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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2章 (1)

羅嬷嬷是赫連清身邊得力的人,這是誰都知曉之事。

百裏策忽而瞧了赫連清一眼,讓赫連清頓時打了個寒顫。

赫連清向前,呵斥:“胡說什麽。”

這賤婢胡說什麽,不是給了她金銀,許了前程?

阿惠原本不該這樣子說,她應該咬死元月砂在茶水裏面動了手腳。

不錯,元月砂初來宣王府,不可能與白芙結仇。可白芙是海陵郡出來的丫頭,也許元月砂和那些海陵的逆賊有些關系,所以動手除掉白芙呢?

赫連清知曉百裏策憎惡什麽,只要讓元月砂和曾經的海陵蘇家沾染那麽一點半點的關系,那麽百裏策必定不能冷靜自持。

事後,再除了阿惠滅口。

原本應該是這樣子的,算計得極好的。

可如今這小丫頭張口就提是羅嬷嬷動的手。

“世子妃,可是月砂做錯了什麽,得罪你了。”

元月砂柔柔低語,宛如火上澆油。

百裏冽盯住了元月砂,這個女人果然是厲害的。

看來今天,吃虧的會是清夫人。

百裏冽素來乖順,可是今日他很想順水推舟。

“是啊,母親,元二小姐救過我的,你為什麽這樣子生他的氣呢。”

言下之意,也許正因為元月砂救下了百裏冽,所以赫連清才生元月砂的氣。

雖沒多少填房會憐惜原配留下來的嫡子,赫連清慣于做戲,京城倒也還有那賢惠的名聲。

百裏冽這樣子的言語,倒是讓赫連清溫順賢惠的面具之上生生添了一道裂痕。

她驀然側身,朝着百裏策跪下,字字凄潤,透出了無與倫比的委屈和傷情:“世子爺,妾身服侍你多年,一直盡心盡力,循規蹈矩。又怎麽會枉顧你的心思,做出這樣子的事情?這白姨娘既不受寵,也沒有孩子,妾身絕不可能害了她。至于羅嬷嬷,她在我身邊,恭順多年,又怎麽會做出這樣子大逆不道的事情。”

赫連清手指狠狠的掐着掌心,掐得手掌都是出血了。

很久沒有這般屈辱的感覺。

自打做了世子妃,她身份高貴,無時無刻都是擁有雍容華貴的氣派。

可是偏偏卻想不到,今日自己不知怎麽的居然是被算計了。

她打獵多年,卻偏偏被雁兒捉瞎了眼珠子。

如今赫連清字字鋒銳,十分委屈的樣子。

她不由得心忖,無論如何,百裏策也應當念及這麽些年來,自己是如何的小心順意,小心翼翼的服侍她。

“至于這個阿惠,妾身并不知曉她為什麽這樣子說。不過,妾身倒是聽說,她雖然在白姨娘身邊服侍,卻并不如何的安分。這丫頭服侍白姨娘,嫌棄白姨娘不受寵,所以總是想去別處做活。究竟是何居心,妾身卻是不知。”

赫連清不但将自己摘了個幹淨,還反咬了阿惠一口。

阿惠,阿惠,不錯這樁事情要緊之處則是阿惠。

這小丫頭不成樣子,必定是被元月砂用什麽攏住了,以為咬住自己這個世子妃有些好處。

可這等貨色,怎能沉得住氣。

只需稍稍逼迫,必定能讓阿惠反口。

到時候,說不定還能反咬元月砂一把。

畢竟如今,阿惠也不敢提及赫連清唆使她下藥之事。

羅嬷嬷跟随赫連清多年,是赫連清身邊的老人了。

聞言,她頓時也是明白赫連清的心意。

最初一時錯愕,待羅嬷嬷回過神來,便是恢複了剽悍之姿。

她一把擰住了阿惠,狠狠一巴掌抽過去,疾言厲色:“賤婢,究竟是誰讓你張口污蔑。若不說實話,我瞧你主子的死,和你脫不得幹系。”

