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關照
溫宅門前的街巷熙熙攘攘, 只是這種熱鬧與溫宅并無關系, 而大門緊閉的溫宅倒顯得十分冷清。
趙鈴看着門前被雪覆蓋得險些連臺階都分不清楚了,不禁蹙眉:“這溫宅的仆從怎的這麽懶惰,連門前的雪都不清掃。”帶着這股氣, 敲門時都使了很大的勁。
過了好一會兒,高二才打開了門, 氣喘籲籲似乎剛從遠處跑來。他看見是趙鈴,便探了一下頭, 發現邺嬰之便站在馬車旁, 忙不疊地道:“原來是懷寧郡主,郡主大駕光臨, 小的有失遠迎!”
“高二,你怎麽不掃一下門前的雪?”趙鈴道。
高二苦着一張臉:“不是我不掃,而是宅子裏頭都忙不過來,夫人說素日裏溫宅也無什麽人造訪,門前兩日一掃也無妨。不過不曾想昨夜的雪那般大, 以至于這才一日就蓋上了這麽厚的一層雪。”
“哎,你們溫家好歹也是世家, 不至于連十幾個仆役都養不起吧,何必這麽節儉?”趙鈴道。
高二心想他也希望溫宅裏頭能多一些仆役分擔一下工作,可誰讓賀顧和溫善對此都沒有太高的要求呢?!
小郡主踏過雪, 好不容易走到門前,吩咐跟随自己來的仆役道:“你們在此等着也無事可做,便幫忙掃一下這門前的雪吧!”
高二忙道:“這怎麽可以!”
“為何不可?”
“這豈有讓客人幫忙幹雜活的道理的, 郡主快些請進,這門前的雪就不必管了,小的忙完裏面的事後,自會出來清掃。”
“若溫善在,她定不會反駁我的。”小郡主道。
高二腹诽:可娘子不在呀!
不過小郡主也沒有強制去執行,她進到宅子裏頭才發現為何高二姍姍來遲,只見溫袆、孟芳、葉芳甚至是賀顧也都親自上陣,在清掃庭院的雪,而溫元則玩心大發,正在雪地裏堆雪人。
小郡主從未像此刻這般覺得溫家人少,少得她都想自掏腰包給溫家雇傭上十幾個仆役了,好歹她如今也是有祿米的人了。
“小郡主?!”賀顧看見她,面上一喜,抓着掃帚就這麽走到小郡主的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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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郡夫人安好?”
賀顧哈哈一笑:“我自然安好,前幾日收到了小郡主命人送來的善兒的家書,我一直都沒機會向小郡主道謝呢,小郡主今日前來,我自當要感謝一番!對了,善兒在廬州可好?”
賀顧十分歡迎小郡主,而原因之一自然是想知道溫善的近況了,畢竟溫善在家書上報喜不報憂,倒不如問她身邊的人要來得真實。
“夫人何必着急,先讓小郡主上座,再問也行啊!”溫袆提醒道。
賀顧颔首:“是我疏忽了,小郡主,進來上座!孟芳,你去廚院看看點心是否還熱着,都給小郡主拿出來,看小郡主都瘦得皮包骨似得了!”
小郡主心頭一熱,她回許王府的這段時間,除了邺純之關注到她消瘦了以外,便沒有人能像賀顧這樣心疼她瘦了的了!不過許王等興許是因為高郵郡王的喪事而無暇注意她,她倒不會跟他們置氣。
“溫善說我肥瘦均勻、勻稱得體呢!”小郡主道。
賀顧兩眼一瞪:“她自己瘦成那樣了也說自己不瘦,怎能以她的眼光來衡量呢?”
唯有在體态的看法上,賀顧絕不縱容溫善。
“這一路想必很是幸苦,連小郡主都消瘦了不少,那善兒是否成骨頭了?”賀顧滿面愁容。
“她——”小郡主本想将溫善水土不服的事情說出來,可又想起自己臨回洛陽前被溫善叮咛了一番,只好把這件事咽了下去。
“她倒是沒有消瘦多少。”小郡主回想自己抱着溫善時的腰肢,雖然纖細,可跟從前也沒多大的區別。“而且在習慣了淮南的飯菜後,吃得也多了些,一日吃四頓!”
這話小郡主沒瞎說,主要是她吃四頓時都會拉上溫善,以至于溫善也從一日三頓,變成了一日四頓。
賀顧笑了:“這才對啊!”
