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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0章 (1)

貞敏公主瞧了百裏纖一眼,沒說話。

周玉淳傻了也就罷了,百裏纖可不是那等有正義感的人。只怕是百裏纖自己跟元月砂有仇,卻拿周玉淳做筏子。

貞敏公主雖然不想插手這檔子侯府的爛事,可也不至于為了一個不怎麽相熟的元月砂,惹周玉淳和百裏纖都不歡喜。

勸了一句,貞敏公主就不說話。

這讓元月砂感慨貞敏公主的高貴和聰慧,那等高高在上,雲端之上的人物,又怎麽能摻和蝼蟻間醜陋的糾纏呢?

貞敏公主果真是三個人裏面最高貴最聰明的人物。

卻并不願意在這些個貴女跟前松口。

“事到如今,只需解開盈姐兒衣衫,就可知曉,究竟是乳母照顧不周,還是月砂欺辱人了。”

元月砂自然不能退,若方才哄不了哭泣孩子只是丢醜,如今退縮卻證明心狠霸道的事實。

周玉淳也怔了怔,不意到了這個時候了,元月砂居然還如此嘴硬。

風娘更是淚水盈盈,咚的跪下來:“二小姐饒了盈姐兒吧,她真的病着呢!真的病着呢!”

周玉淳只覺得元月砂不可理喻:“人家小孩子真生病了,這樣子可憐,怎麽元二小姐就沒那麽一點憐憫的心思呢?她不過哭了哭,惹得你沒臉,也是不用這樣子不依不饒吧。”

周玉淳憐憫的目光忍不住望向了生病的蕭盈。

這麽小年紀,臉頰上滿是淚水,盡數都是驚惶之色。

哭得久了,還時不時咳嗽兩聲。

這麽一個小孩子,元月砂居然還不依不饒的欺辱,可當真是鐵石心腸。

元月砂福了福:“事關月砂名聲,倘若盈姐兒安然無恙,月砂甘願受這個責罰。”

周玉淳反倒遲疑起來。

自己連聲呵斥,疾言厲色,元月砂反倒總是淡淡的,并沒有如何失态,更沒有對自己還以顏色。

就算如此,元月砂仍然堅持,蕭盈身上有傷。

她說的話兒,也是有幾分道理,若蕭盈沒有傷,元月砂名聲也是毀了。可倘若當真有傷呢,豈不是冤枉。

百裏纖卻不依不饒:“明明盈姐兒生病了,你非得要解開人家衣衫,這是什麽道理?說到底,一開始便是你抹不開面子,眼見人家小孩子哭,非得認為乳母弄了什麽幺蛾子。如今你非得要驗傷,也不過是要向蕭家人證明,你不依不饒,是當真關心,因此情切。事到如今,你還在演戲。”

風娘一陣子心慌,哭泣不已:“盈姐兒打小膽子小,如今又染病,可別吓着她了。”

周玉淳一陣子的為難,不覺扯住了手帕。

一邊這般為難,可若真冤枉了人也不好了。

她求助的目光掃向了貞敏公主,可貞敏公主頓時扭過了頭去,意思不言而明。

貞敏公主方才就暗示了,這些後宅争鬥的事情,她們這些嬌貴女郎實在不宜插手。這些女人,個個跟烏眼雞似的,鬥個不休,眼界品行都是不佳。許是兩個都不是好的,當做戲瞧就是。

只有周玉淳這個傻的,這檔子事情裏面,居然還是抱不平。

她決意不理會周玉淳,讓周玉淳受些教訓,知道輕重。

就在這個時候,一枚小小的松子砸過來,正好砸在了周玉淳那顆腦袋上面。

“傻妹妹,又招惹什麽事情了?”

那嗓音懶洋洋的,卻又帶着一股子風流不羁。

只聽嗓音,便能聽出是個潇灑出塵的人物。

伴随這懶洋洋的嗓音,只見一道身影斜斜靠着門口,又慢吞吞的走進來。

周玉淳頓時又驚又喜:“大哥!”

元月砂安靜的站在了一邊,此刻卻也是不覺眉頭一挑,眸色沉了沉。

宣平侯周世瀾!