阿惠沒有躲,臉頰高高的腫起來一塊兒。

羅嬷嬷一時心裏恨極了,竟拔下了頭上的發釵,可勁兒望着阿惠嘴上戳。

阿惠驀然一推,力氣竟似有些大,讓羅嬷嬷也是拿她不住。

她凄然說道:“夫人,夫人,你饒了我把。”

卻作勢欲跑。

百裏策面沉若水,瞧着這場鬧劇。他不覺一揮手,身邊的侍衛向前,就欲圖将阿惠拿下。

無論如何,這個阿惠是極重要的人證。

然而阿惠似吓壞了,驀然身子一動,竟生生跌落如池水之中。

便是狂怒的羅嬷嬷也是不覺為之一怔,只瞧見那宣王府的池子生生激起了一蓬水花。

羅嬷嬷一時也是吓得呆住。

她還未曾想讓着賤婢去死,她還想讓這賤婢改口。

然而如今,別人瞧來竟是自己生生逼死這賤婢的。

耳邊,卻聽到元月砂冷淡的說道:“阿惠雖然只是個婢女,并不如何值錢。可是也不必這樣子狠辣,生生逼死人家吧。”

羅嬷嬷驚懼之餘也是湧起了一股子的惱恨之意,難怪自家小姐還未等元月砂進門,就如此憎惡這個妖精。

這個小妖精,居然是這麽一個可惡的人物。

可如今元月砂是個嬌客,她是下人,而且還沾上嫌疑。

羅嬷嬷生生壓下了胸中一口氣,咚的跪下來

“世子爺,老奴只是一時不慎,聽不過這賤婢随口侮辱,并不是想要逼死她啊。”

百裏策沒有理睬,只召喚來趙霖,安排幾個精通水性的侍衛,去将阿惠撈上來。

不過水中摸索了一陣子,卻并沒有什麽收獲。

宣王府引入的是活水,水中頗多淤泥和水草,阿惠被什麽纏住了,一時尋不着,這也并不奇怪。

而赫連清和羅嬷嬷,百裏策也是任由她們跪着。

跪久了些,赫連清內心之中卻也是不覺生生流轉了委屈之意。

她做勢跪一跪,原本也不過是故作姿态。

料着百裏策念着她正妻的地位,多年的名分,一定是會立刻扶着自己起來。

想不到,百裏策居然便是讓她這樣子跪着。

這些年來,赫連清也算是養尊處優,跪得久了些,膝頭也是生生添了酸痛之意。

百裏策眸光輕輕的閃動,有幾分異樣的目光頓時也還是落在了赫連清的身上。

也不多時,一名侍衛向前,恭順行禮。

百裏策卻向他垂詢:“我讓你跟着元二小姐,你自然在白姨娘院子左右。既是如此,羅嬷嬷可是有來此處。”

羅嬷嬷臉色大變。

赫連清也不是滋味,心中好似打翻了五味瓶。百裏策蓄養了暗衛,赫連清是知曉的。想不到元月砂第一次上門,百裏策居然讓人就近保護,悄然跟随。

這些暗衛是百裏策親手調教,個個忠心,說出來的話兒自然更為可信。

赫連清狠狠的扯住了手中帕兒。

她當然知道,羅嬷嬷有偷偷來過這兒。

那包啞藥,是羅嬷嬷塞給了阿惠。

讓阿惠去下毒,羅嬷嬷當然要再瞧一瞧阿惠,免得這死丫頭神色有異,擔不起事,出了什麽岔子。

那時候赫連清正在跟鳶王妃請安,羅嬷嬷瞧過了阿惠,跟赫連清回禀一切皆好。

也許會被人瞧見了。

赫連清冷汗津津。

可縱然是心裏不樂意,那侍衛還是說出了赫連清并不想聽到的話:“方才羅嬷嬷确實有來白姨娘的院子。”

羅嬷嬷尖聲道:“不是那樣,不是那樣子的。小姐擔心白姨娘照顧不周,特意讓老奴前去,提點一二。”

