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潛水鐘》題材, 紀錄片。
紀錄片, 以真實生活為創作素材,以真人真事為表現對象, 并對其進行藝術的加工與展現的,以展現真實為本質,并用真實引發人們思考的電影或電視藝術形式。紀錄片的核心為真實。電影的誕生始于紀錄片的創作。
紀錄片,世界上最古老的視頻素材,電影的前身, 所有電影人都會的基礎技能。也是所有電影人都知道的, 以真實為基礎訴求的作品類型。
柳千言舉辦了一個的試映會, 不是柳臨淵那種過家家的形式,他包了一個會所,門口正正經經的鋪了紅毯, 周圍還有圍在地毯兩邊的記者們。來參加這個試映會的人加起來, 可以媲美韓國任何電影節開幕, 唯一的區別是記者不能進場, 也沒有所謂的觀衆票。
導演樸贊郁,代表作拿到戛納評審團大獎的《老男孩》;導演羅宏鎮,代表作上映拿到七項大獎的《追擊者》;導演奉駿昊, 代表作開啓韓國科幻題材奠基之作的《漢江怪物》;導演姜帝圭, 代表作一舉刷新本土票房新紀元的《太極旗飄揚》;以及導演金基德, 他的代表作就不用說了, 色|情、暴力是他的代名詞, 同時也是國內第一個捧回威尼斯金獅獎的導演
演員的方陣出現時, 不用看名字,可以直接數他們身上的獎杯,最少的一個也是拿到了數次提名,并且從電影評論家協會拿到最佳男主角的姜東元。之所以說他是最少的,因為他只有一座獎杯,進場的演員中就他只有一座,可見到場的影帝影後之多。
還有更多在外界不出名但是在圈內名聲赫赫的攝像、剪輯、配樂、燈光、武行等等一系列的幕後工作者。包括作家協會和導演協會的人。這幾乎就是個大佬齊聚的地方,不誇張的說韓國電影半壁江山都在這。
柳臨淵就被柳千言帶進場的時候看到那一幫人很懷疑自己是不是來錯了地方,如果他們不是穿着很正常而是身着禮服的話,她就要認為今天是什麽大型社交場合了。柳臨淵跟着柳千言和一幫人打招呼,大部分她都認識,之前跟着爺爺見過,小部分就算不認識,現在也認識了。
柳千言帶孫女到的時候沒有走紅毯,而是從側門進來的。柳臨淵只知道今天是來看電影,完全不知道是這麽個看電影,還想着你們這些大導演真會玩,看個電影都要弄成首映禮的規模。
會場裏至少有一百號人以上,靠牆的方向擺放着自助餐臺,不過沒什麽人吃東西,餐盤裏精美的食物就是擺着好看的,酒水倒是空的很快。
最前方是一個裝有背投的大舞臺,上去小二十人跳舞都不嫌小。舞臺後擺着一排排的椅子,看的柳臨淵總覺得場面有點奇怪,跟個什麽發布會一樣。
這種怪異感一直到柳千言看時間差不多了,讓柳臨淵坐到第一排去,他老人家上臺演講。開頭的第一句是,相信大家都知道‘世越號’的事件,今天的作品就是為了。。。
柳臨淵知道哪裏不對了,她完全傻了,坐在她身邊的姜帝圭和她感嘆,柳千言真的是萬年不變,永遠熱血沸騰。柳臨淵連敷衍的回答都沒有,她看着舞臺上的那個人,覺得他是瘋子。
柳千言在煽動這幫人,讓他們以自身的影響力,以他的影響力去對抗這個國家。一個導演、帶領另外一幫導演、再加上一些全是文藝工作者的人,試圖去抗衡一個國家政權!這不是瘋了是什麽!
