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喪屍圍城(17)
淪陷之城,活人不存。鋼筋廢土,永失晨昏。
他赤足前行,踩過幹涸血泊,趟過腐爛骷髅。光影交錯,記憶斑駁,明暗相間的建築倒影打上他的脊背,與天藍色的膚質重疊,暈染成神秘莫測的星光藍。
從文明的末日走向全新的開始,他足足跨越八千萬年,歷經嚴寒霜雪。
他記得遺失的文明、失落的文字,記得三眼的族人、浮空的水晶。他記得它輝煌鼎盛的模樣,他們曾将藍星的每一寸土地都打上奧拓斯文明的标記;他記得月亮不曾離藍星太遠,他們常與月建立鏈接,汲取所需的能量……
他記得很多,可再睜開眼時,藍星已不屬于奧拓斯。
全世界只剩下他一個三眼人,有一群與他相似又完全不同的低等生命稱他為“始祖”,認定他是“人類的起源”。
可惜,他不是他們的起源,而是他們的終結。
他要重建奧拓斯——
站上淪陷之城的最高處,他以念動力為語言,由內而外地傳遞出一陣詭異的波。它譬如大自然的白噪音,像流水聲、下雨聲、雷鳴聲,無處不在、覆蓋極廣,沒多久便傳遍了大城的每個角落。
“白噪音”過處,喪屍腐敗的大腦好似受到了刺激,不禁仰頭朝發聲處“看”去。
仿佛是在響應召喚,不僅是普通喪屍,就連人形喪屍也紛紛冒頭。它們彙成一條漆黑的河流,聚集在廢棄的高樓之下。它們逆光“看”向樓頂的人影,順從基因中的本能屈起膝蓋,大片大片跪下。
始祖落在地上,随手扯下了一只喪屍的頭顱。他循着氣味劈開它的頭顱,往它發黑發脹的腦幹處一戳,戳出瑩綠色的汁液。很快,他随機挑選了另一只喪屍,命令它吃掉這塊腦幹。
就見喪屍匍匐在地,将同類的大腦吞食殆盡。它又跪了許久才抽搐着倒下,嘴裏發出無意義的音節,聽着像是在慘叫。
約莫過了五六分鐘,喪屍開始異變。只見它的脊背處長出外露的白骨,它們鋒利如匕首,将它異化成了人不人鬼不鬼的東西。它進化了,但進化的方向并非始祖想要的結果。
他忽然意識到了不對之處。
如果人類只是單純地注射了三眼人的血液,那麽他們會逐漸被三眼基因吞噬,最後成為不太純淨的三眼人的一員。雖說品質低劣、血脈差勁,但好歹也算他的族人。只消經過兩三代的血脈提純,估計就能迎來純種的三眼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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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這些進化方向——體外長骨、蜘蛛手腳、半人半獸,這不是單純吸收了三眼基因的結果,而是在進化過程中吸食了別的東西!
那些東西一定各有特殊的血脈,其細胞也擁有吞噬進化的能力,才能與三眼基因并駕齊驅,共存在喪屍體內,讓喪屍變得不純。
驀地,他想起了與他戰得難解難分的厲蘊丹……
始祖的心情談不上好,他沖喪屍們一揮手,下達了“自相殘殺、互相吞噬”的指令。
他告訴它們:“奧拓斯沒有弱者,只要精英。”
他會推翻這個鋼筋水泥的世界,讓藍星再一次成為奧拓斯的所屬。弱者沒有選擇未來的權力,對人類的生死存亡,他不在乎。
……
末日第168天,沿途掃蕩過三座大城的厲蘊丹已經學會了熟練開車、到站加油、更換備胎這三大現代化技能。
許是嘗到了開車的甜頭,她又相繼嘗試了摩托、快艇和直升機,在經歷數次翻車、撞牆和墜毀的教訓後,她的駕駛技術有了質的飛躍。
而随着對現代社會的了解,她從外搬進無盡仙藏的物品越來越多。得虧有一群豐饒精靈幫忙打理,否則她的無盡仙藏就是個大型垃圾場。
如今,她在平原上有了一座精致的木屋,四周鮮花環繞,流水潺潺;還有了一個大型車庫,裏面放着她開得最順手的車子和皮艇。自然,她還收集了不少書。
只是,平日裏她只管收不管看,也甚少進入無盡仙藏。若是那天“得空”進去,八成是髒臭難忍到來洗澡了。
時隔月餘,厲蘊丹再次進入空間。洗完戰鬥澡後正打算出去,卻不想一只豐饒精靈攔住了她,并告訴她有關梁恩雅的異變。
缇娅:“尊敬的主人,您帶來的‘肉食者’近日發生了一些變化,請跟我來。”
厲蘊丹去了。
她再次見到了坐在荊棘玫瑰中的梁恩雅,只是這次再見,她比之前任何一次的變化都要大。
梁恩雅的舊皮腐爛殆盡,換上了一層白化的新皮。除了顏色不同,它與始祖的皮膚質地很接近,都是不易擊破的銅牆鐵壁。
黑色指甲、銀色長發,白化皮子上浮着一層天藍色的符文。她的眼睛成了碧玉色,額頭中心鼓起一個橢圓形的小包,像是要長出第三只眼似的。
最重要的是,她“死而複生”,竟是恢複了一些理智。
厲蘊丹喚她:“梁恩雅?”