她跟随赫連清多年,是赫連清的左膀右臂,不但忠心耿耿,也是為了赫連清做了許多事情。赫連清也不覺猶豫,可要順着羅嬷嬷的言語,将羅嬷嬷給保下來。

反正那阿惠已經是沒了,誰也說不清楚。

百裏策卻一步步的走過去,驀然眉頭一條,拔出了腰間長劍,狠狠的刺入了羅嬷嬷的胸口。

羅嬷嬷那尖銳的叫聲頓時戛然而止,眼睛裏的神色既恐懼又不可思議。

咕咕的鮮血從傷口冒出來,卻不見百裏策有半點動容。

赫連清卻吓得身子一軟,癱軟在地上。

百裏冽瞪着那玉色的眸子瞧着,驀然掌心添了一縷溫熱。

一側頭,入目卻是百裏纖楚楚可人的面容。

平時刁蠻尖酸一掃而空,唯獨那臉頰卻也是盈盈流轉了泫然欲泣神色。

可謂是我見猶憐。

百裏纖更低聲喚道:“哥哥——”

卻見百裏冽不動聲色縮回了手掌,移開了一步。

百裏纖手掌一空,臉色頓時一變。

目光落及,卻看着百裏冽盯着元月砂。

那幽幽眸中,不覺恨意頓生。

百裏冽有些深邃盯着元月砂巴掌大的精巧臉頰。

明明是個纖弱的姑娘,可縱然流露出怯弱之态,眼裏卻總有一股子沉潤的冰雪之意。

甚至見着羅嬷嬷死了,也無半點動容。

百裏冽當然知曉赫連清的手腕,可今日元月砂一來,不但逃過了赫連清的算計,還洗清了自己嫌疑,更順手斷了赫連清一條臂膀。

羅嬷嬷可是赫連清極要緊的幫手。

不但如此,還在百裏策心中種下了對赫連清不滿。

不過在宣王府略走了走,居然就能讓赫連清吃了這麽大虧。

眼前的女郎宛如一個極深邃的謎團,讓人捉摸不透,卻又想繼續探尋。

百裏策冷銳的嗓音卻也是在每個人的耳邊響起:“區區奴婢,居然謀害府中姨娘,吓壞了來宣王府的嬌客,還拿捏世子妃為她脫罪,豈不是該死?”

赫連清伸手按住了胸口,身軀更是不覺輕輕的顫抖。

羅嬷嬷可是她心腹啊,打小奶大赫連清,當年來京城更陪着赫連清一介孤女熬日子。

想到了這兒,赫連清竟有些心痛。

百裏策将長劍輕輕的拔出來,用一塊絲帕抹去血跡,随即将那絲帕棄之不用。

旋即,才将那柄長劍緩緩回鞘。

他伸手攬住了赫連清,嗓音微柔:“清娘,這奴婢說的話,我不會當真的。白姨娘的死,又怎麽會和你有關系。”

赫連清不自覺瞧着羅嬷嬷的身軀,羅嬷嬷身子一抽一抽的,傷口咕咕的冒出了鮮血。觸及赫連清的目光,羅嬷嬷也是咽下了最後一口氣。

赫連清驀然側過頭,淚水盈盈。

“這奴才罪有應得,到底跟了我這麽多年。”

事到如今,赫連清也只能壓下了心中酸楚,這般說道。

百裏策卻放開了她,緩緩來到了元月砂身邊:“讓元二小姐受驚了。”

實則他并不覺得元月砂受驚,眼前的少女渾身透出了沉穩和通透。

元月砂輕輕垂頭,長長的睫毛輕輕的顫抖:“世子爺,今日月砂倦了,想要回元家歇息。”