柳臨淵的視線從舞臺上那個瘋子移開,落在和她坐在同一排的人身上,最近的姜帝圭,導演生涯最出名的三步曲都是披着戰争皮的探讨半島關系的作品。右邊空了個給柳千言留的位置,極其不受國內待見,在國外卻屢屢獲獎的金基德,骨子裏也是當局的抵制者。
還有其他人,這些人或多或少都因為發表過太激烈的政治言論,一度被官方媒體痛批,但是該說的話還是說,該做的事情還是做。柳臨淵擡頭再看舞臺上的那個中氣十足的老人,他是這幫瘋子的頭領。而自己,即将被拉入這個瘋狂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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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千言的演講不長,按照他的說法是,還有很多沒說的話都在《潛水鐘》裏,請大家好好欣賞。呆滞的柳臨淵是被太過熱烈的掌聲換回神的,柳千言神采奕奕的完全不像個老人,看着興奮的像個毛頭小子,強壓想要炫耀的欲望,走到柳臨淵面前坐下,盯着她發射趕快崇拜我的光波。
老爺子的表情讓柳臨淵本來想說的話全部壓下去,坐在旁邊乖巧的看着大熒幕播放影片,柳千言有些不滿她的态度,卻也沒說什麽,跟着看電影了。《潛水鐘》不長,77分鐘。內容和文承賢告訴柳臨淵的差不多,只是細節更過分而已。
柳臨淵在開場十分鐘不到就知道釜山政府為什麽禁止這部片子播出了,因為它真的是光明正大的說,我就是認為政府不作為。我還認為政府是故意的不作為,我還認為政府就是故意想要殺死那些孩子們。那場事故從來不是意外,而是人為!
所謂的紀錄片的真實公正一點都不剩,開篇負責采訪的記者,都是因為想要報道沉船事件而被公司開除的記者。這樣的一個貫穿始終的人物,自身立場都不正确更別說會怎麽引導觀衆了。
影片的最後是一段是社會各界對此事件的憤怒,以及對死亡學生父親的采訪。這段采訪基本能代表整部作品的基調,采訪中那位父親說,他最後悔的就是讓孩子聽從大人的話,如果他沒說,孩子就算自己自救說不定他都能活着。
采訪裏的父親哀莫大于心死,采訪他的記者胡亂的擦着眼淚,一切的一切結束于荒唐的采訪。也結束于相信國家的國民,死于對國家法度的信任。這就是《潛水鐘》最想傳達的故事,現在的政黨不配領導這個國家。
導演李尚浩登臺的時候,爆發的掌聲和叫好聲震的柳臨淵耳朵疼,如果柳千言的發言是讓大家跟着他去做,那李尚浩的發言就是給柳千言添磚加瓦。按照他的說法,這部作品就是在柳千言的指導下誕生的,他只不過是繼承了老師的教導,想要為這個國家,為他們的人民做到身為電影人,身為國民的責任。
忍耐的足夠久的柳臨淵在震耳欲聾的掌聲中,在柳千言想要再次上臺的動作前攔住他,小聲跟他說想要單獨談談。柳千言興奮的神色因為她緩和下來,點點頭去讓人調整一下安排,帶着柳臨淵往小會客室走。
一對祖孫走到小會客室的距離其實挺近的,但是硬生生走了十來分鐘,因為不時的就有人沖上來說,柳千言真的是太勇敢了。是社會的标杆,是民衆最後的救世主,是各種一大堆封神都是時間問題的評價,聽的柳臨淵臉都笑僵還是只能陪笑。
等進了會客室關門落鎖的柳臨淵開口就問柳千言,今天這一場是想要做什麽。柳千言仿佛不明白這有什麽好問的,不是很明顯嗎,就是逼釜山政府就範。潛水鐘必須進入釜山電影節的開幕,那是目前影響力最大的電影節了。
柳千言還覺得有點可惜,要不是事情拖的太長怕民衆遺忘,他寧願等到青龍或者是大鐘,一個釜山電影節到底太不出名。國外的電影節就算出報道,也很難進得來,比國內媒體還容易封鎖消息。
“便宜釜山電影節的那幫人了,有了這部片子國際影響力能上一個臺階。”柳千言揮揮手不想說這個“釜山就釜山吧,好歹也是電影節。”
老爺子覺得自己解釋的很清楚,柳臨淵卻覺得他什麽都沒說,她問的難道是為什麽選擇釜山電影節嗎,她問的是“你想用這部作品做什麽?”
