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那種過分的親切引發了陸宴一種強烈的憤怒。
尤其是男人如青蔥的身姿和女人纖細的背影漸漸融合在一起, 彷佛構成了這個酒莊不可多得的風景。
而畫面中的女人完全沒有意識到自己的已婚身份,與一個陌生男人毫無距離地繼續攀談着。
再走近些。
陸宴瞧見這個男人完整的輪廓。
這個男人還不是別人,正是那天“好心”勸誡自己帶娃的沈禹州。
原來不是偶然碰巧, 怕是有些人蓄謀已久。
他既然知道虞舒月是他名義上的妻子,就不應該做這種明知故犯的事來惹人恥笑。就算是業界新貴, 多少也該在自己面前注意分寸吧。
陸宴當然不會逃脫,這種事情只有懦夫才會轉身離開。
他就應當如此, 淡漠地舉起他手中的波爾多紅酒杯, 朝着不遠處的兩人點頭示意。
他以為他是了不起的蓋茨比裏的男主,只需要輕輕一個挑眉就足以把控全場。
但陸宴恐怕太自以為是了。
以虞舒月現如今的視角,恰巧被交錯設計的紅酒櫃所遮擋, 根本就沒有注意到追尋她而來的陸宴, 就更不可能會觀賞到他精心設計的動作了。
所以, 當她真正覺察到陸宴的到來已經是三分鐘以後了。
她還在問沈禹州一些有關老家的現狀, 只是陸宴的到來幾乎是倉促地打斷了這一切。
“怎麽了?不和你那群老同學觥籌交錯, 你跑出來作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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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宴實在是搞不懂這女人了。
分明是她假借去洗手間之名出來與別的男人談笑風生, 怎麽她還可以這麽理直氣壯地質問自己?而她上來就是劈頭蓋臉的指責,讓陸宴一度自我懷疑。
這世間還有禮法可言?
“那你不該陪着我麽?”
但凡這個時候, 虞舒月能夠照顧他的體面,在外人面前喊兩聲“老公”, 他陸宴便也不作計較了。
但她偏偏沒有。
她的語氣也不再是平鋪直敘,而是夾雜了幾分淡淡的厭倦。
“又不是懷裏的嬰兒,哪裏需要人無時無刻的陪伴?”
眼神裏陡然出現的淡漠亦是顯著。
“況且我雖是你的妻子,但也不是任由你擺布安放在身邊的玩偶吧。”
陸宴今兒總算是明白了, 原來虞舒月迫不及待地與別的男人交談。這就顯得他的出現着實很多餘。
“沈先生, 好久不見。”
本以為這個沈禹州不過是個圈子裏不近女色的怪人, 如今看來那也不過是一種他的僞裝。
陸宴恨不得當場驅趕着靠近別人妻子的男人, 卻又礙于必要的社交禮節,選擇稍稍的隐忍克制。
但沈禹州并不買賬。
他等這次的碰面已經是良久了。從去年酒莊的選址,到如今接下陸宴同學會的設宴,他耗費了整整一年的時間。
可就在半個月前,他從陸宴不耐煩的帶小孩的動作裏讀出他或許也以那樣的方式對待着她。
他變得婲一刻也無法忍受。
陸宴從出生到現在,身居高位多時,缺少與人正常溝通與共情的能力。
他不知道,在他缺失的那幾年裏虞舒月或又受了多大的委屈。
但這一次,他絕對不會再無能無力地袖手旁觀,他可不想縱容陸宴的狂妄肆意增長。
可他偏偏姿态擺得極低。
“陸先生,我與您太太是發小,有從前一起長大的情誼,”那個于圈子中格格不入的男人突然變得通情達理,就連語氣也變得和煦如春風,“您不介意我占用陸太太的一點時間吧?”
正當沈禹州以退為進,以為陸宴根本不會回絕這滴水不漏的問題時——
陸宴偏偏就回答得那樣不近人情。
“我介意。”
“虞舒月與我,一刻都無法分離。”
這燙嘴的瑪麗蘇文學都棄用的句子,虞舒月也實在無法明白陸宴是怎麽做到毫無負擔地脫口而出的。
“得了,我和他是老朋友,”虞舒月勾了勾唇,“況且,陸總确定不留有些時間‘關照’下自己的老同學?”