百裏策沒有多留,湘染則過來輕輕的扶住了元月砂。

元月砂垂頭,手指輕輕拂過了裙擺,卻驀然極清淡的一笑。

赫連清慣于作僞,可方才羅嬷嬷死的時候,那一縷心痛姿态倒也不假。

而這樣子的心痛,是取悅了元月砂的。

可這不夠,根本不夠。

赫連清有兩個兒子一個女兒,還對百裏策是真愛。

元月砂柔弱如一片輕雲,和百裏冽擦肩而過。

當年蘇姐姐在親兒子面前被活活溺死,清夫人在折磨人方面,真是個很有想法的女子。

自己也要學一學。

百裏冽卻轉身,瞧着元月砂那纖細的腰身,那如煙雲般的裙擺。

他不動聲色,慢慢的退出了這個房間。

白姨娘喉頭受損,眼神呆滞,宣王府為了遮醜,沒幾日必定是要讓白姨娘悄無聲息死了。

可是這些事情,和他百裏冽有什麽關系呢。

百裏纖留下來,輕輕的扶住了赫連清。

可心中不平之意,卻漸漸濃了,不斷加深。

她還是個小女孩兒,可長于京城王府,這個年紀的她其實也是懂許多事情了。

有些東西,自己注定得不到也還罷了,可為什麽能讓元月砂摘了去。

那女郎不過是南府郡出身的鄉下丫頭,元家旁支之女。自己金尊玉貴,世子妃肚子裏托生的尊貴嫡女,元月砂憑什麽跟自己去争。

她連自己一根手指頭都不如。

赫連清身子輕輕的靠在女兒的身上,也沒什麽力氣了,顯露出沒精打采的樣兒。

宣王府外,元月砂欲從側門出去。

只見頭頂一片陰涼,卻是一柄細竹綢布的傘打在她頭上。

百裏冽的容貌俊秀而柔和,宛如一塊精致的美玉雕琢而成,一雙眸子卻也是泛起了淺淺的玉色。

“元二小姐不等我道謝,就匆匆離去,父親會怪我不知道禮數,我也不知道二小姐可還是生我的氣。”

湘染乖覺,悄悄的退開,留着元月砂和百裏冽說話兒。

元月砂不覺輕輕的眯起了眼珠子,陽光被這精致的紙傘一遮,光線頓時變得模糊而柔和。

這把傘做得十分精巧,匠人在傘面上勾勒了朵朵梅花,讓透出的光線也稀稀疏疏的。

這個時候的百裏冽,個頭也不過稍稍比元月砂高一點。

瞧上去,兩個人都好似精致的玉器。

“我究竟做錯了什麽,元二小姐卻對我不理不睬的。難道當真為了一個死去的下人,元二小姐就不喜歡阿冽了。”

百裏冽溫潤的嗓音之中透出了一股子的淡淡委屈,縱然是刻意為之,仍似有蠱惑人心的魔力。讓人覺得,無論他做錯了什麽事情,也都是值得原諒的。

元月砂卻微微笑了笑:“阿木對冽公子忠心耿耿,其實無論冽公子做錯了什麽,他都會原諒你的,不會真正見怪你的。我也不知道冽公子做沒做錯,可就算做錯了又能怎麽樣,好似你這樣子的人犯錯,當然是只能選擇原諒你了。”

她想起蘇葉萱,蘇姐姐怎麽會生自己兒子的氣。

就好像她對白芙說的那樣子,記得好好道歉,蘇葉萱是會原諒她的。

那麽,這個孩子再怎麽刻薄,怎麽涼薄,都沒關系。

元月砂深深的望着百裏冽,你娘會原諒你的。

百裏冽深深的盯着元月砂,微微沉默片刻,卻溫溫柔柔的笑起來:“可是元家小姐姐,我一點都不在乎原諒還是不原諒。做過的事情,我從來沒想過對還是錯,只瞧最後的結果是成功還是失敗。只有具有能力的人,才能得到自己想要的。”

那少年玉色的眸子之中,竟似透出了一縷無與倫比的煞意。

隐匿于這具精致皮囊之下的劇毒,如今更似若隐若現。

說到了這兒,百裏冽卻伸出手,将手中精致的竹傘塞入了元月砂的手中。

他收斂了自己的鋒銳,又變得溫良無害了。

百裏冽退後一步,輕輕的欠身,眯着眼珠子瞧着元月砂打着傘,上了馬車。

然後,那馬車緩緩行駛,車輪在青石板路上咯出了吱吱的聲音。

他自然是有許多話兒想問元月砂,可元月砂狡詐,是絕不會應答她的。

此刻,赫連清在房中,面色蒼白,神思不屬。

百裏纖讓人送了定驚茶來,赫連清也只淺淺的品了一口。

卻又淚若雨下,酸楚不已。

百裏纖走過去,輕輕的為赫連清揉揉肩頭,細聲細語的安慰:“母親也仔細身子,雖羅嬷嬷服侍你多年,可終究是個奴婢。你是主子,沒道理一個主子為奴婢勞神的。”