小郡主見賀顧手裏還抓着掃帚,便說道:“郡夫人,為何不多雇些仆役呢?這宅子裏頭也未免太冷清了。”
賀顧一怔,那張英氣的臉上也出現了些許寂寥的神色。
溫善被任命為巡省使離開洛陽,賀顧以為自己能做到無動于衷,可實際上溫善離去後,她望着空下來的溫宅,便覺得有些寂寥。而葉芳偏偏還在邊上給她的心窩紮刀子:“夫人你要習慣娘子不在的日子,娘子已經長大了,終有嫁人的一日。”
賀顧第一次産生了一種不願溫善出嫁的念頭,可她也明白自己的這種念頭太自私、可怕。
賀顧心情不好,便讓人關起了溫家的大門,平日裏除了和賀家的人往來以外,便也沒有多少交際。否則也不至于像今日這般,趙鈴敲門敲了許久才有人來開門。
“郡夫人想,這馬廄裏的雪總得清理吧,免得凍壞了馬匹。菜園子裏的菜需要打理吧?還有果林的防寒、庭院的花草、魚等,平日裏溫內知又得管理佃戶的賬目,除了高二,剩下的婦孺哪裏能忙得過來呢?”
小郡主有理有據,讓賀顧微微詫異:“小郡主對溫宅的情況倒是了解。”
“溫善與我說的。”小郡主胡扯道。
實際上小郡主來溫家的次數也不少了,溫善也帶她逛過不少地方,再加上她平日的觀察、游歷的見聞,自然能分析出這些事情來。
春夏之際,溫家人少倒沒察覺出不便,可一到秋冬,向佃戶收租、準備過冬的木炭、菜園子和果林的防寒之事等等事情忙起來,這些人壓根就不夠。往年溫善和柏伶在家,還能分擔一二,如今她們不在,人手短缺的不便便顯示出來了。
送茶水和點心上來的孟芳聽聞,便插嘴道:“夫人,郡主說的對極了!你想溫家并非什麽小門小戶,平日裏都是一個人當好幾個人來用,這無人居住的廂房都騰不出人手來打掃……連一個九品芝麻官家裏的仆役都比溫家多,有些人還因此而嘲笑溫家呢!”
孟芳早就想增加人手了,以溫袆的內知身份,她怎麽也能當個指使仆役幹活的吧?而且她可是因為收租時忙得腳不沾地的溫袆而感到心疼不已,多些人分擔溫袆的活,溫袆也能輕松一些不是?
她曾經向溫袆提出雇傭仆役的事情,但是被溫袆反對了:“夫人跟娘子都喜清靜,再多些人就會有更多的嘴巴向外說是非。”
賀顧見孟芳也這麽說了,才想起溫善已經不是從前那個受不得別人說她癡傻的孩子了……應該說,是她已經無需擔心溫善太過脆弱了,溫善比她想象得更加堅強。
輕輕嘆了一口氣,把溫袆叫來:“你看再招幾個仆役合适,這事你去辦吧!不管如何,善兒也是朝廷命官,這門前沒人掃雪的确不合适。”
溫袆對溫家的賬目也了如指掌,以溫家的底蘊,養二十幾個都不成問題,便道:“門房處可再雇一個,兩個打理庭院,一個到廚院幫忙,還有雇兩個養馬的,還有雇個讀過書的,會寫字的幫忙打理租稅之事。便是不知夫人跟娘子身邊是否還需要人?”
“我們便不用了,就按你說的人數去找吧!此事交由你負責了。”
“要找嘴巴牢靠的,還有身體強健一些的。”葉芳也摻和了進來。
“怎麽?是覺得家裏頭無人與你過招,無聊了?”賀顧笑問。
“身強體健能在娘子出門時保護娘子呀!當然了,要我與他們過招倒也不是不可……”葉芳道。
有這些主仆的插科打诨,中堂的氣氛便活躍了不少。小郡主一邊吃着點心喝着熱茶,又一邊見縫插針地跟賀顧說了許多跟溫善在南下的路上的見聞。吃過了午食後,小郡主才回許王府看書。
在和溫善分隔兩地,而皇室中又無甚喜宴的日子裏,是潛心進修的好時機,邺嬰之沒有溫善在身邊,便沒有可依賴和偷懶的機會,在讀書方面自覺了不少。
随着太上皇召衆多游歷的皇族子弟到永安宮觐見,高郵郡王的薨逝帶來的宗室“愁雲慘淡”的氣氛可算是慢慢淡化了。
雖然女皇和太上皇曾要求皇族子弟外出游歷,卻并沒有規定他們要即刻出發,故而像邺嬰之這種為了緊跟溫善的步伐而即刻外出的屬于少數,有的才走到旁邊的州府便接到了回來吊唁的訃文,還有的正準備動身,而多數的皇族子弟還在盤算着去何處游歷才不會吃太多的苦。
此時太上皇召見這些外出游歷的皇族子弟,讓那些磨磨蹭蹭沒有即刻出發的皇族子弟十分豔羨,還很是後悔自己為了避開寒冷的秋冬而錯失了在太上皇面前露臉的機會!
