給自己倒了杯茶,把雲廣陵帳篷裏的點心搜羅着全吃掉。雲廣陵早就習慣了雲緩見什麽吃什麽,韓氏手藝很好,桌子上放了不少雲緩喜歡吃的點心。
就着茶水把所有甜點吃完之後,雲緩放下了手中杯子。
猶豫再三,雲緩突然看向雲廣陵:“大哥,倘若哪天我不在府上,只希望你對母妃好一點,更不要刁難他,他若有需要,望你看在我的面子上幫他一下。”
雲廣陵心口像被刺紮了一下,不知不覺中,他已經就把雲緩當成了至關重要的親人,不想讓這個唯一關心自己的兄弟出任何意外:“你哪裏不舒服?我找城中最好的大夫過來給你看看。”
雲緩愣了片刻,之後搖搖頭:“并非生病的緣故。我只随口一說,畢竟府上局勢多變,處處都是意外。”
雲廣陵擔心是凜王的做法讓雲緩唇亡齒寒覺出了威脅。在凜王府中,這些父子情誼兄弟情誼就像笑話,雲永泰的死給府上蒙了一層厚厚陰翳,就連雲緩也開始不安。
雲緩想着時間不早了,他起身道:“大哥,我先回去了。”
雲廣陵還在胡思亂想:“你去吧,晚上早點休息,別跟着花知樂他們一起喝酒。”
這邊雲緩出去,韓氏握着雲虎的手站在帳篷不遠處,她見雲緩沒哭也沒耷拉着臉,想着兄弟二人是沒有吵架,這才松了一口氣。
這些天雲廣陵很少在她們面前發脾氣了,再不像以前那樣動辄怒火沖天,韓氏知道是雲緩這個小叔在其中幫忙,所以她很擔心雲緩的狀況。
雲虎跑上去抱住雲緩的大腿。
雲緩捏了一下雲虎的鼻梁,聲音裏帶着些許笑意:“小鬼。”
韓氏上前把雲虎抱起:“你小叔身體不好,別鬧你小叔。大家都在外面玩,小叔也去吧,月阆節之後,凜州便沒有這麽熱鬧了。”
雲緩這邊剛剛出來,連鋒便進了雲廣陵的帳篷。
驀然看到連鋒,雲廣陵被吓了一跳:“陛下。”
先前雲廣陵對連鋒又敬又懼,就像其他的大臣一般感覺自己伴君如伴虎,驀然知道連鋒與雲緩的事情之後,雲廣陵的心裏生出些許微妙的不爽。
連鋒似笑非笑:“對于雲緩要做朕的皇後一事,你怎麽看?”
雲廣陵喉結滾動了一下。
他其實很想說“等你真當皇帝了再談此事”。轉念一想,真皇帝就在他的手中,他當或者不當皇帝,都沒有什麽區別了。反正麒朝除了開國的那兩個皇帝,再沒有連鋒這般有能力獨斷專行的。
雲廣陵沉默許久才幹巴巴的道:“陛下,小七身體不好,又不喜勾心鬥角之事,他對您真情實意,您若是只貪戀他的容色,臣祈求您放他一馬。”
連鋒若有所思的看了雲廣陵片刻。
前世雲緩與雲廣陵這個大哥交集不多,僅有的幾次是為了維護王妃而和雲廣陵産生沖突,當時兩人兄弟情分其實很淺。
雲緩去世的時候,雲廣陵在王府中已經舉步維艱了,他和雲永泰及雲煜等人互相算計,各方面都需要支出。其他人不在意雲緩身後之事,雲廣陵斥巨資給雲緩做了金絲楠木的棺椁,放了不少陪葬,雲緩生前被王妃嬌養,雲廣陵想他日後亦金尊玉貴。
對連鋒來說,生前并不關心,等人死了再盡幾分情意,絲毫沒有用處,只是出事之後可笑的愧疚感作祟罷了。
也是看在這個金絲楠木的棺椁的面子上,凜王府被清算之後,連鋒勉強留了雲廣陵一命,把他流放到了偏僻的東南一角,事後也沒有像對他人一樣用殘忍的手段加害。
這次雲廣陵清醒得雖晚,總算是清醒過來了。
“朕并無廣開後宮的打算,雲緩日後在朝中絕不僅僅是無實權的皇後,”連鋒冷冷的道,“你只要做好你自己的事情,不需要插手其它。”
雲廣陵道:“陛下的身份是否要——”
“他的身體狀況很差,不能參與進來。等明年他身體好轉,朕會把他帶到都城。”
接二連三的事情太多,凜王府和凜州注定會有一次較為血腥的政鬥。雲緩見血後身體易受影響,連鋒不想讓他知道自己在謀劃的一切。
凜王滿打滿算想着把世子之位從雲廣陵手中奪走,即便雲廣陵不是最合适的人選,連鋒也不會把凜州交給居心叵測的雲煜或者其他幾個凜族的子弟。
凜王私下裏與其他異族來往頗多,凜州下面這些小部落對朝廷命令陽奉陰違,許多家族私下裏還是按照舊日規矩行事,如果下一任凜王還是凜族人,凜州勾結外族造反的可能性很大。
連鋒沒必要和他們算計來算計去,在絕對的權勢之下,他直接把棋桌掀了,借着雲廣陵的手一一屠殺便好。
就看接下來以什麽為契機而開始。
連鋒在凜州有一段時間了,他并非完全蟄伏,不知不覺中,已經借着慧明大師這顆棋子在各處安插了不少人。
雲廣陵雖然不是十分放心,見連鋒對雲緩的态度并非輕慢或者随意,他一顆心才收了回去。
平心而論,連鋒的确是很厲害的人物。
先前雲廣陵揣測過什麽樣的人才适合與雲緩這麽好看的少年在一起。
連鋒文韬武略,前十幾年的功績超過了麒朝大多數帝王,人更生得俊美,與雲緩站在一起,的确是珠聯璧合。
只是高處不勝寒,像連鋒這樣的人心思難測,就是不知道他有幾分心放在雲緩的身上。
連鋒沒有和雲廣陵多講,直接出了營帳。
明月當空,凜州的月亮總是格外的大,仿佛觸手可及。
雲緩在不遠處的篝火旁拿着那串玉葡萄不知在與三兩友人交談什麽,他一舉一動都極為可愛。
連鋒的目光最終還是落在了他的身上。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