瞧來自己來蕭家壽宴,還是見到了這京城中有名的風流纨绔。

元月砂安安靜靜的擡頭,周世瀾的容貌也是盡收眼底。

他身着淡藍色的衣衫,身段兒修長,蜜色的肌膚,容貌英俊而甜蜜,紅唇總是蘊含了一縷輕佻的笑容。

而那樣子的放浪不羁,仿若一股子特有的吸引力,極容易讓女子面紅心跳,沉溺其中。明知其輕浮不堪,卻總具有致命的吸引力。

元月砂瞧得很仔細,心裏卻既酸又不屑,瞧來也不過是個輕浮的混賬。

她認認真真的想了想,覺得蘇姐姐應該不會喜歡這種貨色。

這一瞬間,周世瀾也是心頭流轉了一縷異樣。

那元家小妮子眼珠子眨也不眨看着自己也就罷了,他打小都是被女人瞧大的。

可明明瞧得那麽仔細,一雙眸子卻也是平靜得沒有任何痕跡。

這樣子姿态的少女,當真是極為少見的。

那些良家少女,因為知曉自己的名聲,看也不看自己的多了去了。

哪裏有這等落落大方看了,還流露出不屑的。

周世瀾微微有些郁悶,伸手揉了臉龐邊頭發兩下。

周玉淳卻好像見到了救命的稻草,死死的将周世瀾抓住:“大哥,你最是聰明,你瞧如今也該如何?”

周世瀾回過神來,唇瓣綻放一縷甜蜜的笑容:“淳兒可是傻了,這蕭家的小丫頭,今年已經四歲了,又不是一歲的奶娃娃。她自己會說話,直接問小姑娘就是了。只要哄好孩子,不就一清二楚?”

他唇角蘊含了甜蜜的笑容,當眸光落在了風娘身上時候,卻瞬間冰冷。

風娘心髒不由得跳了跳。

周世瀾嗓音沙啞而甜蜜:“你這個做乳娘的,将孩子放開吧。”

世人都說周世瀾輕佻而孟浪,然而一旦他那一雙眸子沉潤下來,卻似乎有着一股子無與倫比的威勢。

那甜蜜沙啞的話語,恍若有讓人不能拒絕的力量,使得風娘微微恍惚,不自覺的将手臂輕輕的松開了。

不過瞬間,周世瀾眸子又恢複了平素輕松自在的樣兒。

他指着因為離開風娘哭得更大聲的女娃娃:“淳兒,去哄哄人家吧。”

貞敏公主和百裏纖都十分有默契的不去招惹小孩子,默默瞧着周玉淳這個傻的真的挂着笑臉迎上去哄小姑娘。

元月砂也有了一縷奇怪的感覺,周世瀾看着玩世不恭,似乎什麽事情都可以玩一玩。如今,周世瀾更好像在玩自己的傻妹妹。

周玉淳覺得小孩子一多半會喜歡顏色鮮亮的玩意兒,也摘了自己挂在脖子上的五彩璎珞,來逗盈姐兒。

豈料盈姐兒不買賬,哭得更加大聲,臉蛋上都是淚水。

卻将周玉淳弄得十分無措。

風娘在一邊,暗暗一笑,這些沒出閣的姑娘,哪裏懂這些。

盈姐兒是自己奶大的,只有自己能拿捏。

她拿捏住盈姐兒,後面什麽女人嫁過來,盈姐兒都離不得自己。

周玉淳無奈的瞧着周世瀾,周世瀾笑了笑,讓她退後。

周世瀾湊在了盈姐兒跟前,沖着蕭盈笑了笑。

那笑容一派陽光潤透,令人不覺極好看。

暖暖的,讓人覺得極好親近。

盈姐兒哭聲也小了些,更不覺好奇打量周世瀾。

周世瀾掏出了一塊手帕,用手帕做了個小兔子,惹得蕭盈好奇的瞧着。

那兔子很可愛,小孩子都喜歡可愛的東西,而且還是周世瀾當着蕭盈的面弄的。

周世瀾讓這兔子在自己手掌心,晃了晃,又掏出了一塊糕點。

“盈姐兒,你吃一塊糕,這兔子我就送給你。”

