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連鋒的心跳漏跳了兩拍。
他不記得自己有過什麽心跳加速的時刻。
哪怕是前世翻身拿回本該屬于自己的一切, 登基為帝,第一次坐在龍椅上受百官朝拜,他也沒有感到太多情緒變化, 後來開疆擴土開創盛世, 對他來說只是平凡的一天又一天。
人生許多至關緊要的時刻,都平平淡淡的被他度過去了。
眼下卻會因為雲緩的只言片語而感到起漣漪。
連鋒看着雲緩。
他知道,雲緩眼下對他并不是他想要的那種感情。
或許是将他當成朋友或者兄長去仰慕,無論是哪一種身份, 總歸不是沾帶任何欲念的感情。
凜王已經在家等了很久, 這段時間裏, 雲堯一直在凜王面前, 千方百計的讓凜王同意他晚上出席酒宴。
一旁雲煜道:“父王, 堂弟并非不識禮數之人,這種場合之下, 他肯定不會惹出什麽亂子, 您就答應他吧。”
凜王看着雲堯委屈巴巴的神情,一時之間有些心軟了。
他點點頭道:“你晚上陪在本王身邊吧,靖侯世子與皇帝關系密切, 你千萬不要講出什麽不該講的話。”
雲堯松了一口氣,趕緊對凜王保證道:“是,伯伯放心,堯兒一定會謹言慎行。”
這邊衆人到了府中,連鋒不方便再跟着一起進入凜王的院子, 因此他先回雲緩的住處。
他轉身離去, 過了一道月亮門, 走了沒有幾步, 前面的路突然被人擋住了。
雲永泰并沒有跟着衆人去凜王的住處, 而是繞路過來攔截連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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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鋒目光驟然變冷:“二公子?”
雲永泰早就把連鋒看成了眼中釘肉中刺,連鋒每一次的所作所為都讓他感到深深的憤怒。
雲永泰粗魯的去抓連鋒的領子。
連鋒一直都反感旁人觸碰自己,他冷淡捏了雲永泰的手腕,輕輕一折。
只聽“咔嚓”一聲,雲永泰的手腕脫臼了。
雲永泰疼得冷汗都冒出來了:“你這個低賤的奴隸,居然敢這麽對本公子?”
連鋒聲音陰冷:“哦?是麽?”
話音剛落,連鋒的手落在了雲永泰的手臂上,又聽“咔嚓”兩聲,他的手臂被卸了下來。
不同于前世真的血淋淋的卸下來,這次連鋒只是讓他骨頭脫位而已。
連鋒冷笑道:“我在小公子身邊伺候,就算有不對之處,也該他來教訓,輪不到你動手。”
雲永泰疼得冷汗嘩嘩往下落,簡直站不住了。
“你是想,我這麽低賤的身份,居然傷了你這個貴族,你要讓我碎屍萬段,對不對?”
陰恻恻的聲音響在耳邊,不知道為什麽,天生勇猛膽大的雲永泰卻有些畏懼。
連鋒聲音低沉陰冷,隐隐帶着說不清道不明的笑意:“不過,二公子,你覺得這件事情說出去,會有人相信麽?你是告訴凜王,還是告訴凜王妃呢?”
冷汗已經打濕了雲永泰的裏衣,他這個時候突然意識到了自己的愚蠢。
即便這個卑賤的罪人傷害了他尊貴的身體,由于沒有其他下人經過,無人目睹這一幕,倘若雲永泰去王妃那裏告狀,一定會被王妃認為蓄意針對雲緩,畢竟連鋒現在是雲緩的下人。
去凜王那裏告狀——只怕凜王在把連鋒碎屍萬段的同時,也會覺得他這個兒子十分沒用,居然讓一個下人給打傷了。
“真是可惜了,不自量力,白讨一頓打。”連鋒的語氣輕蔑且惡劣,“二公子,下次動手之前,你先掂量一下自己有沒有這個能力。”
這種幼稚且無聊的事情,連鋒早就不做了。他不是一般的毛頭小子,而是整個大麒朝的太子。
雲永泰這種人前世給過連鋒許多麻煩,連鋒想要殺他只是一句話的事情,完全沒有必要自降身價與他直接産生沖突。
但是,今天雲永泰對雲緩的态度讓連鋒很不滿意。
等連鋒離開之後,雲永泰找了個下人把自己的手臂裝回去,這種事情太過丢人,雲永泰不可能告訴別人。