赫連清搖搖頭,卻沒說話。

羅嬷嬷服侍她多年,情分自是不淺。況且這老奴素來能幹,又很忠心,能替赫連清做許多事情。如今突然折了,赫連清有些事情也很不方便,也挑不出适合的人選。

這些也還罷了。

要緊是百裏策的姿态,令赫連清心慌。

她是正妻,身份體面,羅嬷嬷又是她身邊得力的人,這是誰都知道事情。

百裏策随随便便就殺了,也是沒給她留臉。

赫連清着緊的是她在百裏策心目之中的位置。

表面瞧來,赫連清如今是正妻,兒女傍身,地位穩固。

可偏生還有個百裏冽。

京城的人都知曉蘇葉萱水性,宣王府說她染病,然後讓赫連清代替主持中饋。可那又如何?當年含糊了尊卑之分,因牽扯到蘇葉萱和親郡主的身份,并沒有正式褫奪蘇葉萱郡主頭銜,世子妃的身份。那個所謂的由妻貶妾,其實做不得數。

照着禮數,百裏冽才是嫡出長子。

這麽些年,赫連清也用了些手腕,也沒見得能挑出百裏冽的錯處。

也是,十歲時候能眼睜睜看着親娘溺死眼前而無動于衷的小怪物,這心性自然了得。

自然也是沉得住氣的。

可赫連清心裏也漸漸焦急了,百裏冽歲數大了,老王爺身子一天比一天差。等百裏策承了王爵,便會挑一個兒子立為世子。

赫連清原也不着急,她知曉百裏策如何厭惡蘇葉萱。既然是如此,又怎會給那賤種如此榮耀?

可如今,百裏策減了她正妻的體面,容不得赫連清胡思亂想。

赫連清嘆了口氣,扶着鏡子微微苦笑。

就算保養得宜,到底也是上了歲數。

樣子雖還好看,究竟比不上那些一掐能掐出水來的年輕小姑娘。

想到了這兒,赫連清眼神微微有些深邃。

抛開百裏冽,她也不樂意讓後來進府的小姑娘摘了自己的桃子。

就在這時候,百裏策卻踏入了房中。

赫連清趕緊收拾心情,盈盈行禮。

百裏纖乖覺,挑了個理由走了,并支開了下人。

房間裏面沒有人,赫連清頓時淚水盈盈,輕輕跪在了百裏策的腿邊。

“世子,我知道錯了。都是清娘不好,是清娘讓你不省心。以後,我定然做得更好,不讓府裏出這樣子的纰漏。”

她是高貴無比的世子妃,原本不必如此纡尊降貴,說跪就跪。

可赫連清就是這樣子,她能在百裏策跟前放下所有的尊嚴,微若塵埃,俯首帖耳。

她能讓百裏策覺得自己高高在上,宛如她心中神祇。

而百裏策輕輕的撫摸她溫順的發絲,言語溫和:“這麽些年來,有勞清娘為我操持後院,打理家事,撫育兒女,孝順父母。這種種情分,溫柔體貼,我是有記在心頭的。”

可他驀然抓緊了頭發,讓赫連清頭皮生疼。

“正因為記挂你的好處,我只當衆問侍衛可瞧見羅嬷嬷去白姨娘的院子,沒去問他可有瞧見羅嬷嬷做什麽。不過就算不問,我也知曉怎麽一回事情。正因為知曉怎麽一回事情,才當衆留了你臉面,全了你名聲。”

“你可要我現在喚他進來,讓他跟你說,瞧見你身邊老奴塞了包藥粉給阿惠?”