“做我身為一個電影人應該做的事情。”柳千言沖柳臨淵咧嘴笑道“看出來了對吧,爺爺是不是很帥氣?我告訴你,我年輕的時候那。。。。”
柳臨淵猛的上一步打斷他“你告訴過我,輿論是火把,傷人傷己。現在,你點燃了火把,誰是你想要燒毀的人?政府?國家?還是我的父親,你的兒子。”
“我告訴你的是,輿論是火把,可以照亮黑暗的道路。”柳千言繞過她走到沙發邊坐下,拍拍旁邊的位置讓柳臨淵過來坐“我不想燒毀任何東西,我只是想讓人們看到他們應該看到的,屬于我們所有人的真相。”
“真相?”柳臨淵嗤笑一聲“你所謂的真相就是一部寫滿了對當權者諷刺的紀錄片?那東西還能叫紀錄片嗎?選擇了被開除的記者當主要記者,選擇了特地躲避采訪的畫面當主要畫面,這是不是記錄片,是不是真相,難道還要我告訴你?”
柳千言脾氣很好的看着在爆發邊緣的孫女,沒有回答她的問題,而是反問她“這個時候,真的有人想要看紀錄片嗎?”
柳臨淵壓抑了一整部電影的怒火終于爆發出來,這是告訴她作品應該是信仰,這是告訴他作品不允許有任何污跡,這是告訴她電影是畢生追求的人!這是告訴她,如果沒想好,連攝像機都不要拿起的人!這樣的人,這樣的人,這樣的人怎麽能這麽說!
“既然不是紀錄片,那就是在用作品為武器,去攻擊政客,你在做你自己都不屑的事情。電影剪輯進來的畫面之外,一定有願意老老實實接受采訪的,而不是電影中只能躲的。”
“一定有真心想要說話的,不會全是擋着鏡頭不讓你們拍的。哪怕什麽都沒有,我們要做的也是把所有的證據放在觀衆面前,判斷是觀衆的事情,而不是我們告訴他們結果。你在以手上的鏡頭為刀,砍的卻未必是敵人!”
“你是理想主義還是所謂的愛國者都無所謂,前提是你是導演,你的作品不能有這樣的政治傳達。看看電影裏那些被你們逼問的人,他們是能做決策還是能做什麽,他們只是替罪羊!”
柳臨淵的最後一句話是吼出來的“你們在殺雞儆猴的時候,想過那些雞活在什麽樣的生活裏嗎,你們為了所謂的正義到底想要做到什麽地步!”
小姑娘吼的很幹脆,老人家卻聽的很疑惑“你在教我什麽是電影人應該做的?可是,你不是不喜歡電影嗎?不喜歡當導演,拍個片子敷衍的很,《畸愛》怎麽拍出來的我大概清楚,應該跟你沒關系,我在那片子裏看不到一點你的痕跡。”
“你都不介意當一個能被人罵的挂名導演了,反倒介意我想要用電影做什麽?我不知道這段時間你發生了什麽事,讓你變的我都快認不出來了。連你的作品要不是寫了名字,我都會以為對方給了我錯的原片。”
柳千言掏出煙點燃,夾煙的手指笑點了她一下“我年輕過,我知道年輕人的急功近利是什麽樣。你到底是在乎我作為電影導演的做法問題,還是在乎我做了這些事情之後對你的影響?你那個偉大的父親和你說什麽了嗎,讓你不想當導演,幹脆就別當了?”
柳臨淵難得結巴的說不上話,不管是柳千言知道《畸愛》的那些過往;還是柳千言問她,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喜歡什麽;又或者是柳千言說,你不在乎我,你在乎的是你的父親,和他能給的東西。
自認為僞裝的很好的小姑娘,身上的那點軟皮被柳千言一手撕下,連皮帶肉,扯的柳臨淵生疼。疼到呼吸都急促起來,開口說出的話卻愈發的冷靜,帶着不近人情的漠然。
“我們在讨論的不是我,而是你。你想用《潛水鐘》做什麽,政治是什麽你真的清楚嗎?那是群體的結晶,那是妥協相互牽制的藝術,是你逼父親退位之後,上來的可能是更惡心的人,你真的要這麽做?”
