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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0章 (1)

宣王府,自打鳶王妃染了病,便是住入那宣王府最僻靜之處。

赫連清恭順的等在院子裏面,溫婉賢淑。

她知曉鳶王妃自認有疾,是不想見到自己這個兒媳的。

從前蘇葉萱還在時候,鳶王妃便是已然存了這個心結。

如今鳶王妃染病,她更不覺拿起架子,拒不見赫連清。

赫連清只覺得好笑,倒是有耐心得緊,竟就如此恭順等待一二。

誰見她這樣子,都會覺得赫連清極賢惠孝順。

然而赫連清卻不覺冷笑尋思,既然鳶王妃染了這惡疾,也該早些去了,何必留在這世上繼續受苦呢?

她有些厭憎的想着,瞧鳶王妃那樣兒,似乎也還能活挺久的。

鳶王妃自打染病,性子就起伏不定。

可無論如何,在她最寵愛的兒子跟前,卻也總是柔順的。

這樣子的情分,竟隐隐讓赫連清有些惡心。

好在她并不是蘇葉萱。

如今這般晾着站着雖然辛苦,赫連清卻沉得住氣。

她樣子不算最美,家世不算最好,如今能穩穩當當的做她的世子妃,靠着就是這份隐忍和沉穩。

羅嬷嬷悄悄的過來,卻不覺小聲低語:“阿惠那小蹄子,總算是有機會為夫人辦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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炎炎夏日,赫連清卻不覺笑了笑,笑容之中透出了清潤之意。