梁恩雅注視着她,模仿她的唇形:“梁……梁……嗯、呀?”
厲蘊丹轉過頭去問豐饒精靈:“她是怎麽變成這樣的?改變的契機是什麽?”
缇娅:“妮娜、珈娅種的糯稻熟了,因為倉庫實在放不起,所以我們就喂她吃了一個月的糯米,還用糯米水給她洗澡。一開始,她接觸糯米很痛苦,吓得我們不敢再喂給她。可是,只有喂她吃糯米,她才會感覺‘飽’,才不會撲上來咬我們。”
又補上一大堆廢話,缇娅總結道:“她一定很喜歡吃糯米!”
厲蘊丹:……
無話可說的厲蘊丹返回木屋,從書架最高處取下一本發爛的茅山制僵書。她記得裏頭有幾個治療僵屍咬傷的藥方,方子雖有殘缺,想來可以補齊一二了。
“糯米?”厲蘊丹思量着,“朱砂、甘草、蛇藥……”莫非這是研究出“活死人病毒”的解藥的關鍵嗎?
也是,她找到了始祖不過推進了支線任務的六七成,還剩一部分沒完成,想來這最後的部分是折騰出解藥吧?
确實,喪屍太多了根本殺不完。殺不完,就意味着末日永無終結。造化者可以在365天到期後離開,但試煉場的支線就沒有完成的一天了。
唯有解藥,也只有解藥被研制出來才能解決一切禍端。屆時,無論是喪屍變回人還是喪屍恢複理智,末日都會結束。就像目前的梁恩雅,即使她依然是喪屍,但她食人的欲望很低,還會學着說話。
那麽,能嘗試着激活她生前的記憶嗎?
想到這裏,厲蘊丹開始在木屋中翻找起來。她記得,最初在帶着梁今尋離開華街時,曾讓他整理過家中“值錢的東西”。他零零總總收羅了不少,全交給她保管了。
在哪兒?
她記得這箱子與茅山的書放在一起,在……
厲蘊丹掀起樟木箱子的蓋,在裏頭找到了梁恩雅的手機、課本、全家福,梁今尋的一堆舊物,以及他們父母的遺像。半年過去了,由于豐饒精靈時常收拾,它們倒是潔淨如昨。
抱起箱子,她把它們帶到了梁恩雅面前。
先嘗試性地丢出課本,只見梁恩雅歪着頭看它,沒多少反應。不久,不知是她起了好奇心還是身體的本能,她随手翻起課本,定定地愣了好久。
有戲!
厲蘊丹給她遞去一張照片,是這一家數年前照的全家福。那時的他們依然過着拮據的日子,但每個人臉上都挂着幸福的笑影。梁今尋将這張照片用布裹了三層,想來是意義非凡。
如她所想,照片一入手,梁恩雅徹底安靜下來。
她捏着那張照片像是捧着顆燙手山芋,不斷地顫抖、顫抖,目中漸漸蓄起了血淚。額頭中間的包裂開了一條窄縫,有什麽東西在不停地往外鑽。頂開、再頂開,是一枚外露的、碧玉色的眼球。
它暴露的那秒,散在地上的沙塵突然浮在半空,一股摧腐拉朽式的念動力以梁恩雅為圓心,猛地朝周遭爆發。
“啊——啊啊啊!”