柳千言咬着煙蒂盯着柳臨淵,上下左右仔細的打量,深吸一口煙緩緩的吐出,語帶笑意。還有一絲藏在深處的嘆息,為他當初真的很看好的姑娘,終究選了一條錯路的嘆息。
“我都不知道應該說你是自以為是的正義,還是說你太過貪婪,舍不得你的身份,甚至舍不得我的身份。你真的愛過你的作品嗎,把作品當身體的一部分去愛過它們嗎,你都不配說你是個導演了,柳臨淵。”
“攝像機本來就是我們手上的刀,是我們心中的火把,我們從來不是讓觀衆去找答案,而是把答案釘死在它們的腦子裏。最好除了我的下部作品,他就永遠是我的信徒,這是我們所追求的野望,也是我們必須要有的野心。”
“我們就是傳教者,我們在傳達自己的世界,傳達我們的思想。觀衆就是我們的信徒,上帝說要愛護衆人,但是上帝也說除我之外沒有其他的神。你真的不懂嗎,我們就是在宣揚自己的世界。”
“每一個鏡頭,每一個故事,每一張電影票,都是我們在傳教。我們怎麽可能什麽都不想要的,我們怎麽可能在創造一個作品的時候,不想用它改變更多的人,乃至于改變世界呢?”
柳臨淵笑了,淺笑,像極了柳明旭官方發言時站在攝像機前的樣子,也像柳千言剛剛說出那些堪稱荒謬的言論時的表情,笑問他“那你之前對我的教導都是假的了,所謂作品就是作品,不該牽扯其他的話?”
“當然~不是。”柳千言心情很好的對孫女說“所謂的不該牽扯,是在教你別動搖了自己的核心。你還太小,想法也淺,別人說兩句你就當真,想拍什麽反倒會被影響。”
“我們不是記者,我們在追求的不是所謂的民衆的知情權,我們要的是讓愚昧的、不知方向的人,跟着我們前進。《潛水鐘》不是我的作品,我的作品不會被任何東西改變,但是我可以去改變別人,你明白嗎。”
“再這麽截取,再這麽剪輯,拍到的東西是假的嗎?擋住鏡頭的手是我們找的人嗎?這是我們編造出來的劇本嗎?我們找的群衆演員嗎?都不是,那些都是真的。你看不到這個世界,這個國家變成什麽樣了嗎!她糟糕透了,我們得改變它,必須改變。”
“我不是理想主義者,柳明旭那傻子才是理想主義,他以為自己可以成為出污泥不染的青蓮,到最後也不過就是一丘之貉裏的畜生。你想得到他的庇護,我理解,但是你不能忘了自己是誰,那你活着到底還有什麽意思。”
“我這把火要燒的從來不是他,他連個打頭的都不算。無非是因為站出來的人是我,他就成為了風口浪尖。但他當初能因為我進了那個地方,那現在因為我再出來,也是他應該承受的。”
“你想好,如果你真的決定站在你父親那裏,那我就不是你的爺爺了。”
柳臨淵看着柳千言,那個頭發需要染發劑才能變黑,臉上的皺紋橫生,手背上青筋明顯,已經快要腐朽的身體裏住着一個她永遠都理解不了的人。那個人的靈魂強大到,為了所謂的理想、所謂的追求可以摒棄一切的阻礙,不管是家族、還是家人。
“您一定要這麽做?”