虞舒月以為她已經把話說的很明顯了。
你該找誰聊騷就找誰聊騷,但打擾我與舊友的見面這不可以。
陸宴何時遭受過這樣的待遇。
哪一個高朋滿座的場景下大家不是對他敬上三分,而今天這麽被趕走還是頭一回。
那男人順着自家妻子的話繼而在自己眼皮子底下自以為是地安排道,“是啊,陸總不必擔心,要是喝酒了回去不方便,我這裏有專職的司機……”
“我不需要,我們陸家還不至于落魄至此。”
面對虞舒月故友的好意,陸宴則是一口回絕。
虞舒月覺得這家夥毫無禮貌。
但她沒想過更沒有禮貌的在後頭。
陸宴偏偏要搖晃着那紅酒杯,然後朝着那紅酒的色澤口感一一評析道,“ga(石榴石)的色調有些暗沉,根本聞不到紅色水果與甘草的清香,怕是沈先生初次涉獵這陌生領域,不如網絡信息那般得心應手,才讓這麽好的莊園裏充斥着這種劣質酒吧。”
“可陸先生你手中的分明是ochre(黃土紅色),”沈禹州不慌不亂地迎上陸宴挑釁的目光,“怕也是陸總忙于事業,許久沒心情品酒了。”
虞舒月:“陸宴,你适可而止。”
怎麽自己家妻子現如今連公平公正,不偏不倚都做不到麽?
虞舒月這就是為了維護外面的狗男人。
再度回想起沈禹州曾經在自己耳邊說過的話,陸宴覺得簡直是個天大的笑話,一個自己還沒當爹的男人有什麽資格教育他該如何管教孩子。
現如今,就連自己引以為傲的紅酒品鑒,有些人不明所以的人還要跟着一起反駁自己。
可虞舒月的不信任到底是傷了他的自尊。
回到同學會喧嘩現場的陸宴變得一言不發,本來還算艱難吐出幾個字應酬一下的大老板突然沒了興致,衆人也就不敢紛紛上前了。
他還在等,可等到午宴結束,虞舒月還是沒有回來。
虞舒月跟随着沈禹州的腳步前往酒莊深處,那裏有新設的酒窖。
酒窖裏通過透光石保持着微弱的光亮。
無數個紮實的滾木桶散發着樹脂與咖啡熏過後的淡淡清香。
緊接着,她從一桶酒的桶身上看見ysy的幾個英文字符,而之後則是從數以千計的紅酒桶上看見了相同的記號。
這怎麽像是她名字拼音的縮寫呢。
又或許,這是代表了行業的什麽準則,所以才做了特殊的标記麽。
虞舒月沒有過問,怕這樣說未免也顯得自己太過自戀些。
而沈禹州也沒有着急解釋,只是說等到紅酒醞釀好時,再喊她過來一起也不遲。
但虞舒月還是有那麽一丢丢的納悶,就好似沈禹州與她的見面是早晚的事,他所知道的信息含量一點也不比她少。
就在陸宴之前轉身離開的片刻之間,沈禹州開口提及的竟然是,“陸總迫切需要陪伴的人還在那裏呢,他當然急于回去。”
很快,沈禹州又似乎意識到那句話的不得當,立馬與她岔開了話題。
虞舒月卻從他的神情裏看出了一些不自然。
那種神情是連通過紅酒映射到彼此出身時也不曾浮現的。
難道他在圈子裏也早有耳聞,他們男人之間都彼此對陸宴與于蔓的關系心照不宣?
當時的虞舒月并沒有挂在心上。
總而言之,這次參加陸宴卻能見到自己的老朋友,這對于她來說,也算是是意外之喜。虞舒月來不及計較這麽多了,但沈禹州明顯還停留在敘舊的狀态中沒有走脫。
“一起吃個晚飯麽?”
見她遲疑了片刻,沈禹州又立馬自我否認道,“我知道你孩子還在家中,怕是也不舍得離開他太久,那便算了,等下次有機會的話,我們再一起吧。”
他表現得處處替她考慮,這就顯得格外善解人意。
但沈禹州還是誤判了。
她與陸廷予的關系還談不上“不舍得”。
她坦承道,“其實不回去也沒什麽大不了的。”
沈禹州的喜悅溢于言表,可又不得不面露難色地提及,“那你需要和陸先生說明一下麽?”