蕭盈想了想,略略遲疑,咬了一口周世瀾送到唇瓣的糕點。

周世瀾也言而有信,将小兔子給了蕭盈。

蕭盈一邊玩着小兔子,時不時側頭咬一口糕點,倒是真的被哄着不哭了。

周世瀾不覺笑眯眯的問:“盈姐兒,你跟我講,是不是哪裏痛,所以才哭不停。”

蕭盈含含糊糊的說道:“腿,腿疼。”

風娘吓得呆住了,欲圖阻止蕭盈說話,卻又生怕自己造次,反而引來別人的疑窦。

周世瀾眸光輕輕的閃動:“那,那為什麽腿會疼。”

盈姐兒一雙眸子頓時流轉了畏懼之色。

打小,她都是讓風娘照料,只知道若是風娘不歡喜,可以随意懲罰自己。

她年紀還小,卻也還是知曉,自己若是說出口,風娘一定是會生氣的。

“你若不肯說實話,我便告訴你祖母,讓她責罰于你。”周世瀾忽而板起了臉孔。

若說這世上還有個讓盈姐兒更畏懼的人,便是她祖母蕭夫人。

蕭盈眼眶頓時紅了,顫聲說道:“是,是乳娘掐我的,不關我的事,我不是故意哭的。”

此語一出,在場的人臉色都變了。

特別是周玉淳,面色特別不好看。

她是覺得元月砂欺辱了人,所以才來打抱不平,可是卻全沒想到,根本不是這回事。

卻是這個刁奴害人,被元月砂撞破了。人家要揭破風娘,可沒想到風娘居然利用她們這些貴女。

怎麽會有這麽惡毒的奴婢?

像周玉淳這樣子被保護得極好的姑娘瞧來,簡直是不可思議。

風娘勉強擠出一絲笑容,故意做出一副輕描淡寫的樣兒:“這小孩子,被吓住了,亂說什麽?瞧盈姐兒也是病糊塗了,生怕被侯夫人責罰,卻胡言亂語。”

說到了這兒,風娘驀然板起了面孔,涼絲絲的說道:“盈姐兒,你怎麽胡說?”

蕭盈似又受了什麽驚吓,糕餅也不吃了,抿着唇瓣發呆。

風娘這樣子解釋,卻沒有人相信,就是周玉淳也不相信。

周玉淳想起方才元月砂說的話兒,過去到了蕭盈身邊,輕輕的撩開了蕭盈的裙擺。

小孩子的肌膚,雪白水潤的,如今盈姐兒那小蘿蔔腿上,卻也是分明有那一點淤青!

周玉淳心下大怒,這麽小個姑娘,也不知道這個惡奴為什麽這樣子狠心,居然能下此毒手!

元月砂對一邊蕭家的丫鬟說道:“還勞你告知侯夫人,這惡奴竟如此待小姐。”

水晗也是極為憤怒的,強自壓住的怒氣,沉沉說道:“元二小姐放心,奴婢定然是将此事一五一十的告訴給侯夫人。”

風娘全身的力氣忽而好似被抽走了一樣,整個人也好似軟綿綿的了。

她內心有個聲音叫完了,這一次自己當真栽了。

侯夫人的心腹瞧着,元月砂指認,還有在場的貴女作證。

特別是宣平侯周世瀾也在這兒,還是他哄着盈姐兒說出真相。

自己一個乳娘,沒權沒勢,定然是要完了。

可是怎麽就成了這樣子了呢?原本不該是這樣子啊。

自己一向很小心的,盈姐兒不聽話,她用針紮一紮,盈姐兒也不敢不聽。那針紮了,不會有什麽傷口,誰也不知道。還有就是,晚上她也要歇息,也不樂意哄孩子,幹脆在蜂蜜水裏添了藥粉,藥倒盈姐兒。這樣子一來,晚上也沒人鬧她。

這些事情,一向都是沒有人知曉,她也是做得很隐秘。

盈姐兒身子不好又如何,那是她娘胎裏面落的病,天生身子骨弱,怪不得別的人。

怎麽如今,居然就被人發覺了?