“你應該問,我要怎麽幫你。”
柳臨淵走了,她覺得這場談話已經到了沒必要繼續下去的地步,她也沒有留下來的必要,她走了。回去拿包的柳臨淵,在門口被意外的人攔下,對方拽着她的手把她拉到的應急通道裏。
中途因為人太多不太好掙紮的柳臨淵跟着羅美英進了通道,看他關門抽煙,抽的滿臉郁結,連抽三根,柳臨淵不耐煩了,她本來心情就夠糟糕了。要不是不想事情鬧大,她都不會跟過來。
羅美英大跨步攔在門前,擋住柳臨淵前進的方向,開口就丢雷“教授也來了,你可能沒看見,剛才教授讓我去找老師,我是說你的爺爺,我聽到了你們的話。”
柳臨淵盯着他,讓他繼續說。羅美英彈掉煙蒂,又點燃一根煙猛吸一口“柳臨淵,別走。我不知道你為什麽變成這樣,但是別走。你走了,就真的不能挽回了。今天是老師特地把你帶來的,你不會不明白代表什麽,你不能走。”
“我想,這個和前輩應該沒什麽關系。”柳臨淵當然知道代表什麽,代表她真的被當繼承人在培養,代表即使柳千言知道《畸愛》很可能不是她的作品,還是對她懷有期待。代表那個老人在告訴整個圈子,以後柳臨淵就正式進入這個行當了。
她知道一切,包括知道如果她不走,就算她真的是個阿鬥,現在那個會場裏的人,也能把她生推上著名導演的寶座。知道她要是走了,那今天那麽好的在同一個戰壕裏建立起關系的機會,可能再也不會出現。
柳臨淵不應該走的,哪怕是為了所謂的零花錢,為了以後的道路能走的更順利一點,她都不應該走的。可是她還是要走,因為她再不走,她的園丁就真的要龍虎相鬥了。
這句話拒絕的意思太明顯,羅美英有些急躁,往前邁了一步“我知道和我沒什麽關系,但是你就不能先留下麽,至少等這裏結束再說,這樣都不行?”
柳臨淵往後退了兩步,還是那句話“抱歉,我應該走了。”
“柳臨淵!你怎麽變成這樣了!”羅美英低吼一聲,看她再次後退的動作有些受傷“你以前不是這樣的!你明明最讨厭你的父親,你都說要是能和他脫離關系都行,為什麽你現在反倒站在他那邊,他做了什麽你知不知道!他。。。”
“前輩!”柳臨淵厲聲打斷他“那是我的父親!”
“你怎麽變成這樣!”
“。。。”
柳臨淵仔細扒拉和這位的回憶,如果不是她遺失了什麽記憶,那她和這位遠沒有到能說這句話的關系。可羅美英還在說,說柳臨淵之前多有性格,多有正義感,多有才華,說的柳臨淵基本就是他夢想中的女人,最後大吼一聲。
“我為了你都願意去和別人打架了!”
“。。。”
眨了眨眼睛的柳臨淵在判斷這算不算告白,管他呢“不管你當初怎麽想我的,反正我已經變了,不是你喜歡的那個人,前輩請自重。”說完掏出手機“是前輩自己讓開,還是我打電話找安保請你讓開。”
羅美英瞠目結舌的望着她,半響後冷笑一聲,側身讓開身後的門,手放在門把上,自己拉門出去。走之前丢下一句“是,你确實不是她。”大跨步走人。
獨自留在原地的柳臨淵站了好一會兒,深呼吸緩緩的吐出,邊往外走邊打電話柳明旭。她不是去給柳明旭提醒的,沒這必要,柳明旭肯定知道了,現場這麽多人呢,都一個多小時過去了,他怎麽可能不知道,她是去想要試着讓父親不要出頭的。
就像柳千言說的,他的刀砍向的人不是柳明旭,至少不是針對柳明旭。但是柳明旭必然會因為牽扯到柳千言出頭,她想做的是讓柳明旭再思考一下,沒必要沖鋒陷陣。
柳千言有自己的立場,柳明旭也有,被柳明旭帶進辦公室的柳臨淵,聽到了柳千言嘴裏,所謂的理想主義者柳明旭的立場。并且也發現,論強大這對父子是一樣的,只有她弱小,所以也只有她兩頭不靠,還想兩頭讨好。
“整個國家不是三五人說了算,甚至不是三五千人說了算的東西,政治是妥協的藝術你懂嗎。我們誰都沒辦法得到我們想要的,我們只能妥協的選擇一個大家都不讨厭的東西。父親現在做的不是讓整個世界變的更清明,而是在告訴那些用心險惡的人還有一個新的渠道。”
柳明旭看着女兒“如果我不站在前面,你覺得真正站在前面的人會怎麽對他?我們兩打死了都是口水戰,一旦我退下來,表示不摻合這件事,你覺得把他拉下來需要多久?”