“正因為念着你這麽多年侍候我的情分,我殺了羅嬷嬷,含糊了這樁事。方才的侍衛阿羅跟了我六年,一向很忠心,可他很快就會沒了。我便是待你狠心,總要瞧着纖兒、麟兒、洵兒的面子上,全了他們親娘的體面。”

他手指一根根的松開,赫連清頓時移動膝蓋,摟着他腿,枕着他膝:“表哥,表哥。清兒對你一心一意,那個元二小姐,其實妖得很,不是什麽好人——”

話語未落,卻聽得清脆一聲,赫連清臉頰之上重重的挨了一巴掌。

她頭發散了,臉頰也被打得高高腫起。

百裏策眼睛裏流轉一縷惱怒:“她自然不是什麽好人,你買通阿惠,要指認元二小姐下毒。可她也厲害,三言兩語吓得阿惠咬住羅嬷嬷。若她乖巧安順,此刻已經是死了。你道她沒瞧出,我包庇于你?”

赫連清頭暈目眩,心中陣陣酸楚。

自打她與百裏策相識,百裏策憐她孤弱,一直小心呵護。

待做了夫妻,這麽多年來也沒紅過臉,更沒有動她一根手指頭。

想不到如今,百裏策居然為了元月砂,結結實實的打了自己一巴掌。

她恨透了元月砂了。

那賤人年紀雖小,卻分明是個妖孽,是容不得的。

然則如今最要緊的,則是攏住夫君的心。

“世子,我知曉錯了,知曉錯了。”

赫連清淚水盈盈,散着頭發,聲聲哭訴。

她哭訴的嗓音柔婉,別有一番蕩人心魄的韻味。

百裏策驀然重重一腳踹出去,竟不見半點憐香惜玉。

那沉沉面頰之上,卻也是蘊含了一縷冷怒。

赫連清那莺聲軟語,竟然并沒有讓百裏策氣消心軟。

赫連清胸口重重挨了一腳,喉頭也泛起了腥甜。

她帕子一抹唇瓣,才知曉方才竟是被踢得嘔血來。

“清娘,你心狠手辣也還罷了。可是要緊的是,你不夠聰明。我并不喜歡冽兒,可你不該在我跟前提冽兒也喜愛元二小姐。你覺得我應當為如今的歲數,嫉妒自己的兒子了。這些個手段,你道我當真瞧不出來。”

百裏策字字句句,誅心言語,讓赫連清一陣子的心悸發慌。

她想要否認,可那話兒到了唇邊,一陣子心虛,卻也是說不出口的。

赫連清掙紮起身,輕輕的偎依過去,只簌簌垂淚,卻不敢開口提及只言片語。

“你以為當年是你将我從蘇葉萱身邊算計過來,因此得到了我?其實卻是我自己厭了蘇葉萱,剩下那麽多女人裏面,我最喜歡你,自然挑中你了。表妹,你面柔心狠,楚楚可人。你可知曉我最喜歡你什麽?那便是你将我放在心尖尖,将我這個夫郎瞧得最重要。我喜歡你溫柔體貼,什麽事情都順了我心意。這些年來,你不是一直做得很好?無論外面多少女人,我始終待你還是不同的。可是現在,夫人難道就不能如從前那樣子,賢良淑德?”

百裏策這樣子說着話兒,手指撚着赫連清亂了的發絲,輕輕巧巧的為赫連清攏上去。

他用發釵挑好赫連清的頭發,再輕輕摟了一下赫連清瑟瑟發抖的身軀:“清娘,下一次,可不要讓我失望了。”