這些年來,她是有些忽略白姨娘了。

畢竟自己寵愛正濃,兒女雙全,而白芙不過是個失寵的姨娘。

若不是薛氏女告知,她還不知曉白芙居然拿了當年藥兒留下的一絡頭發驗毒。薛氏女不肯得罪人,拒絕為白芙作證,并且轉頭還将此事告知赫連清。

這醫女倒也知趣。

可白姨娘便不那麽令赫連清滿意了。

這個時候,赫連清就想到了白姨娘房間裏的丫鬟阿惠。

阿惠是三年多前家裏買來的,人聰明,就是樣子有些黃瘦。

因為阿惠樣子不好看,才打發侍候白姨娘,論來不過是三等粗使丫鬟的品貌。

可這丫頭既然是機靈,也就不甘心服侍一個失寵的姨娘。

平時阿惠有事沒事,總會去羅嬷嬷那裏走動。得了銀錢,也會買些東西做孝敬。

羅嬷嬷自然瞧不上,也不受阿惠奉承。

不過當赫連清想要對付白姨娘時候,羅嬷嬷想到了阿惠,阿惠頓時也是有了用處了。

赫連清給了這丫頭金銀,許了前程,讓阿惠在白姨娘耳邊唆使。

若要報仇,最好是勾搭世子的新寵元月砂。

眼前方才白芙對元月砂的熱絡,赫連清心裏更冷冷哼了一聲,果真是有心思的。

可白姨娘籠絡的不是貴人,是送命的閻王。

方才羅嬷嬷給了阿惠一包藥,讓阿惠下在一碗茶水之中。

誰要是喝了,就會嗓子廢了,還會變成傻子。

若元月砂喝了這盞茶出事,百裏策不會饒了一個失寵的姨娘。

若白姨娘喝了這盞茶出事,這位嬌客也會背上毒害世子姨娘的罪名。

赫連清認真的想,當然不能兩個都下藥。

總要留下來一個,當做替罪羔羊。

她每次害人時候,總要找一個人頂罪,這樣子才能将自己摘幹淨。

百裏策對元月砂眷顧正濃,她更要挑個人背黑鍋。

如此一石二鳥,既能毀掉百裏策的新寵,又能除掉仇恨自己的姨娘。

當然,事後阿惠也一定要除掉。

赫連清可不會心存慈悲和憐憫,斬草除根,她的慈悲也不會用在一個下人身上。

此時此刻,白芙的院子裏面,燒水的阿惠眼睛裏流轉了一縷幽光。

那銅壺裏面的水,漸漸升起了小氣泡了。

這位黃瘦的小丫頭,驀然伸出手,摸着羅嬷嬷塞給自己的那個藥粉包。

羅嬷嬷告訴阿惠,只需在一個茶杯裏面下藥,誰喝了另外一個獲罪。

可是阿惠卻在兩個茶杯裏面都倒了一點。

然後,才放上茶葉,沖了熱水。

而房間裏面,白芙在元月砂咄咄目光下,不覺垂下了頭顱。

元月砂并沒有說錯,蘇葉萱還是原諒她了。

那時候,自己跪在地上,扯着蘇葉萱的衣服角哭泣。

她求蘇葉萱,不要将此事告知海陵郡,也不要将自己送走。

自己已經是百裏策的人了,無論如何,應該有個名分。

她告訴蘇葉萱,自己懷了孩子。若不能讓百裏策納為妾,只能死路一條。

白芙還哭得十分動情,說自己之所以這樣子,不過是想一生一世待在百裏策和蘇葉萱的身邊。

若蘇葉萱不肯原諒她,她只有死路一條了。

蘇葉萱哭得很厲害,可她還是扶起了白芙,原諒了她。

想到了這兒,就連白芙也微微恍惚。

這天底下還有女人會比蘇葉萱更愚蠢?

大約是不會有了。

元月砂淡淡說道:“你的事情我不想聽,我只想知曉,為何蘇姐姐會被認為和人有私情?”

“是赫連清那個賤婦栽贓陷害!”

白芙擡起頭,她飛快的這樣子說,樣兒有些咬牙切齒。

“那一天,侯府不知怎麽,說是鬧賊,卻要搜人的房間。就在郡主房間,忽而就搜出了一些男人的衣衫鞋襪。世子爺說郡主水性,還說那時候剛剛出生的二公子不是他的種。當天夜裏,小萱郡主就被軟禁起來,誰也見不着她。其實那些東西,必定是赫連清偷偷放進去的。”

白芙當然極肯定這是赫連清的手腳。

那一天,是赫連清将一包男人的衣衫扔在了白芙跟前,要白芙将這些東西放在蘇葉萱的房間。

白芙是蘇葉萱的心腹,這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

她目瞪口呆,自然是不樂意的。

彼時雖有心結,卻不必如此去害蘇葉萱。

更重要則是,害了蘇葉萱,她也是沒什麽好處。

她也不喜歡世子爺這個青梅竹馬的表妹,簡直是個狐媚子。

可赫連清瞧着她,卻冷笑起來:“白姨娘可真沉得住氣,這海陵郡的未婚夫婿都尋過你了,你居然并不在意。”

聽到了赫連清這樣子說,那時候白芙吓得說不出話來。

她的未婚夫韓旭,從海陵尋了過來,還找過白芙兩次。

這件事情,府裏應該沒有人知道。

可赫連清卻好似看透了她的心思,知曉了她的秘密:“白姨娘要護住主子的名節,可是你自己的呢?如今你初得恩寵,又有了身孕,要是生個男孩子,還能母以子貴。可你要是護着主子,我讓世子爺相信你懷的是個野種,并不是很難。如今奸夫可還在京城裏面呢!”

白芙被驚得說不出話來。

而赫連清的手卻慢慢的攀上了白芙的肩頭:“若你應了,這糾纏你的野男人,我自有法子除了。更何況,你是為了自己腹中孩子。一個娘親,為了孩子做出什麽樣子的事情,那也是應該的。”

白芙沉默了良久,最後還是點了點頭。

想起了前程往事,白芙有些心虛,卻極咬牙切齒道:“除了赫連清,沒誰會這樣子的惡毒。就連我的藥兒,也早早去了。青麟,我們要為他們報仇啊。”

提及孩子,白芙心酸無限。

也許是報應,她并沒有生下一個母以子貴的庶子,生下來的女兒體弱多病,還被人害死了。

就算是出賣了蘇葉萱,她也沒過上好日子。

有時候午夜夢回,白芙也不是沒有後悔的。

元月砂怔了怔,忽而垂頭:“蘇姐姐除了百裏冽,還有一個孩子?”