又好似時刻提醒着她他們之間最礙眼的家夥。
虞舒月幾乎不假思索。
“用不着。”
于蔓在今天的同學聚會上并沒有得到滿意的結果。
一切她想要營造的景象毀于一旦。
她老公鄒文森百無聊賴地坐在角落裏刷着手機,并沒有體諒她不為人知的辛苦。
而她本想要挪揄的對象,更是在午宴的後半程全程不見人影。
她心中的苦悶難以纾解,她甚至給幾百年不來往也根本就不是一個層次的師妹打了個電話訴苦。
于蔓字字叫苦,聲聲委屈。
“暮煙,你都根本不知道,我為了這場同學會籌劃了多久。”
“我有多希望把這午宴辦得體面風光,可沒有人過問過我的感受,就好像我生來就是要為別人做這些的,可我服務他們也沒什麽值得委屈的,就是……他們都不大領情。”
其實也不是沒人領情,既然這裏是她的主場,那麽絕大多數的老同學不可能錯失了這次難得的和女明星見面的機會,而是珍視無比。
不過,于蔓旁觀着陸宴夫婦身邊來往的舊同學更為熱情,自然也就洞若觀火。
兩相對比之下,于蔓怎麽可能不難受。
若不是她丈夫名下的産業都即将沒落,人們又怎會如此呢。
他們理所當然事事以陸宴為先。
話說回來,于蔓還沒有搞清陸宴挂斷自己那通電話的緣由,這才是她主導這場晚宴的最大原因。
等收拾好情緒,她當即準備掐斷電話。
她卻聽見電話另一頭自己那平庸的小師妹羨慕道,“師姐,你今天也能見到舒月嗎?”
那頭提及虞舒月的口吻格外親切。
“也不知道今天舒月姐是什麽妝容。”
但那頭的蘇暮煙很快也意識到師姐和虞舒月之間可能很不對付,立馬有所收斂,便也不再提及舒月姐的名字。
可電話另一頭卻悄無聲息地挂斷了。
于蘇暮煙而言,這一點也不像于蔓師姐平日裏的作風。
于蔓沒有蠢到質問道蘇暮煙她們昨天事情的經過——
但一細想,虞舒月這女人收買人心的本事漸長了不少。
她無法掉以輕心。
怕是陸宴那裏也是她整日吹枕邊風吧。
她借着送果盤的名義,終于到午宴差不多散場的時候接近了陸宴。
“舒月呢?”
于蔓假裝在百忙之中好不容易喘口氣,言辭真切地再度過問虞舒月的行蹤。
“你對我的老婆很關心?”
陸宴半倚在紅木椅上,慵懶地翹着腿,雙眸眼皮微垂,搗弄着手邊的小玩意,漫不經心地反問她。
但眼底又莫名蘊藏着淺淺怒意。
“只是怕陸先生一人坐在這裏倍感孤獨。”
于蔓說話分明已是極其迂回。
可偏偏陸宴并不買賬。
“這不是有鄒夫人你陪着我麽?”
陸宴說這話的時候極具諷刺,令于蔓一時招架不住,她了解曾經恃才傲物的陸宴,但從沒見過他在任何時候欺淩一個女孩兒,更沒想過他會不加掩飾在自己眼前肆意展露。
就像人人都知道他斯文的表面下是難以親近的怪獸,但他偏偏只對自己露出了無情的爪牙。
而虞舒月正準備與沈禹州出門,好巧不巧撞見了眼前的那一幕。
此刻的于蔓神色驚魂未定,雙頰的一抹紅暈又是那麽引人浮想聯翩。
他們駐足于午宴會展中心的門外,沈禹州無不擔憂地說,“月月,你剛才沒聽見什麽吧?”
言辭懇切而又無不悉心。
可虞舒月為什麽會有一種錯覺——
沈禹州急不可待地希望她能聽清這兩句話。
就怕她不知曉存在于自己丈夫和他的女神于蔓之間的暧昧不明麽?
虞舒月也學會适時地裝傻充愣,“我确實什麽也沒聽見。”
沈禹州臉上沉靜些許,說是,“那便好。”
她又緊接着配合着嗔怪道,“老沈,你是聽見了什麽我不該聽見的麽?”
“怎麽辦?”她似乎也有意自娛自樂般配合着他,“這世道可真是變化莫測,原以為有些人還和以前一樣呆愣呢,沒想到見面第一天就把我蒙在鼓裏呢。”
也是,她素來聰慧,怎會一無所知呢。
見虞舒月饒有興致與他打趣,可見對方并沒有為不值得的陸宴而擔憂,沈禹州瞬間明快了幾分,“我幫你拿包。”
兩人重新推開這扇沉重的木質門。
沈老板的突然到場更是令于蔓意想不到——
許久之前,她就聽聞這家酒莊有個黎城新貴老板沈先生,但許是她的丈夫不善交際,又不汲汲于此,這才導致了當今黎城有些有頭有臉的人物與他們并不相熟。
今兒沈老板親自到場,怕也是給足了她和鄒文森面子。
于是于蔓也準備了幾句客套的話,來同年輕的沈老板應酬。但許是陸宴過分灼灼的目光,這讓于蔓一時間心裏發慌,口不擇言地直接當面問起,“我正想去結賬呢,還想請問沈老板這安排餓午宴多少錢呢?”