下人看他的臉色實在難看,自然不敢主動過問。
晚上凜王要設宴招待靖侯世子,雲永泰不參加這個晚宴,他知道自己應該安安分分的,這個時候要在凜王面前鬧出什麽亂子來,凜王能把他的胳膊真給卸了。
宴上當然沒有出什麽大亂子,但小亂子還是有的。
雲堯被凜王帶了過去,幾杯酒下肚,雲堯發現蘇康年對雲緩十分客氣,對自己則毫不在意。
為了彰顯自己在府上受寵的地位,雲堯故意講雲緩小時候的事跡,諷刺雲緩從小就笨,好幾歲了還不會說話等等。
結果蘇康年面對這樣的笑話壓根不笑,反而不冷不熱的詢問凜王為什麽會讓堂公子上桌見客。
話語裏大有看不上雲堯的意思。
凜王心裏好不愉快,看雲堯的臉色都冷厲了幾分。
雲煜對蘇康年的了解不多。
按照書中的劇情,靖侯世子和他爹靖侯都是響當當的人物。
麒朝的公侯爵位并不是輕而易舉便能得到的,得有戰功才能封侯,而且還得是十分顯赫的戰功。
靖侯父子二人掌握着一部分兵權,前期他們似乎是皇帝的人,連鋒奪位期間,他們父子明面上好像沒有出過什麽力氣。但是,連鋒上位之後,父子二人居然地位依舊。
雲煜思考了很久,他覺着靖侯父子大概是太子暗中安插的勢力。
無論如何,蘇康年确實是個值得讨好結交的人物。
大概因為蘇康年的夫人和凜王妃是表姐妹,所以蘇康年對雲緩十分客氣。
雲煜發現了這一點,借着雲緩上前攀附蘇康年:“世子可滿意今天的飯菜?這幾道都是江南來的廚子做的,七弟最喜歡他們的手藝。”
雲煜的腦子比雲堯的腦子好使很多,他看起來面善許多,蘇康年對他印象還不錯。
雲煜思考了一下,倘若蘇康年是太子連鋒的手下,那他這次過來,或許有太子的一些緣故。
如果自己把蘇康年牽線給了太子,太子會不會感激自己幫了他呢?
雲煜道:“說起來,我七弟最近收了一個落魄的男子當下人,這名男子武功高強,世子有沒有興趣和他見面?我給你們引薦一下?”
蘇康年自然聽得出雲煜說的那個男子是誰。
這種場合,蘇康年不可能在人前與太子産生任何往來。
他敷衍的一笑:“最近大概沒有空閑。”
雲煜打算落空,眼中閃過一絲失望。
他不知道雲緩是怎麽接觸到連鋒的。這段時間,每每雲煜向連鋒示好,連鋒總是對他态度疏離冷淡。
同樣是雪中送炭,為什麽連鋒就不接受他的?他比雲緩長壽,更比雲緩聰明。
不過沒關系……距離連鋒坐上皇位還有五年,雲緩等到冬天就死了,最後得利的肯定還是自己。
蘇康年的目光時不時的落在對面的雲緩身上。
雲緩絕大多數的時間都在安靜的吃東西,各種點心果子啦等等,下人們有意無意都把一些甜食放在他面前。
他起初是想不通太子殿下為什麽會為了一個外族的少年來到這麽偏遠的地方。
但雲緩生得實在脫俗,五官輪廓全然不像他們這些兄弟那樣粗犷,他精致得像易碎的琉璃。
蘇康年聽說過王妃年輕時有江南第一美人的稱號,可楚家在江南首屈一指,這種家族的女孩子稍微有點姿色和才情都會被誇到天上去。
見到雲緩之後,蘇康年不得不承認傳言是有些道理。而且,太子殿下的眼光一直以來确實極好。
蘇康年位高權重,且是來巡視凜州的遣使,便是凜王也要巴結讨好他。
對這個偏遠地方的王爺,蘇康年并無太多敬畏,只是客套的和他們喝幾杯酒罷了。凜王讓雲廣陵、雲煜和雲緩輪流敬蘇康年酒,雲煜巧舌如簧,恭維蘇康年的話語一籮筐一籮筐的出來。
對于他人的敬酒,蘇康年能理所當然的接受。
唯獨雲緩——蘇康年知道這個看起來安靜清瘦的美麗少年為太子所珍愛。
他真心不敢當。
晚宴上每個人都藏着不同的心思,宴會結束後雲緩便回自己的住處。
他喝了一點酒,不多,身上只有很醇美清淡的花果酒香的氣息。
王妃知曉雲緩身子差,經不起烈酒的磋磨,偷偷讓下人把雲緩面前的酒換成了花果酒。
正因為身子骨脆弱,一點點酒便能讓雲緩生出醉意。
天際挂着一彎特別細特別細的月亮,細到幾乎看不清楚。
夜裏的風是帶着涼意的,更帶着春日柳條新鮮的氣息。