白芙恻然:“是的,那時二公子還沒滿月,郡主還沒出月子。至于冽公子,彼時也才一歲。郡主被送去荒莊,冽公子送到了赫連清那裏,二公子卻從府裏不見了。也不知道,送到哪裏去了。”

白芙默默的想,也許是死了。

那孩子是個野種,自然是不能夠活下去,百裏策可沒這樣子大度。

阿惠将兩盞茶送上來,擺在了幾前。

白姨娘手指一探,卻作色:“死丫頭,泡個茶也不知曉涼了再送來。”

阿惠趕緊告罪,白芙卻一臉不耐。

白芙揭開了茶杯蓋子,熱氣化作白煙沖出來,蘊含了縷縷茶香。

她冷冷淡淡的說道:“不用你侍候了,出去候着吧。我還有些話兒,想要和客人說。”

阿惠乖順的離開。

白芙藏在袖子裏的手指卻輕輕的顫抖。

她借口茶熱,趁機将些藥粉撒在一盞茶裏面。

白芙擡頭看着元月砂,忽而心尖微微一顫。

蘇葉萱活着時候,最疼愛這小丫頭了,名為姐妹,卻簡直将元月砂當做女兒一樣疼愛。

要是蘇葉萱還在,一定會很愛惜她的。

白芙心緒微微有些激動,卻不覺刻意遮掩:“這些年來,我在府裏日子也不好過。說是個姨娘,院子裏冷冷清清的,連個看得過去的丫鬟都沒有。這個阿惠,連杯茶都泡不好。”

說到了這兒,白芙又忍不住掏出手帕,擦擦自己的臉頰。

不錯,自己命不好,日子也是過得很苦了。

既然是如此,又怎能不愛惜自己?白芙內心頓時浮起了自憐之情。

她知曉青麟這個丫頭,打小就鬼精靈,聰明得緊。

如此一來,白芙更不想露出什麽破綻。

耳邊卻聽到元月砂的嗤笑:“瞧來白姨娘很想要別人的服侍了。”

白芙微微有些狼狽,卻又有些不甘願。

這龍胤京城的貴人,誰身邊沒有丫頭服侍?若沒幾個整齊樣子的女孩子侍候,臉上也無光。

蘇葉萱就是不懂規矩,才讓人瞧不起。

才來京城時候,她對紫蘇、白芙太客氣了,別人都瞧不起她。

紫蘇那小丫頭受了鞭傷,蘇葉萱一個世子妃居然守在床邊照顧,還親手給紫蘇喂藥擦汗。

如此自甘下賤,也難怪別人有些想法。

還有一次,自己被人所害,折斷了腿骨。

蘇葉萱為她接骨、敷藥。

雖然如此,白芙還是覺得蘇葉萱不講究。

京城又不是沒有別的大夫,一個世子妃還去摸下人的腿,難怪別人有說道。

當然,她也不指望眼前的元月砂懂。

這死丫頭也就指着對錯說事,卻全不理睬別的。

白芙雖讨厭赫連清,可赫連清有一番話,她還是贊同的。

那時候,赫連清極張揚在她跟前笑眯眯的說道:“這主仆就是主仆,上下有別,又怎麽能是好姐妹?這上上下下的若沒有差別,怎麽立威,又如何禦下?難免,也會讓底下的人生出些不本分的心思。白姨娘,你背叛了蘇葉萱,其實根本不是你的錯。而是她一開始,就不該跟你親如姐妹。她沒手腕壓住你,單憑着區區情分,難道就能讓人死心塌地嗎?”