不過說完,于蔓就下意識後悔了。
其實對于他們這層面來往的生意人,這開銷的數額過小,一般根本羞于開口提及。
于蔓悔不當初。
所以沈老板的無視也不是無法理解了。
可正當她懊悔之際,她發覺人家沈禹州身後還跟着個身材窈窕的女人,這正是半天沒露面的虞舒月。
沈禹州在前護着她,仿佛她于蔓就是什麽兇神惡煞。
而另一邊,陸宴對自己的敵意只增不減。
于蔓覺得此情此景着實可笑,他們以為柔弱的需要保護的女人正周旋在他們之間,游刃有餘。
沈禹州擋在虞舒月那女人的身前,皮笑肉不笑道,“鄒太太,不如看在你與舒月的關系上,這筆費用就免了吧。”
于蔓頭一回享受的優待源于別的女人。
她不知道是該覺得好氣還是好笑。
她雙手都不再自然下垂,而是不斷找尋着一個合适的位置,但最後維持的姿态依舊很變扭。
于蔓的視線又轉而到了陸宴周身,她心想陸宴呢——
為了維護自己妻子而口出惡言的陸宴難道就不會因此而惱怒?
于蔓根本來不及看好戲。
鄒文森忽然的到場讓氣氛愈發尴尬,他似乎又誤以為自己周旋在別的男人之間而吃醋了。于蔓不得不暫時找個借口地離開,她心想不過是她于蔓暫時無心結交這些屬于虞舒月身邊的人脈罷了。
不然哪裏輪得到她虞舒月作威作福?
陸宴見狀,從沈禹州身後試圖牽回虞舒月,他的這一舉動是粗魯的,甚至帶了一點猛撞的酒氣。
而虞舒月無論他如何朝着她示意,包括提醒她這場的出場費,但她至始至終無動于衷,似乎都不肯往前挪動半步。
她像是旁觀着他的醉态。
就如同一個陌生人凝視着從此不會再有交集的人。
陸宴頭昏腦熱,這才想起虞舒月方才進門闖入的時間,他正欲辯解,“我與于蔓說的那些話你不必當真,當時事出有因,她故意……”
可虞舒月卻用蠻不在意的語氣道,“可陸先生,我以為一個成熟男人是不會把責任推到女人身上去的,你以為呢?”
她這時又是那般理性與決絕。
陸宴心中憋屈,他自以為他退讓了幾分道,“是我言之有失。”
而虞舒月在外也總該懂事,總該順着他親手鋪上的臺階而下。
但虞舒月已經轉身離開了,她在他身側幾乎不願意多駐足片刻。
就好像無限度消耗着他們之間感情的永遠是自己。
在與別人竊竊私語的虞舒月根本沒有聽清楚他最後的話。
虞舒月此時正站在長廊深處斤斤計較道,“憑什麽他們同學會要由你買單?人家風光做了東,你又得了何種好處,用得着替別人做人麽?”
她猛然回頭,又将視線轉向自己。
“陸宴你想買單我倒是沒意見。”
陸宴此時不由懷疑自己的聽力。
自己的妻子替別人節省,卻願意讓自己每每充當這個冤大頭。
昨日種種,再度回想來,陸宴幾近無法掩飾對虞舒月的失望。
可有人踩在這花紋繁複的地毯上,迎面而來并且填補他空缺的位置道,“舒月,有沒有人告訴你,你生氣的樣子還挺可愛的。”
有人當着他的面哄他的老婆。
陸宴松了松領帶,白銀色的金屬夾随手扔在那張醜陋不堪的地毯上。
“沈禹州,你該退場了。”
他心底有另一重的聲音。
快承認吧,陸宴,這不僅本能的憤怒,這是在吃醋。盡管他們結婚多載,但他在這一刻,他毫無安全感可言。
作者有話說:
敢承諾不會以犧牲委屈月月的方式來成全所謂大圓滿的結局。不要有不必要的擔憂,放心大膽陪我吶。
話說你們喊月月的時候,我也覺得好親切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