百裏策走了後,赫連清撫摸自己腫起了臉頰,不覺酸楚難當。

更讓赫連清心驚的是,蘇葉萱死去了那麽久,因為元月砂,百裏策第一次提及那個女人。

她第一次品嘗到了擔心失寵的惶恐不安。

赫連清捂住受傷臉頰,眼睛裏卻透出了狠意。

不會的,她絕不會如蘇葉萱那樣子的失寵,絕對不會。

元月砂定然是不能留了,只不過待這小妮子,要用些心思,算計要精細。

今日大意,才折了羅嬷嬷。

赫連清慢慢的扣緊了自己的手指,她到底還是急了些。

如此又過了幾日,元月砂得了消息,那被弄啞癡傻的白芙忽而發了疾病就沒了。

不過這麽個姨娘的死,也沒多少人在意,更沒鬧騰出什麽水花。

元月砂向着言娘告了半天假,言娘也允了了。

元月砂上了馬車,只帶着湘染,一路到了城郊的莊子上面。

天藍若洗,水墨色的土壤上,如今開着大片大片的嫩黃色油菜花。

這個時候了,莊裏的農戶也下地幹活,莊上冷冷清清的,也沒什麽人。

元月砂到了一處小小的院落。

一名灰衣漢子給元月砂開了門,讓馬車駛進來。

這院子也不大,添了輛馬車,頓時也是顯得有些擁擠了。

那小小的院子裏面,如今正有個纖瘦少年正在幹活。

他穿不打眼的藍衫,正用鐮刀割去院子裏的荒草,背後一摞摞幹柴塊兒是他剛噼好的,疊得整整齊齊。

聽到了動靜,那少年擡頭。

“他”一張臉蛋蠟黃,樣子談不上多好看,可是那一雙眸子卻是出奇的靈動。

見到元月砂,“他”頓時也是極為欣喜。

“見過将軍。”

這少年打扮的女郎,正是服侍白芙的阿惠。

而這個阿惠,自然是元月砂的人。

兩年前,阿惠奉命潛入宣王府。白姨娘并不受寵,誰也不會跟人去争白姨娘身邊丫鬟的位置。

阿惠落到白芙身邊做事情,倒也容易。

她照着元月砂的吩咐,一邊當白姨娘的粗使婢女,一邊向着清夫人院子裏示好。

赫連清身邊的人,自然不會瞧得上阿惠,一多半不會理睬。

要混進赫連清身邊并不容易,可是算計赫連清就容易多了。

讓白姨娘知曉自己女兒是被人害死的,并不是指望白姨娘有那個血性反了宣王府。

可是當赫連清知道白芙知道了,必定會生出除掉白姨娘的心思。

阿惠在白姨娘身邊侍候,又顯得有異心。赫連清要除掉白姨娘,自然會挑中阿惠這個丫頭。

同樣的,白姨娘要做什麽,身邊伶俐人只有阿惠,也只能依靠阿惠。

白姨娘讓阿惠弄些毒藥,赫連清讓阿惠茶中下藥。不過阿惠卻将兩人的計劃,都告訴給了元月砂。

之後阿惠在羅嬷嬷的逼迫下假意跌水,她打小水性就很好,趁機游走逃走。

宣王府的人以為阿惠已經死了,并不知道阿惠還活着。

元月砂感慨:“這兩年苦了你了,你年紀小,原本不該讓你做這麽些個危險的事情的。”

她留下百名死士,阿惠是其中之一,也是年紀最小的一個。

元月砂原本并不想用她,可是阿惠卻是甘願冒險。

事實證明,這丫頭确實也很精靈。

阿惠不覺淚水盈盈:“将軍,這些都是阿惠心甘情願的。我也是想要知曉,哥哥究竟是怎麽沒的。”

阿惠的哥哥韓旭,原本是白芙的情郎。

蘇葉萱、白芙、紫蘇主仆三人算一起長大。

紫蘇年紀最小,白芙比蘇葉萱小一歲。

離開海陵郡的時候,以白芙的年紀,自然也是有了一個情郎了。

原本韓旭和白芙也該成婚,白芙念着蘇葉萱去京城不放心,要一塊兒去。

紫蘇年紀小,如果另外挑個年紀大些的丫鬟,也不知道忠心不忠心。

她跟韓旭相約,去京城呆上一年,就回來和韓旭成婚。

可一等快兩年,白芙沒有回來,書信也寫得少了。

韓旭去了龍胤京城尋她,卻也是再也都沒回來。

陽光下,阿惠想起了哥哥,眼眶微微有些濕潤。

元月砂伸出手,輕輕的按住了阿惠的肩頭。

她知道的,這孩子的可悲遠不止于此。

那一年,阿惠只有五歲,她的父親韓軒是海陵宣慰府的侍衛統領。

一群流寇殺入蘇家,阿惠全家人都沒有了。

這丫頭被親娘屍體掩住了,留了一條命。她那時候年紀小,沒有人依靠,乞食為生做了乞丐。因為打小缺了滋養,才這樣子又黃又瘦。

青麟在她八歲時候找到她,也将阿惠養起來。

如今事實證明,阿惠确實很能幹。

略一猶豫,元月砂輕聲問道:“她還好嗎?”