赫連清說得對,如果蘇葉萱有禦下手腕,讓自己不敢,那麽她也許就不敢逾越雷池,沾染上百裏策了。

是蘇葉萱不夠聰明,不夠有本事,給自己做對不起她的機會,那麽她才能對不起蘇葉萱。

如果蘇葉萱不給她機會,自己也沒機會背叛她。

更何況,她只想做個姨娘,并沒想讓蘇葉萱去死。

什麽栽贓陷害,算計出賣,這都是赫連清的逼迫。就算是沒有自己,赫連清這個毒婦也是會挑別的幫手。

“四年前,蘇姐姐死在京城荒莊。如今瞧來,你在王府的日子也不好過。”

元月砂也放緩語調,口氣柔和了許多了。

白芙難掩心中酸澀,不錯,自己無寵無子,留在王府,就跟活死人一樣。

“其實蘇姐姐有郡主封號,她父親是海陵的宣慰使,身份尊貴。就算有什麽錯處,朝廷也是擔心會激起海陵生變,是不容過于折辱的。如果海陵王活着時候知曉女兒的處境,那麽他一定會将蘇姐姐接回海陵郡的。宣王府雖然容不得她不貞,最多一紙休書合離,也不能攔着蘇姐姐回海陵郡。可惜這些中原人真是狡詐,他們模仿蘇姐姐的筆跡,往來通信,讓蘇家覺得蘇姐姐安然無恙。海陵郡隔得京城太遠了,王爺也不知道女兒出了事。要是蘇姐姐早日合離回了海陵郡,也許就不會死了。”

元月砂如此說着,讓白芙輕輕的垂下頭去。

要模仿一封封蘇葉萱的家書,其實并不容易的。

不但要字跡相似,而且還要熟悉蘇葉萱的口吻,知曉一些海陵蘇家的家事。

白芙瞧着自己的手,她識文斷字,是蘇葉萱教的。

當年學寫字,蘇葉萱手把手的教,也不嫌煩。

一時學不會,白芙就拿了蘇葉萱的字帖,一個個字描着寫。

她的字跡原本就和蘇葉萱很相似,只要用些心,那就更像了。

而白芙打小和蘇葉萱長大,一些海陵王府的家事,她也很清楚。

她替百裏策和赫連清寫了一封封的書信,欺騙了蘇葉萱遠在海陵殷殷期盼女兒的父母。

其實那時候,也不用赫連清怎麽要挾。

蘇葉萱被軟禁,那些随行的海陵舊人,不是被收買,就是被除掉。

紫蘇不肯聽話,被打折雙腿賣去了黑窯子。

她既不想死,也不想被賣,只想當個姨娘,生下孩子,以後得一份體面和富貴。

百裏策溫柔的瞧着她,她便好似受了蠱惑一樣,拿起了沾滿了墨汁的筆。

她不過是迫不得已,憑什麽說她害死了蘇葉萱?

而元月砂眼神漸漸的冷起來:“後來海陵王蘇家被流寇所屠,這些人也再沒什麽顧忌了,蘇姐姐也被打發去了荒莊,受人欺辱。芙姐,難道當真這樣子的巧合?蘇姐姐被人冤枉,宣王府這些醜事讓別人知曉,必定顏面掃地。百裏策的世子之位,也會被動搖。甚至朝廷的北漠戰略,也受到影響。可當海陵蘇家沒了,就沒有人會在意蘇姐姐的死活。”

白芙猛然擡起頭來,顫聲說道:“不可能的,青麟,怎麽會有這樣子可怕的事情。那赫連清再有本事,也不過是後宅争風吃醋。怎麽可能?居然做出此等動搖朝廷邊塞軍策的可怕事情?”

可她內心卻偏偏有個聲音叫着,也許,也是有這個可能的。

她記得自己那時候,忐忑不安,甚至不覺對赫連清抱怨。

畢竟代寫書信的事情不能一直遮掩,此事以後讓別人知曉,白芙可沒有立足之地。

赫連清鄙視她,正因為看不起白芙,赫連清還是露了口風:“怕什麽,過幾個月,什麽小萱郡主,海陵小公主,就會什麽都不是了。白姨娘,你不會覺得只靠我赫連清,就能算計這麽一個和親郡主到如此地步吧?”