還是自己心太急,急得落元月砂的臉面。可是結果呢?動手掐人,卻不免留了那淤青印子。

擱往常,她虐完也不會有什麽印子做罪證。

是了,這一切都是要怪元月砂。若不是元月砂,自己這些事情也是不會被扯出來。

想到了這兒,風娘盯元月砂的眸子裏面,卻也是充滿了森森的恨意。

果真是趕着上填房,才一來蕭家,就趕着來算計自己了。

元月砂卻不覺若有所思。

她記得方才盈姐兒面上滿是懼意,足見對風娘怕得緊。

風娘不會今日才第一次虐她,正因為以前也虐,所以這樣子怕。

元月砂忽而板起臉孔,冷冷說道:“盈姐兒,你今日得罪了乳娘,乳娘不會饒了你,要罰你,你知不知錯!”

她嗓音冷冰冰的,又刻意板着臉孔,落在小孩子眼裏,可是有些吓人。

盈姐兒吓得哇哇大哭,顫聲說道:“乳娘我不敢了,不敢了,不要拿針紮我,好痛!好痛!”

如此言語,令人震驚再深一層!

風娘居然是做出此等事情?

她不過是個奴婢,可蕭盈卻是主子,想不到風娘居然是這樣子的狠。

水晗原本準備回禀蕭夫人,再讓蕭夫人處置此事。

此刻聽聞這駭人聽聞的事情,卻再按捺不住內心怒火:“風娘,你,你好,可果真是有些本事。”

風娘也是吓得腦子一片空白,卻拼命搖頭,絕不敢認:“這是小孩子胡說,當不得真。”

下意識間,手指卻也是不覺撫摸上了腰間香囊。

元月砂一直死死的盯着風娘,等着瞧她的破綻。

風娘這下意識的動作,她自是盡收眼底。

元月砂上前,一把扯下了風娘的香囊。

風娘大驚,欲圖奪回。

豈料周世瀾向前,一把将她給攔住,生生推倒。

元月砂嗓音清潤:“水晗,你是侍候侯夫人的丫鬟,這是蕭家家事,這香囊裏面有什麽東西讓風娘如此激動,還煩你親自瞧瞧。”

水晗拆開香囊,從裏面摸出幾根金針,頓時氣打不了一處來。

等她從香囊裏搜出一包藥粉,臉色就更難看了。

雖不曉得這藥粉是什麽,可總歸不會是什麽好東西。

這個風娘,實在是可恨了。

風娘已然是渾身癱軟,什麽話兒都說不出來。

那包藥粉,是她混着給盈姐兒吃的,吃了就打瞌睡。

人家只要請了大夫,驗一驗,必定也是能驗出來。

她身子瑟瑟發抖,自己賣身契還拿捏在侯府裏面。而蕭夫人平時雖不會妄動殺孽,可是一旦觸及逆鱗,必定不能輕饒。

而自己,便是觸及了決不能觸及之處。

水晗容色沉了沉,她心知今日蕭夫人賀壽,賓客很多,卻不能丢了臉。故而讓人将已經癱軟的風娘拖下去,再另外叫老成的嬷嬷來照顧盈姐兒。

水晗福了福:“今日侯夫人壽辰,壽辰之後再處置這賤婢。奴婢鬥膽,只盼,此事莫要鬧出來影響客人們的心情。”

周世瀾微笑:“放心,我等自然不會多言。”

說到了這兒,周世瀾還瞧了元月砂一眼。

這元家姑娘柔柔弱弱的,倒也是很聰明。

小小年紀,很能沉得住氣。

他覺得元月砂對自己姿态也很奇怪,不動聲色的留意自己,可又似并不如何喜歡自己。

一雙眸子之中,隐隐有些說不出的微妙。

盈姐兒驚魂未定,似受了什麽刺激。

那徐嬷嬷過來,将盈姐兒抱起來,她也呆呆的,沒有說話。

徐嬷嬷皺眉,莫不是讓風娘折磨傻了?