阿惠面頰流轉不忍之色:“昨天喂了粥吃,大半吐出來了。今天打早上開始,什麽都吃不下。大夫來瞧我,只讓我們熬些參湯吊着命。”

元月砂難掩心中酸楚,略一猶豫,輕輕的推開了房門。

雖然是京城郊外的地方,這房間卻收拾得很幹淨。

阿惠是個勤勞刻苦的人,也很會照顧人。

可饒是如此,房間裏點了熏香,也掩不住一股子的惡臭。

而這惡臭的來源,則是如今床上躺着的這個女子。

那女子雙腿曾經被人打折過,又沒有接好,接骨處未免也是顯得極扭曲難看。

如今她渾身上下,都是布滿了惡瘡,散發陣陣的惡臭。

元月砂卻并不嫌棄她身上的污穢,輕輕的在她身邊坐下來。

一年多前,她的人才找到紫蘇,将紫蘇救了出來。

蘇葉萱身邊兩個丫鬟,白芙做了姨娘,紫蘇卻被人打斷雙腿賣去了黑窯子。

一閉眼,似乎便能記得當年紫蘇姐姐的樣子。

年紀輕輕,大大的眼睛,臉蛋粉嘟嘟,蘊含了幾許淡淡的稚氣。

陽光灑在了被褥,滑過了紫蘇的臉頰。

元月砂掐着手指頭算,紫蘇今年才二十七歲。

可她頭發花白了大半,臉蛋也很憔悴,瞧着好似年近半百的老妪。

要找出紫蘇并不容易,那日她被拖曳出宣王府,被不止一個人糟蹋。她在京城黑窯子呆了幾個月,後來又聽到說,要将她賣得遠些。

如此轉手了幾次,備受蹂躏和屈辱。

後來,也不知曉哪個客人讓她染了惡疾,臉蛋也毀了。彼時紫蘇年紀也大了,連不挑剔的客人也不要她。她便倒夜香,做粗活,做些個下賤的活計。

薛氏女說了,只因她染的花柳疾惡毒太深,醫不好。

吃了些藥,左右也不過延命罷了。

似察覺有人來了,紫蘇睜開眼睛,瞧見是元月砂,眼睛裏面透出了歡喜的神氣。

元月砂拿過藥,小心翼翼的将藥敷在了紫蘇的爛瘡上面。

那藥其實也沒什麽用,只不過抹着涼絲絲的,能稍緩痛楚罷了。

“青麟,你又來看我了。”

紫蘇朝着元月砂笑了笑,她的笑容其實有些吓人,可元月砂卻覺得很溫暖。

“這些日子以來,我東西吃不下了,有時候睡着,有時候醒着,迷迷糊糊的。我想,自己的日子也許是差不多了。”

元月砂手指頓了頓,開口:“別說喪氣的話,再吃幾帖藥,也是會好的。這大半年,我讓飛雲和問羽去辦事,那些賣了你,欺辱你的人,日子久了尋出來不容易。他們得慢慢來,一個個的,将他們殺了。如今這活兒,做得差不多了,我讓他們做得細致一些,最好不要漏了什麽。”

她語氣說不出的平淡,可言語之間卻也是透出了森森殺伐之意。

可是那些人,難道不該死嗎?

用女子貞操和血淚賺取銀兩,怎麽死都不足惜。

紫蘇點點頭:“謝謝你了。”

她想要起身,卻也是起不來。元月砂扯了枕頭,讓紫蘇靠着。

紫蘇癡癡的瞧着窗臺,神色微微有些恍惚了:“這些日子迷迷糊糊的,這些年過得好辛苦。可不知道怎麽,那些辛苦的事情也都不怎麽記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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