那時候,她是不信的。

她不知道盼望赫連清說的是真的,還是假的。

卻故作什麽都沒聽懂。

如此過了半年,卻傳來了海陵蘇家滿門被屠,忠心将領也随之殒命的消息。

白芙并不知曉這件可怕的事情背後又有什麽可怕的力量。

她只覺得害怕得不得了。

不過,到底松了一口氣。

元月砂似乎也不得不憋出一口氣,有些不甘願,輕輕的點點頭:“說得也是。”

原本滾熱的茶水晾了一會兒,也變成可入口的溫熱。

白芙輕輕的将茶送上,柔聲細語:“青麟,你也是不必多想了。如今你來到了京城,這許多事情,可以慢慢再查。”

可是她已經厭倦這些事情了。

更何況青麟這樣子的聰明,若是查出自己背叛了蘇葉萱,一定不會饒了自己。

湘染是軍中的姑娘,白芙并不認識,還道是元家撥來的丫鬟。

白芙以為這次來的,除了元月砂,沒誰知道她那些爛事。

赫連清很不喜歡世子爺的新寵,就算元月砂死了,也可以推到赫連清身上。

她已然是失寵,又怎麽會争寵殺人呢。

元月砂接過了這杯茶,輕輕的吹了一口氣。白芙一顆心提到了嗓子眼,元月砂卻遲遲未飲。

少女輕輕的放下了茶盞,言語柔和了幾分:“芙姐,你別生我的氣,如今我誰都懷疑,可是卻還是念着你的好的。”

白芙壓下了心尖的煩躁,不覺自嘲:“我如今做了姨娘,沒有随郡主一起死了,還能念着我的好?”

元月砂認真的說道:“我記得,當然記得。那一年,我被你們救了。我不肯好好吃東西,你每天翻花樣煮東西給我吃,只盼我多吃一口。芙姐,我記得你做的芙蓉餅和紅豆粥,沒誰的手藝比你好。”

白芙心尖微微一顫,只覺得眼前浮起了一層淡淡的水霧,卻不覺瞧着自己雪白水潤的手掌。

以前她在海陵時候,跟随蘇葉萱去采藥、治病,自己縫制衣衫,還要自己做東西吃。如今她這個姨娘雖然失寵,可也是飯來張口,衣來伸手,一雙手倒是保養得嬌嫩了許多了。

她自然很久沒親自下廚做東西吃了。

“我那時候,凍得太久了,衣服都跟傷口粘在一起。你和蘇姐姐,還有紫蘇,幫我一點點的将傷口衣服剪開,再用針一點點的挑出來。蘇姐姐守着我,你也沒睡,還給我煮甜粥吃。你性兒最好了,比蘇姐姐還寵我,只要我纏着你,要什麽好吃的都有。你聽說我不做女孩子,鬧着去軍營,還替我做了衣衫,做了吃的。都過了十多年了,我還是記得的。”

眼前的少女如此認真的敘述,因為練功而保持得稚嫩的容貌,讓白芙恍惚間覺得時間并未流逝。

“我還道你不記得了。郡主是主子,我和紫蘇只是丫鬟,是奴婢。就算是救人了,那也是主子的功勞,做下人的再辛苦,那也不過是打打下手。郡主對你有恩,可我們只是小萱郡主的陪襯,應該陪着郡主一塊兒去死,不然就不成樣子。”

這樣子說着,白芙鼻子酸意更濃了,淚水終于滑過了臉頰。

這麽些年來,她也是很苦的。

元月砂面色變幻不定,似乎也是有些觸動。

卻認真低語:“芙姐,不會的,我記得你對我的好。在我眼裏,不分主子和下人,只要對我好的人,那份好,我都會記在心裏。無論發生了什麽事情,我都會給你一個機會,原諒你,不怪你。”

白芙怔怔想,不怪她嗎?