梁恩雅雙手抱住頭,指甲深深地嵌入腦殼裏。黑紅血液飙射、淌下、浮在空中,而捆縛着她的荊棘玫瑰被連根拔起,像是遭受了龍卷風的肆虐,全被掀了出去。
厲蘊丹構築屏障,将一切幹擾排除在外。她任由梁恩雅發洩痛苦,又從她身上讀出了一點:喪屍進化到最後會像始祖靠攏,但因人類生而不同,他們即使成了“始祖”,也不可能是始祖,只會是二者結合的新物種。
譬如梁恩雅,白膚銀發、藍紋碧眸,只有銀發與碧眸、以及念動力和“始祖”相似,其餘差別可不小。
“梁恩雅,醒過來。”
厲蘊丹釋放星海,緩慢地、堅定地安撫着對方暴走的情緒:“你的弟弟在等你,這個世界需要你。”
昨日種種譬如昨日死,今日種種譬如今日生。
她的蘇醒即是她的新生。
……
末日第209天,正午,烈日。
戈壁灘上的小木屋中,一隊六人的造化者做完上午的合作刷分任務,帶着物資和汽油回到了住處。
他們有男有女,是在這個試煉場認識的、志同道合的夥伴。因性格保守、做慣良民,他們做不出推動喪屍狂潮的爛事,卻也沒能力挽救衆人于水火。因此,秉着走一步看一步的心态,他們從凡博倫一路前行,在戈壁灘定居下來。
雖說戈壁灘的環境不咋樣,但勝在足夠安全。哪怕随着時間的推移,不斷有喪屍往這方土地前進,可它們的實力并不強大,反倒成了他們刷分的工具。
日積月累,他們的收獲人均過萬,樂得每天合不攏嘴。
“我第一次在試煉場賺到這麽多分,絕了!”有人笑道,“就算依然買不起未知的甲級,我好歹能肖想一下S級了。等我回去就鳥槍換炮,出來秀死你們,嘿!”
“喂,說話注意點,別整什麽‘等我回去’,你不知道這在電影裏是裏flag嗎?”女孩搡了他兩下,“掌嘴!掌嘴!呸呸!”
“哈哈哈!”幾人笑起來,小木屋裏洋溢着快活的氛圍。
遺憾的是好景不長、樂極生悲,一名來自坤地的男巫似有所感,只覺得渾身汗毛豎起,像是被可怕的食肉動物盯上了一樣。
“我感覺不對。”
“什麽?”幾人一驚,他們知道坤地巫師有一定的預知能力,巫師說不對,一般不對大發了,“你別吓我啊哥!”
男巫掏出一枚白水晶,雙手上下輕撫,讀取磁場的信息。
水晶是從地心取出來的寶石,在被人類發掘以前早經歷了億萬年的歲月,是與大地鏈接最佳的道具,只要手中有一枚水晶,巫師就能通過它了解大地上發生的變化,以确定是否有山崩、洪水、地震和敵襲。
男巫:“很危險!有很危險的磁場在靠近!是人又不是人,是喪屍也不是喪屍,他是沖我們來的,他……糟了,要到了。”
他擡頭看向衆人:“跑!”
只聽“轟隆”一聲,木屋頃刻間被砸成碎屑。幾名造化者僥幸躍離原地,卻被一層看不見摸不到的念能力圈在中心,後被一只只人形喪屍圍了起來。
他們不知道它們是什麽時候來的,更沒想到喪屍已經進化到這地步。最難預料的是,為首者是一只通體天藍色的三眼“喪屍”,對方注視着他們,伸出手,做出一個邀請的動作。
“他什麽意思?”
“是要跟我們合作嗎?”有人牙齒打顫,“不管了,只要能活下去,合作就合作吧!”
不想此合作非彼合作,它們鎮壓了造化者全部的反抗,并擰斷男巫的手腳把他拖到始祖面前。這男巫滿臉是血,依然倔強地不肯低頭,始祖拽起他的長發,掰裂他的嘴,将自己的黑血灌進男巫的嘴裏。
“嗚!嗚嗚!”男巫發出含糊的詛咒,“我用我的靈魂詛咒你,你若讓我堕落成黑暗物種,你永生永世不得好死!不得……好死!”
始祖:“奧拓斯永生不死,你該為自己能加入奧拓斯而感到榮幸。”
男巫劇烈地掙紮起來,最終在一衆人形喪屍和造化者的注視下轉化成一只強大的、失智的人形喪屍。他的夥伴在他身後嚎啕大哭,聲聲呼喚着他的名字,卻得不到他的任何回應。
人形喪屍們把他拖下去,又換了另一個造化者上來。這女孩狠狠啐了始祖一口,下一秒就被他打歪了頭。就聽一聲頸椎骨裂聲,女孩再也動不得。而始祖故技重施,将黑血灌進屍體的嘴裏……
他數不清殺了多少人,只知道人與人之間有着很大的差別。
大部分人類懦弱無能,遣出幾只普通喪屍就能随意弄死。可其中有部分人擁有奇特的能力,他們不僅能對戰喪屍,合起力來還能殺死人形喪屍。
他不允許他們活着,活在奧拓斯的對立面。不過,這些擁有異能的人類很得他的欣賞,他們往往比普通人更容易轉化成奧拓斯。
他需要族人,需要更多、更多的族人。
五名造化者被轉化幹淨,還剩最後一個。該女子像是認了命,面對死亡倒是坦然:“我就說副本不會允許我們這麽容易刷分的……”果然,BOSS說來就來,團體說滅就滅。
“瑩瑩,對不起,媽媽再也回不去了。”
她選擇自爆!