侯夫人性子十分堅毅,未必會歡喜。

周世瀾過去,将那手帕包的布兔子送過去:“盈姐兒,以後不會有人欺負你了,風娘再也不會回來了。”

說到了這兒,周世瀾朝着蕭盈笑了笑。

他的笑容溫暖柔和,充滿了感染力。

盈姐兒略一猶豫,抓住了那個布兔子。

她小嘴動動,勉強朝着周世瀾笑了笑。

周世瀾站起來,周玉淳在他背後咳嗽了一聲:“大哥果然會哄孩子。”

周世瀾轉過身,盯住周玉淳:“阿淳,事到如今,你是不是知道了,誤會了人家元二小姐。”

周玉淳臉蛋兒一紅。

周世瀾微笑:“你做錯了事情,誤會了人家,應該怎麽樣?”

百裏纖插嘴:“阿淳又不是故意的,人家也是一片好心,打抱不平。除了那等沒氣量的,心眼子小的,誰也不會怪阿淳。”

周世瀾淡淡說道:“這是我周家家事,纖小姐不必插嘴。”

百裏纖為之氣結。

周玉淳趕緊擺擺手:“好了好了,是我不好。”

她走到元月砂跟前,福了福:“元二小姐,是我魯莽,誤會你了,向你賠個不是。”

元月砂不動聲色:“淳小姐不必客氣。”

貞敏公主微笑:“是了,我就知道阿淳,最爽利不過的一個人,知錯能改,比誰都大方。”

百裏纖也誇獎她:“我瞧京城的官家小姐,沒一個有你好說話。”

兩人倒是誇起周玉淳。

周玉淳雖然之前魯莽了,可是居然肯爽快認錯,已經是難能可貴的好品質。

這是十分難得的。

周玉淳臉紅紅的,有些害羞:“我哪裏有那麽好,可別誇我了。”

周世瀾眼底深處隐隐有些憂色,想要說什麽,卻欲言又止。

罷了,還能怎麽樣?

這畢竟是一場誤會,阿淳确實不是故意的。

貞敏公主和元月砂不熟,也沒怎麽和元月砂搭話。

百裏纖刻意冷着元月砂,更不想跟元月砂說話。

一時之間,這幾個小姑娘裏面,元月砂卻好似被冷落了一般。

周世瀾覺得元月砂聰明又孤傲,有些憐惜。

“這一次,元二小姐好生聰明,而且也不怕事。盈姐兒應當感激于你的。”

他對元月砂說話,口氣好似哄小孩子一樣。

周世瀾并不是故意的,只不過他在家裏面當慣了大哥,習慣這樣子了。

元月砂卻不覺擡起頭來,唇角浮起了淺淺的笑容:“宣平侯這卻說得差了,若不是風娘招惹我,我是不會惹這樣子麻煩的。”

周世瀾反倒一怔,就算是這樣子,元月砂也不必挑明說出來的。

他不覺瞧着元月砂額頭一點朱砂梅花妝,心思卻漸漸有些缥缈,眼神微微有些深邃。

一股子淡淡的風流韻味,卻是從周世瀾的眼角眉梢悄然彌漫。

因發生了這檔子事,幾人也一塊兒去見蕭夫人。

百裏纖悄悄的和周玉淳說話:“待會兒,我家裏那位大哥哥也要來,你是知曉的。”

她口中的大哥,自然指的是百裏冽。

唯獨百裏冽,才能撩撥周玉淳的心湖,讓這小妮子神魂颠倒,不能自己。

百裏纖這樣子的盯着周玉淳,心尖尖卻也是不覺泛起了一股子的異樣。

她羨慕周玉淳,單純善良,更要緊的是,無論周玉淳想要什麽,都可以大聲說出來。

這樣子的福氣,自己一輩子都不會有。

想到了這兒,百裏纖不覺垂下頭去,低低說道:“可惜,我這位大哥,這次似乎有心上人了,還十分在意呢。”

周玉淳大受打擊,面色有些難看,好半天才輕輕的哦了一聲。

不知怎麽,百裏纖反而心裏舒坦了些。

周玉淳沉默了一陣,才小心翼翼的問道:“你哥哥心高氣傲,不知曉是哪家的小姐,我認識不認識?”