柳臨淵懂他的道理,她還變了個說法說給柳千言聽呢,可是“你知道他在做正确的事情,對嗎,他只是在尋求正義而已。”這話說的柳臨淵自己都糾結,她到底在做什麽。
柳明旭并不知道她在糾結,他只知道女兒太稚嫩,只能看到所謂的正義“這世界什麽是真的對,讓他報道,讓他播放,你知道這件事牽扯多少了嗎?示威的人是人,特別可憐。那警察就不是了嗎,他們不是誰的兒子誰的女兒,誰的丈夫誰的父親嗎?”
“他們現在所做的一切永遠都碰不到真正的權力者,權力者在上面指點江山,他們真正去譴責的,都是那些不得不被推出去,甚至同樣自己沒有後路的人。還有更多的人是站出來之後,以此當政績的。”
“他們在做的是為那些別有用心的人提供一個舞臺,讓想要參與選舉需要名望的人成為舞臺上的明星,成為唱票時的勝利者。他那個壓根不叫正義,他成為別人手上的刀,砍着他以為的敵人,然後送上位的是誰?依舊是一樣的人!”
這些話柳臨淵都說過了,她不想聽,她只是希望這對父子別攪合進這件事裏,到時候就真的出不來了。就算他們想和好,他們身後的利益集團也不允許的!萬一就那麽寸,有死傷呢!
“就算這樣,就不能為了爺爺考慮一下嗎。”柳臨淵都要暴躁了,還是讓自己冷靜,試圖打感情牌“老人家年紀大了,真的出意外怎麽辦。”
柳明旭愣住了,愣愣的看着柳臨淵,像是透過她在看着誰“你真的跟小時候一點都不一樣了,是我們太長時間沒有好好說話了嗎。你以前不會這麽瞻前顧後的,是我們傷害到你了麽,變的小心翼翼的,很辛苦吧。”
“操!”柳臨淵一句髒話就罵了出來,一連三次被人說變了,還沒一次是好話。她也到極限了,直接爆發“你們就非要鬧的你死我活才行!這個位置就那麽重要,還是你就缺這個功勞好再往上爬嗎!”
柳明旭眼睛一眯,神情也冷淡下來,說出口的話也尖銳了“不管你從哪裏聽到了什麽,那都是別人的話,你因為別人的話站在我的面前指責我?你也不小了,真的什麽都不懂嗎。”
“我為什麽要在這裏,因為這裏是我能護着你們的位置,不然怎麽樣,讓我親眼看着我的父親去死嗎,我站在這裏就是他最大的保障。連夜出逃的時候他只想着正義,家人困難的時候他還想着正義。”
“他的腦子裏只有那些他認為偉大的理想,偉大的正義!我們受到的驚吓呢,我們為他的付出呢,他看過麽,想過嗎!我理解他?他不理解我嗎?他認為我在做惡心的事情,我何嘗不認為他幼稚又殘忍,他在逼我看他去死,就為了他心中的正義!”
“我為什麽要在悔恨中去接受一個會成為偉人的父親?我為什麽要看着他欣然赴死?我為什麽要在半夜躲在門後面看着媽媽給他擦藥,求他好歹想想家裏人?他想去死就去!別扯什麽大義,這世界不缺一個英雄!”