她當然記得,自己為青麟做過衣衫,做過糕點。

想到海陵郡的日子,其實是很快樂的。

白芙面頰上浮起了感動,卻似乎觸動了心腸,有些感慨,卻又有些羞澀。

“喝茶吧。”

她似有些不好意思。

元月砂點點頭,端起了茶杯,輕輕的喝了一口。

白芙似放下了胸口大石,也覺得口幹舌燥,将自己那杯茶喝得一幹二淨。

她心念轉動,不覺盤算。

元月砂待會兒中毒了,她必定要做出關切姿态,更要讓元月砂相信是赫連清所為。

等到百裏策趕來,仇恨赫連清的元月砂一時未死,必定會指證赫連清。

這可是一石二鳥的計策,白芙也覺得自己十分聰明。

可等白芙放下茶盞,卻瞧見元月砂撚起了絲帕湊到了唇邊,竟将那口含在唇中的茶吐在了手帕上。

元月砂朝着白芙笑了笑,白芙卻驀然寒意遍體。

不及說什麽,一股子灼熱的痛楚,頓時也是蔓延上了白芙的咽喉。

她死死的掐住了脖子,竟似喘不過氣來。

元月砂一只手輕輕的托着下颚,另外一只手,手指頭一下一下的,輕輕的敲擊着幾面。

“芙姐,我方才說過了,蘇姐姐真是個很好很好的人。無論你做錯了什麽事情,她都會原諒你的。”

說到了這兒,元月砂驀然淚水盈盈,任由眼淚輕輕的滑過了臉頰。可她眼睛裏流着淚水,臉頰卻好似戴着一張面具,五官竟冷冰冰沒什麽表情。瞧着,竟似有幾分怪異。

而元月砂的語氣,卻是極為認真:“所以,等你見到了蘇姐姐,記得一定要好好道歉。你做了好多好多對不起她的事情,可是呀,只要你真心誠意道歉,蘇姐姐一定會原諒你的。”

元月砂的手指頭輕輕的擦去了臉頰之上的淚水,漆黑的眸中驀然流轉了一縷漠然。

“你知道的,蘇姐姐的為人一向很好,心腸又軟,只要跪一跪,哭一哭,她什麽都原諒你的。記得跟她說,你知道錯了。”

她當然是個念舊情的人,也給了舊時相識的人選擇的機會。

無論是淩麟還是白芙,元月砂都給予一個機會。

就好似方才,那杯心知肚明遲遲未飲的毒茶。

曾經言笑晏晏,親手端着糕點過來喚她吃的白芙姐姐,早就已經死了吧。

除了死了的蘇姐姐,沒有人能原諒她了。

元月砂一雙漆黑的眸子之中,流轉了幾許冷潤的幽光。

天氣燥熱如斯,就好似十多年前白芙背叛蘇葉萱的那個夏天。

在熾熱的擁抱之中,白芙被百裏策攻陷,摟住了百裏策的身軀。

然後,一切都回不了頭了。

宣王府,百裏冽的院子裏面。

俊秀的少年埋首于文案,眸光專注,字體娟秀。

院子裏面,種了兩棵芭蕉樹,葉子寬大,綠得好似能滴出水來了。

那濃濃的翠意,透着窗戶透了過來,掠來了幾許清涼。

百裏冽的院子也不大,卻也是秀素雅致。

陽光輕輕的灑在了百裏冽的身上,不覺平添了幾許的寧定的味道。

便在此刻,一道嬌滴滴的嗓音響起:“怎麽大哥哥,今天還這樣子的淡定。你心心念念的元二小姐,可是來了。”