百裏纖嘆了口氣:“那姑娘,我卻瞧不中,比阿淳你可是差了老遠。不就是眼前這個元二小姐,居然是讓哥哥心心念念。阿淳,我倒是覺得,你比她更好。”

貞敏公主聽到了耳裏,只覺得百裏纖心思未必那樣子的簡單。

可她容色淡淡的,到底什麽話兒都沒有說。

如果周玉淳被挑動,對元月砂有什麽針對的心思,這絕不是因為周玉淳蠢,而是因為她确實記恨人家。

她手指頭輕輕拂過了自己錦繡羅裙,一個公主若要高高在上,便要學會對許多事情充耳不聞。

這樣子,才不至于将自己陷入泥地裏面去。

周玉淳過了老半天,才勉勉強強的說道:“是,是她呀,她應當很好,冽公子才喜歡。剛才就很聰明,我都比她笨。”

百裏纖卻有別的說頭,唇瓣輕輕一翹:“那叫心眼多,會算計。也就這樣子蓬門小戶的姑娘,家底子不厚,才有這麽些個彎彎道道。才需要絞盡腦汁,攀附上高門,得些好處,不必繼續在底處掙紮。阿淳,那些身份卑微的姑娘,心眼子可多了。這是她們天生的東西,定然高貴不起來。”

說到了這兒,百裏纖眼珠子眯了眯,笑得甜甜的:“哪裏像你,家裏父母和睦,兄妹親善,你又人品敦厚,十分善良。誰見到你,都會喜歡你的。誰願意跟個滿身都是心眼子的姑娘在一道,人家不是看中你的家世,就是有心算計你做踏腳石。她跟你比起來,樣樣都不如。你若是天上的雲彩,她就是地上的泥土。”

貞敏公主不動聲色,垂頭笑笑。

這話仔細聽聽,也是有幾分道理的。

正因為這個樣子,滿京城的貴女裏面,貞敏公主還是喜愛和周玉淳在一道。

可是百裏纖這樣子說,卻也是未必有什麽好心思。

周玉淳家世好,家裏人也好,打小什麽都有,性子也很溫柔。

可只要是人,就總會有些東西得不到的,周玉淳也不例外。

一張雪白的宣紙,因為嫉妒,也是會染上淺淺的墨痕。

周玉淳聽了,眉宇仍有些苦惱,勉強笑了笑:“可是阿冽喜歡她,卻不喜歡我。阿冽喜歡,一定有他的理由。”

百裏纖的手掌輕輕的握着周玉淳的手掌,她瞧着周玉淳有些黯然的樣子,心尖尖竟似有些快意:“我大哥瞧上她,可是瞎了眼珠子。不過,也怪不着他。他打小見慣了貴族姑娘,将高貴溫柔當做呆板無趣,善良大方視作平庸尋常。偶爾見到了一個這種破落戶的姑娘,自然是覺得說不出的新鮮。我方才不是跟你說過嗎?她仗着自己有救命之恩,總對大哥欲拒還迎。還有我爹,為了這個女人跟我娘置氣。她出身低些,真心愛我大哥也還罷了,其實根本就是為了多攏幾個裙下之臣。我大哥玉做的一般人物,生生被污泥糊住,你不替他可惜,我還心疼自己的親哥哥。”

周玉淳欲語還羞,臉頰忽而紅了紅,還是忍不住開了口:“你說她,她當真還跟你爹——”

那個她,自然指的是元月砂。

這樣子不知羞的事情,周玉淳原本也只是聽人提及過。

可還沒親眼見到真這麽做的人。

居然和父子兩個糾纏不清,可真是。

她覺得元月砂雖然長得不差,卻談不上是什麽傾國傾城的絕色。

百裏策素來風流也還罷了,而百裏冽打小性子就是冷冷清清的,很少跟女孩子親近。

周玉淳這般說着時候,心尖兒忽而就浮起了百裏冽如白蓮花般的身影。

那個無比俊美的少年,只輕輕一站,竟似有清冷的月光撒在了他的身上。

周玉淳總覺得有些難以相信。

百裏纖眉宇間卻頓添了愁苦之色:“阿淳,我難道這樣子不孝,還編排自己父親的不是。這麽些年,我父母感情一向和順,臉都沒怎麽紅過。可那天她一來了,我娘臉被打得腫了,還要用些脂粉遮掩。她,她就是個妖孽。”