若無意外,太上皇比如是要問這些皇族子弟的游歷心得的,這無異于跟科舉考試中的殿試一樣,回答得出衆,那就能拔得頭籌!
因高郵郡王的喪事還未過百日,故而太上皇也沒有準備什麽酒宴,只是單純地讓人備了些素食。衆人也不敢穿着華麗,俱是在樸素的衣服下穿了一件喪服,而五服之外的自然不必穿。
邺嬰之到了永安宮才發現到的皇族子弟只有六人,除了她,分別是燕國長公主之女懷真郡主邺雲、向王之孫歷陽侯邺與同及其妹君山縣主邺雨、故城侯邺言博和栗亭侯邺言楓。
他們這六人的年歲相仿,,此時坐一堂自然是有說不完的話,而他們游歷的路上的見聞也足以成為他們的談資。
“懷寧,我聽聞你這回可是到了淮南去?”邺雲好奇地問邺嬰之。
邺嬰之有些別扭,這邺雲雖然比她年長一歲,可卻是表姑的輩份。不過因燕國長公主的子女俱賜姓邺氏,故而關系仍在五服之內。
“嗯,不過只待了半個月。”邺嬰之道。
“聽聞淮南那邊沒有下雪,可是真的?”又有人問,邺嬰之扭頭發現是君山縣主邺雨。
“不是不會下雪,而是過了淮河的話,相較于洛陽這邊,下雪會晚一些。”
……
太上皇姍姍來遲,不過衆人不敢有異議,只有內侍知道太上皇是在外頭悄悄地留意了這些皇族子弟好一會兒,才耽擱了時辰。
“此次游歷,可有心得?”太上皇開門見山地問。
衆人相互對視一番,便輪流将自己的行程以及所見所聞等都發表了出來,不過自然是經過了不少潤色,文采稍好的,一篇口頭上的策論便這麽出來了。
作為這裏輩份最小的,邺嬰之自然是最後才開口的,她沒有跟別人一樣高談闊論,而是像一個晚輩對長輩的撒嬌和閑談一眼,說她暈船、坐馬車被颠得屁股疼,聽得太上皇哈哈大笑。
若說前面的人的發言讓太上皇很是欣慰,那邺嬰之的發言便顯得生動有趣多了,不僅是太上皇忍俊不禁,連衆人都不得不服氣——她就跟個活寶似得。
“你說那溫善還帶你到田裏去玩泥巴?”太上皇問。
“不是玩泥巴,是問民間疾苦。”小郡主糾正道。
從前衆人對太上皇的印象便是威儀、不可亵渎的存在,可這般近距離地談話後,才記起太上皇也是一個長輩、親人。故而小郡主越說越輕松,把許王叮囑她要恪守的禮儀也忘了。
衆人聽見她還敢去糾正太上皇的話,不由得倒抽了一口冷氣。不過太上皇一點怪罪的模樣也沒有,他們又開始羨慕了。
記錄這一切的舍人如實地記錄下這一切,待女皇翻看起居注時,發現這一件事,不由得感慨:“爹爹自阿娘薨逝後,便不曾如此開懷了。”更別提前段時間高郵郡王的薨逝,更添哀傷。
此為後話,暫且不提。邺嬰之也并非只說她所遭遇的事情,而是适時地将她的一些對國計民生、民生百态的獨特見解發表出來。
太上皇安靜地聽了好一會兒,才問:“聽聞你想入仕?”
“是!”
“準備考進士還是明經?”
太上皇沒有把諸科算在內,這也算是一種态度了,而衆人聯系将諸科廢除的呼聲越來越高之事,隐約有了猜想。
“嬰之不才,自知進士難考,所以選了明經。”
“你倒是懂得取舍。”太上皇笑道,沉吟片刻後問,“你考慮清楚了?”
邺嬰之思索了會兒,道:“從前嬰之心中并無目标,只覺得過得随心便好,可見到了比我更為出色的人卻比我更加努力,便不想再虛度光陰。見賢思齊、擇善而從,方能不負此生。”
太上皇颔首,道:“既是如此,那你可得好好考,我讓明學士來教導你吧!”
衆多翰林學士中,姓明的學士便只有一人,名為明熙,是泌陽伯明旭之子。一般能讓這些翰林學士、崇文館學士、弘文館學士手把手教學的,也只有備受聖寵的皇族子弟了。
邺嬰之無疑從此刻開始,成為了備受聖寵的皇族子弟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