說話的女孩子樣子如蔥根一樣子的水嫩,豆蔻年華,梳着發辮。

她上身一套藕粉色的輕紗夾衫兒,下撒一條淡青色紗裙。

一張白玉般的臉頰之上,清澈的眸子卻又流轉了淡淡的嬌媚。

百裏冽長長的睫毛輕輕的顫抖,任由睫毛染上了一層光彩。

這個小姑娘,是赫連清的女兒百裏纖。

扶正第二年,赫連清就生下一對龍鳳胎百裏纖和百裏麟。

又過幾年,赫連清又生下兒子百裏洵。

如今赫連清名下兩子一女,正室夫人的位置十分穩當。

百裏冽知曉自己雖是名義上的嫡子,可他的父親,卻更中意別的孩子。

就好似百裏纖,打小就是被嬌寵長大的。

百裏冽不覺盯住了百裏纖清秀的臉頰,百裏纖皮膚很白膩,好似牛奶一樣。

恍惚間,卻讓百裏冽想起了另外一張臉孔。

這一次,自己在途中遇見的奇異少女。

他不自覺想起了元月砂蒼白的面頰,漆黑的臉孔。

江風輕輕吹拂元月砂的發絲,而元月砂面上卻沒有什麽表情。

可那時候,自己盯着元月砂,卻瞧得呆住了。

這一瞬間,百裏冽竟微微有些晃神。

他筆重重的落在了宣紙上頭,頓時也是寫錯一筆。

接着,百裏冽就回過神來。

他目光從百裏纖薄怒的小臉上移開,心中啞然失笑。

其實百裏纖根本不像元月砂,

那個元家的二小姐,有着一股子與衆不同的氣質,這是別的人絕不會有的。

說到相似,百裏纖還是更似赫連清一些了。

赫連清樣子賢惠溫柔,可那雙眼盯着百裏策時候,卻又會流轉一縷淡淡的妩媚。

百裏策素來貪色,能攏住百裏策的心,赫連清自然有些手腕。

百裏冽垂頭失笑,揉了宣紙,扔在一邊。

“元二小姐對我有救命之恩,我自然是感激的。可究竟是男女有別,我怎可貿然去見。待會兒,母親會喚我去見恩人的。”

百裏纖瞧着百裏冽精致的側容,驀然咬緊了紅唇。

百裏冽總是這個樣子,溫和又疏離。

“是呀,我是知曉的,大哥哥最重禮數。這家裏面,沒是比大哥哥懂事的。不過這一次,父親瞧中元二小姐,應該會娶她做妾室的。大哥哥自然是知曉禮數,又怎麽會對父親瞧中的女人有心思?”

百裏纖紅唇冉冉,說出的話兒卻有些刻毒。

赫連清兩子一女,兩個嫡子并不怎麽理睬百裏冽,将百裏冽視若無物。

可偏生百裏纖,卻總來百裏冽這兒來鬧,說些個不中聽的話。

百裏纖盯着百裏冽近乎完美的溫潤面孔,一陣子的氣堵,總不覺升起了暗暗的幽恨。

“以後元二小姐做了咱們府中姨娘,總是長輩一個,大哥哥可不要再有這些個大逆不道的非分之想。”

百裏冽在她跟前總是很柔順,無論百裏纖說多尖銳的話,也總好似打在了軟綿綿的棉花上面,總沒見什麽力氣。

可今日百裏冽卻放下筆,緩緩站起來。

他驀然一伸手,扣住了百裏纖的手腕,推她靠着牆壁。

盯着百裏冽總是溫和的精致面容,百裏纖心跳加快,口幹舌燥。手腕傳來的銳痛,卻讓百裏纖竟不自覺有些懼意。

從前無論她說什麽,百裏冽也懶得理睬。

如今就為了元月砂?

百裏纖忽而又有些不甘起來。

“二妹妹總是纏着親哥哥,糾纏不休,又是為什麽?”

百裏纖心口砰砰一跳,似乎自己最深最隐秘的心思居然被百裏冽窺破了。

打小百裏冽都不怎麽理睬她,雖然客氣,卻一點兒都不親近。

可是那些同齡的少年,沒一個能代替百裏冽,擁有百裏冽的風采。

不及細思,百裏冽親呢在耳邊的低語卻宛如炸雷:“祖母為什麽染了這瘋病,二妹妹難道自個兒心裏沒數?”

百裏纖從頭涼到底,被百裏冽推開,仍然是回不過神來。

她淚水盈盈,委屈極了,卻當真是被吓得厲害。

百裏冽擁有極精致的容貌,可他就是個惡魔!

偏生自己為之蠱惑,居然生生去招惹這麽個禍害。

百裏冽盯着自己手腕,唇角卻不覺驀然浮起了一縷淺淺笑容。

若是往常,百裏冽也不會理會的。

可是如今,他并不想聽到百裏纖繼續在自己耳邊聒噪。

父親當真會娶元月砂進門做妾?