周玉淳心忖這倒也是。

百裏纖就算争風,大約也是不會拿家裏長輩的風月之事來編排。

她也是信了,心裏也有些不忍和苦惱:“她,她怎麽能這個樣子。”

別人也還罷了,那麽幹淨的百裏冽,怎麽可以被人弄髒呢?

那言語裏面,已經是有說不出的可惜之意。

周玉淳盯着元月砂纖秀的背影,眼底頓時流轉了幾許異樣之色。

她們議論的話兒,以為元月砂聽不到,實則元月砂縱然封了武功,耳力卻是比別的人要強些。

可是縱然聽到了,元月砂也只是笑了笑,并不怎麽理睬。

而百裏纖卻忽而不覺提了提嗓音:“元二小姐,方才是我被那個惡奴所欺,誤會與你,想來你也是不會介意吧。”

一邊說着,百裏纖輕盈的到了元月砂的身邊。

元月砂柔和的說道:“纖小姐是來與我道歉的?”

百裏纖微微一堵,她當然并沒有這個意思。

元月砂是什麽身份,又怎配讓自個兒道歉?

百裏纖忽而展顏一笑,顧左右而言其他:“元二小姐救了我大哥,宣王府還未酬謝,我也想盡些心意。纖兒陪着元二小姐,為你做套首飾,好不好?”

元月砂不動聲色:“這可不敢當。”

百裏纖慢悠悠的說道:“大哥是宣王府的嫡子,身份很是尊貴,你救了他的命,給什麽都是值得的。我瞧元家也小氣,這樣子的貨色,也給元二小姐使,也不嫌寒酸。”

元月砂雙手套着一雙銀絲纏枝,掐絲的镯子。每個镯子上頭,又點綴了一顆小小的珠子。縱然談不上十分名貴,卻也是樣式精巧。

可百裏纖一張口,就說得元月砂十分寒酸。

不過打量元月砂是小地方來的,總是容易自慚形穢。

旋即,百裏纖卻挽住了周玉淳的手。

“今日還是淳兒手上這串明珠,最是通透圓潤。也是周家富貴,又愛惜女兒,所以淳兒才戴得起這樣子的珠子。”

周玉淳今日手腕間的珠串确實也是極為精致,可聽百裏纖這樣子沒口子的稱贊,也不覺微微有些窘迫,臉蛋更是紅了紅。

這京城貴女之間,也不能說沒有鬥首飾的事情,可是百裏纖說得這樣子露骨的卻也是很少有。

她一時害羞,想要抽回手腕,卻又被百裏纖生生抓住。

而其實周玉淳心裏面,也并不是很想将這手腕收回來。

是呀,元月砂這個南府郡來的姑娘,只能戴銀絲的镯子,可是自己手腕上卻是寶珠。

她周玉淳在家裏面,那也是如珠如寶。

和元月砂肯定也還是不同的。

周世瀾止住了步子,驀然輕輕的皺起了眉頭,溫和的喚道:“阿淳!”

周玉淳一驚,回過神來,頓時抽回了手臂。

可許是力道大了些,那串珠子的金線忽而就斷了,一顆顆的珠子頓時也是撒了一地!

周玉淳啊的叫了一聲,眼睛裏頓時流露出心痛之色。

這串手鏈,是周玉淳最喜愛的,也戴了幾年了。

靠着少女的肌膚滋養,這一串珠子也是十分瑩潤,別有光澤。

耳邊卻是聽着百裏纖尖銳的呵斥:“元二小姐,好端端的,你為何将阿淳手腕上的珠子生生給扯斷了。”

周玉淳怔了怔,并不是這樣子啊。

她雖然是将珠串湊到了元月砂的跟前,可是元月砂手指頭根本沒沾這串珠子。

阿纖為何要說謊?