雲緩跟着雲煜、雲廣陵親自送了蘇康年去貴客住的院子裏,回來的時候雲煜先回他的住處,雲廣陵看雲緩有幾分醉意,擔心夜裏路黑雲緩摸不着地方,他親自将雲緩送到了院子裏,見雲緩進入,他才放心的回去。
雲緩進院之後,一個人在房前冰冷的臺階上坐了很久。
風聲簌簌,院子裏的紙燈籠被風吹得偏斜,雲緩摘下玉冠随手放在了漢白玉臺階上,燈籠将院子照得不再黑暗,院中枝杈繁多的桃樹上生了許多小小的骨朵,其中一些開始在風中伸展淡粉的花瓣。
雲緩伸手在空中,有風吹來,卷着柔軟的花瓣落在他的手中。
生生死死,死死生生,今年的花比去年的開得早,花瓣落地即死,看到今年花開的人,幾乎不會想起去年的花瓣。
有些事物就是可有可無,可以随着任何一個季節的風消失,反正會有新的代替,不會永遠被記住。
雲緩知道自己來這裏很久了,将近兩千天,這麽多日日夜夜,不知道明年的時候,還能不能在臺階上坐着接這些落花。
可他終究将成為被遺忘的花瓣,凜王府枝繁葉茂,每一位公子都用力伸展着他們的枝杈,讓自己的勢力占據更多的空間,雲緩無力去做這些,更不想做這些。
或許他的存在只是一個見證或者陪襯,像絕大多數人一樣默默無聞。對雲緩來說,這并不是什麽壞事,他一直以來追求的也是像大多數人一樣有着還算健康的身體。
他只是在想,倘若自己不在了,母妃怎麽辦。
凜王妃一直不喜歡凜州,不喜歡這裏一草一木,這麽長的歲月裏她沒有逼瘋,全是因為将心血投注到了兩個孩子的身上,雲緩需要她,雲廣陵也需要她,所以她才能看似高貴端方的坐在王妃之位上。
倘若雲緩不在了呢?
雲廣陵不知道他和雲緩一樣都在母親的照料下才能如此平順。
雲緩一直想讓雲廣陵發現王妃的好,雲緩知道自己身體情況很差了,他還不了王妃這五年的撫養之情,想讓雲廣陵善待王妃。
“雲緩。”一道低沉冷冽的聲音從上方傳來,“你在這裏做什麽?”
雲緩擡眸。
因為多多少少喝了一些酒,他雪白的面容上染了些許緋色,一雙黑白分明的眸子裏隐隐帶着星子般碎閃的光亮。
連鋒對他伸出一只手。
雲緩遲疑了片刻,還是将自己的手搭在連鋒的手心裏。
連鋒的掌心很暖,雲緩柔弱的指尖剛落上去,便被他合手握起輕輕拉了起來。
雲緩眼睛更亮了:“連鋒,你身上這麽暖啊。”
連鋒知道雲緩身上很涼,所以想借着自己溫暖身體。
連鋒脫下自己粗糙的外袍搭在雲緩的肩膀上,他的外衣同樣很暖,因為連鋒太高的緣故,衣袍下擺垂到了地上。
連鋒拿了雲緩放在地上的白玉發冠:“回房間吧。”
現在并沒有其他下人待在裏面,只有燈火明滅,很是空寂安靜。
不燒地龍之後,房間裏總有揮之不去的寒氣,薰籠裏今天熏着伽楠香,雲緩把外衣脫下來放在薰籠上,讓絲絲縷縷的香氣浸入衣料裏面。
他喝了酒,微微有些醉意,眼下确實是很困了。
雲緩搖搖晃晃的走了兩步,他已經到了床邊,往前趴去便能倒在松軟的小床上。
但連鋒趁他神智昏沉故意擋在他的面前,伸手接住他,不讓他落在床上。
“雲緩,你困了嗎?”連鋒明知故問,一手按在雲緩單薄的肩胛處,很輕慢的去撫摸雲緩的後背,語氣有些許惡劣,“困了應當睡在床上。”
不該睡在他的懷裏。
雲緩靠在他寬闊的胸膛上,如他料想的那樣,很安靜的趴在他懷裏入睡了。
雲緩抱起來很軟,身姿清瘦卻骨肉勻停,用溫香軟玉來形容一位公子着實不恰當。
但雲緩身上确實有很幹淨很好聞的味道,會讓人不自覺的去貼在他脖頸之間。
連鋒将他靴子脫下,稍微整理一下他濃稠過長的墨發,拉了錦被蓋在他的身上,連鋒握着雲緩的指腹去觸碰雲緩的唇瓣,摩挲良久,最後将雲緩的指腹貼在自己的唇上。
大概是極為含蓄的一次接吻。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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