柳明旭從牙縫中吐出的口不擇言,在看到柳臨淵被吓到的臉色不再往下說。用力的閉了下眼睛又睜開,嘴角慢慢勾起,對柳臨淵笑笑“臨淵,這件事和你沒有關系,你好好的上學,去陪陪奶奶,其他的事情有我呢。”
柳臨淵直接拿着包起身走人。既然你們都想清楚了,只把我當傻子,那就一起死吧。不就是作麽,看誰先作死誰。
2014年八月,以《潛水鐘》的試映會結束為起始,整個韓國陷入輿論的戰争。一如柳千言所說,作為被當作名頭的釜山電影節徹底紅了。每天有無數的媒體,采訪無數的名人和官員,都在争執一件事,釜山電影節是否能如期舉行,以及政治是否應該幹預創作。
這個大到能上升國民是否言論自由,小到電影能拍什麽素材的話題,以每天誕生至少三場公開在媒體上的罵戰為速度,席卷整個電影圈和政界。作為領頭人,柳千言和柳明旭的那點過往也全部被拉出來,父子吵架變成全民圍觀。
以‘國民’為代表的正義媒體,在他們的新聞裏,柳明旭的故事就是當初李炳憲的版本,這也是電影圈公認的版本。把柳明旭說成是不孝子、沒有道德的政客、沒有家庭觀的權力愛好者,反正就是趕緊下臺才好。
以‘官方’為代表的同樣自喻正義的媒體,就把柳千言塑造成反社會的電影人,只能紙上談兵的文人,說的話和做的事只求漂亮,不求實際。大概是被柳明旭壓制了,壞話倒是說的很少,至少沒有小報罵柳明旭罵的兇。
不過他們丢出了一連串的數據給柳明旭翻案,柳明旭當初确實是跟着柳千言進了政局沒錯,但他是為了已故的夫人進去的,而不是為了什麽權利。更何況,以他教授的身份,進政府太理所當然了,連個理由都不用,非要牽扯柳千言也是強詞奪理。
再說為什麽柳千言出國的時候柳明旭沒走,那時國家剛從動蕩中恢複過來,到處都是缺人,柳明旭能留下來是一個官員對國民的責任感。柳千言反倒是沒有責任感的那個。歷數柳明旭在任期內所做的事情,那是不可磨滅的功績,單說釜山電影節和聖羅蘭電影節的聯合就是他一手促成的!
簡而言之,雙方就是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的階段,每天你來我往掐的熱火朝天。
很快戰局進入白熱化,釜山電影節定在10月8號開幕,開幕電影就是《潛水鐘》。柳千言召開記者會,公開發表如果政府抵制電影節開辦,那以他為代表的147位電影從業者,将不出席今後任何由政府組織的任何官方活動。
一步将軍踩在柳明旭的死穴。
柳明旭的反擊戰為,超過兩百位遇難者父母的親筆簽名,聯合抵制《潛水鐘》的上映,因為他們在消費死去的孩子們。這份簽名一出,連網上的風向都開始變,那些父母才是直接的受害者,此時所謂的正義就站不住腳。
反殺一局,雙方開始要見血了。
九月末,震驚整個電影圈的消息被報道,《潛水鐘》的導演李尚浩被社會人士威脅年過七十歲的母親,致使母親重傷入院。社會人士當即投案自首,并聲稱他是遇難者一個孩子的舅舅,他就是看不慣李尚浩的做法。
這件事是不是真的純粹因為私怨已經不重要了,李尚浩有意退縮了。三十幾歲的漢子跪在柳千言面前,哭的整個人都說不出話來,氣的發抖也怕的發抖。他真的自己被打死都不會怕,可是他還有母親,他怎麽忍心,他賭不起。
這件事激怒了柳千言,也激怒了所有參與此事件的電影圈,一份父子關系斷絕的聲明已經在草拟的當天。這次是真的鐵了心,連老太太都勸不了的老爺子,接到警局電話,他孫女被抓了。
同時,理論上應該志得意滿,卻連胡子都長出來的柳明旭也被召喚到警局,他女兒被抓了。
濃妝豔抹,衣着清涼,不小心能被誤會成站街小姐姐的柳臨淵,先沖高血壓都要犯了的柳千言招手說‘嗨~’再送給氣的臉都紅了的柳明旭一個大笑臉“好久不見~”
面對他們問自己要做什麽的問題,如今各種不怕死的柳臨淵表示,她在做正事。
“做一個遲早會被抓的導演。”
這世上從來沒什麽天生乖巧,只有會看眼色。——6歲的柳臨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