周玉淳頓時想到,百裏纖認為元月砂勾引父兄。

其實連周玉淳也是有些氣憤。

百裏纖是周玉淳打小認識的手帕交,和元月砂不過是個外人。

電光火石間,周玉淳浮起的第二個念頭是,阿纖不是故意的。

阿纖定然是太生氣了,才說這個謊。

而百裏纖仇恨的眸光落在了元月砂身上,心尖尖的一縷怨毒之意卻也是漸漸加深。

那日來宣王府,依依惜別,百裏冽與她言語柔柔,甚至還贈傘送別。

百裏冽從來沒用那樣子的眼神瞧過別人,是那般舍不得,

她眸光閃動,驀然流轉一縷惡毒。

卻似情切,要生生去拉元月砂。

“這是阿淳的心愛之物,元二小姐你也太不懂禮數了。”

百裏纖掐住了元月砂的手腕,可謂是掐得極緊。

她拉着元月砂,還有一個很歹毒的用意,那就是如今地上都是些珠子。

元月砂慌亂之中,随意一踩,就會踩到這些滑溜溜的珠子上面。

而這條花間小徑,其實并不如何的平整光滑,地上鋪了一層碎石。

元月砂這樣子一摔,最好是臉朝下,讓那些鋒銳的碎石邊沿弄壞了元月砂的臉蛋才好。

想到了這兒,百裏纖拿捏元月砂的手勁兒,卻也是更加重了幾分了。

她手間用力,元月砂自是察覺。

雖輕巧脫手也很是容易,元月砂卻不大想在百裏纖跟前顯露身手。

她唇瓣忽而流轉了一縷輕柔的笑容,足掌如百裏纖所願,踩上了一顆珠子。

可那跌倒的身子,十分巧妙的撞在了百裏纖的身上。

咚的一下,百裏纖被狠狠的撞在了地上,身子膈在了碎石上面,一陣子的痛楚。百裏纖秀美的臉蛋也痛得微微扭曲!

旋即,元月砂那身子也是可巧的滑在了百裏纖的身上,再狠狠一撞。

地上有一個姑娘做肉墊,元月砂倒是并沒有覺得很痛。

周世瀾瞧着百裏纖要拉元月砂時候,眸色微微有些異樣。

原本想要向前阻止,卻可巧瞧見元月砂唇角一縷狡黠的笑容。

周世瀾心裏冷哼了一聲,也并沒有動。

這位南府郡的二小姐可真是聰慧,今日見到她,就沒有真正吃虧。

至于周玉淳,看到一下子發生了這麽多事情,頓時吓得呆住了,傻傻的站在一邊。

忽而,周玉淳面頰流轉幾許喜色,有些淺淺的害羞。

“冽公子。”

百裏纖原本就摔得渾身都痛,聽到周玉淳叫出聲,頓時渾身一僵。

她在百裏冽面前,居然是這樣子狼狽,當衆出醜。

元月砂微微擡頭,卻見一片近乎透亮的雪白。

那素色的鞋子輕輕的踏在了元月砂面前,竟讓明珠有些黯然失色。

元月砂不覺眯起了眼珠子,有些不悅情愫心中翻騰。

耳邊,卻聽到了一道淡淡的嗓音:“好久不見,元二小姐。想不到,你都來京城了。”

元月砂也略顯狼狽,而那人卻似視若無睹,仍如平常的口氣說話,好似這是個再普通不過的寒暄。

除了風徽征,沒有人會這樣子說話的。

元月砂雖沒有擡起頭,卻已然感受到一道眸光在自己頭頂上逡巡。

這一刻,元月砂忽而有了一股極惡劣的心思。

她手掌按在了地上,也沾染上了泥土。

而元月砂卻忽而輕輕的伸出手,握住了風徽征的幹淨得不得了的衣擺。

在場一片安靜,只如此呆呆盯着元月砂捏着風徽征衣擺的動作。

風大人,可是有潔癖的。

咔擦一聲,似有什麽東西給生生捏碎了。

風徽征冷漠的說道:“松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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