百裏冽慢慢的收緊了手指。

他并不知曉元月砂曾經得到百裏策的另眼相待,也不知道百裏策居然瞧中了元月砂。

百裏冽不覺心裏冷笑,元月砂,果真是好得很,可真有本事。

這個女人卻也是絕非純善的白蓮花,她工于心計,必定是故意算計的。

饒是如此,明明知曉元月砂并無真正的純善,可他心尖卻一派滾熱發緊。

百裏冽受傷的手指,大夫也是來瞧過了,敷了藥,如今也是好了許多。

給他瞧手指頭的禦醫也是說了,可做一些個鍛煉手指的運動,比如寫字之類,慢慢讓一雙手恢複。

百裏冽倒也沉得下性子,回了京城也推了那許多飲宴之事,安安分分的在家裏練字。

只不過方才動作大了些,手指頭倒是透來了微微的痛楚。

百裏冽容色又漸漸柔和起來,又恢複了平日裏的溫文爾雅。

百裏纖安靜下來,一雙眸子噙着淚水,一掃平日裏的尖銳潑辣,卻不肯走。

這樣子大的漂漂亮亮姑娘,如此神态盯着百裏冽,總是有些讓人難安的。

百裏冽卻是恍然未覺,慢慢的将特制的鍛煉手指頭的金絲指套一個個的套在了手指上面。

慢慢的用力,也是能鍛煉指頭上的力氣。

百裏冽不理睬她,讓百裏纖委屈得緊。

打小就是這樣子,百裏冽總是這樣子極冷清的性兒。

從小百裏纖已然聰慧,瞧出來赫連清并不樂意自己接近百裏冽。

她長到九歲,才見到這位養在外面,又總跟老師游學的大哥哥。

原本不過虛應個禮數,做做樣子,可第一面就讓百裏纖瞧得呆住了。

她總聽父親母親說百裏冽不好,卻不知道百裏冽居然生得這樣子的好看。

百裏纖紅了紅,将打好的絡子送上去。

赫連清笑着說:“你妹妹惦記你,知曉哥哥回來,為你打了個絡子。”

她聽見百裏冽和聲說道:“謝謝二妹妹了,這絡子打得真不錯。”

那時候百裏纖心裏想着,這個是我随便打的。

若用心做一個,那才真好看。

早知道,她就不這麽随意了。

就在百裏纖神思恍惚的時候,卻見赫連清身邊的碧喬來到了百裏冽的院子裏面。

“冽公子,元二小姐來了,夫人讓你過去說話兒。”

百裏冽防擦不疾不徐的起身,輕輕的應了一聲好。

雖然他年紀還很輕,可面對想見的人,已經是能沉得住氣了。

百裏纖盯着百裏冽的背影,一咬牙,跟了上去。

再後來,她真費心打了個絡子,跑來百裏冽的院子裏面。

百裏冽含笑收了,卻沒有戴身上,後來又說尋不着了。

可百裏纖買通了百裏冽身邊丫鬟,知曉是百裏冽扯壞了絡子,随手扔了。

她哭泣着跟赫連清鬧,只盼母親責備百裏冽不愛惜妹妹。

赫連清卻只淡淡含笑,說了句纖兒又胡鬧了,還打發走了給百裏纖透消息的婢子。一轉頭,赫連清又冷着臉要百裏纖抄書,說她魯莽。

百裏纖不覺一咬唇瓣,母親心思深,也沒見得多聰明。

有一次她在赫連清房間裏做刺繡,聽着赫連清跟羅嬷嬷抱怨。

“不知不覺,也養這麽大了,原本也沒想能養得大。”

百裏纖聽得心裏一驚,紮破了手指頭,污了帕子。

她補繡了一朵梅花上去,遮掩了血污。

如今清風輕輕拂過了百裏纖的臉頰,讓她眯起了眼珠子,盯着百裏冽那青色金絲紋的衣衫。

她這個小丫頭,向來是猜不透百裏冽的心思。

不知不覺,卻也是加快了腳步。

那個元月砂,母親不喜歡,那就一定不能留在府裏。

想到了這兒,百裏纖白膩的小臉生生擠出了一縷甜蜜而開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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