戈壁灘上傳來一聲巨響,而與它相距十萬八千裏的地方,厲蘊丹駕着一輛黑色摩托車飛馳而過,并破天荒地在一座廢城發現了活人的蹤跡。
她跨下摩托,摘掉頭盔,與埋伏在一個小型超市內的活人們四目相對。
接着,超市外頭的馬路上,有個井蓋挪開了。分別許久又分外臉熟的體育委員探出頭,看着厲蘊丹又驚又喜:“梁、梁……”他忙捂上自己的嘴,沖厲蘊丹飛快招手,讓她過來。
趁着周圍沒喪屍,厲蘊丹假作打開摩托的後箱,實則從無盡仙藏中順出了一袋子食物和水。左右是故人,對方敢冒着風險給她“開門”,她上門帶點吃食也是應該。
她跳入井中,将食物和水遞給體育委員。後者牢牢抱住這份食物,告訴她始末:“除了我家,這兒還住着班長和幾個課代表一家。我們之前被隔離在阿瑟斯,結果阿瑟斯也爆發了喪屍病毒,我們幾家很幸運地開了輛公交車逃了出來,後來就在這座小超市定居……食物是不多,但米面油不缺,你也住下吧,不缺你一雙筷子。”
他把梁恩雅帶了回去,這裏的幸存者一聽是同學,趕忙拿了份面給她,并騰出一塊地供她住。
厲蘊丹婉拒了他們的好意,說道:“我只是路過,不會在這裏呆太久。食物和水你們自己留下,如果可以,我倒是相勸你們離開。”
學生們早住膩了,只是外界危險不知該去哪。但家長們并不準備挪窩,還問道:“能去哪裏啊?全天下都一個樣,還不如活在這裏。”
厲蘊丹:“不一樣。”她有話直說,“我在凡博倫建了一個幸存者基地,目前依然在運行,你們要去嗎?”
室內鴉雀無聲,幾人面面相觑。
“花不了多久。”厲蘊丹道,“我已經學會開直升機了,只要能在這座城裏找到直升機,我就能把你們送回去。”
他們付出善意,她自然也付出善意。但,并非每個人都有勇氣邁出決定性的一步。學生拗不過家長,他們終是打算留在原地。
厲蘊丹颔首,便在這座城裏停駐了三天。
三天,她洗劫了各個大超市、填滿了這個小超市。又拖來幾輛越野放在街道上,給每輛車的後座塞了食物和水。
她說:“萬一哪天要出逃,就坐上車直接走吧。我要離開了,後會有期。”
說罷,她爬出井蓋沖他們揮手。待一陣摩托啓動聲響起,她絕塵而去。
不管身後人作何感想,她目前只想找到始祖的蹤跡。順便,還要關照一下解藥研制的進度。
黑色臂環再度作響,它幾乎成了應栖雍與她通話的必備。
“大佬,你上次給我的那個土方子真的有效果!”
對面壓低了聲音:“我們研究室嘗試了好幾個配比,發現糯米、朱砂和蛇藥搭配使用時,可以阻斷病毒蔓延。昨天有個大兵被喪屍咬傷,按規矩是要擊斃的,沒想到這個方子對他有效果!現在他人在實驗室配合治療,我感覺他能被治好!”
“就是不知道對喪屍會起什麽效果……”
厲蘊丹:“追蹤到始祖了嗎?”
“沒有。”應栖雍嘆道,“他的手環早炸了,我們一早失去了他的蹤跡。不過,我根據衛星拍攝的圖像看,他好像朝西北方的一處戈壁灘去了。”
厲蘊丹急剎摩托車,當即改道西北方:“有變動就聯系我。”
“明白!”
通話中斷,應栖雍複歸實驗室,參與解毒劑的第三階段試驗。這一次,他們要試試蓮心、幹草和糯米水對被咬者有何影響。
一路走去,所有研究員看向他,無不恭敬道:“BOSS!”
應栖雍壓手,示意他們各做各的事:“那個大兵怎麽樣了?”
“目前來看已經痊愈,只是還需要進行後續觀察。”一名研究員道,“BOSS,朱砂礦已在開采,已有部隊出發去各處藥店收攏蓮心、甘草和糯米,目前首都基地也在種植這幾樣植物。但是,這計量不夠我們沖基地外的喪屍噴灑,上層讓我們詢問你的意見,是否出動大兵去其餘城市尋找材料?”
應栖雍:“去,讓他們帶上第一批解毒試劑走,正好試試效果。”
“是!”
距離365天沒剩下多久了,可不知為何,他莫名相信這次能成。
可能是大佬給的自信過了火,應栖雍再度投入了工作。彼時,已至夜間十二點。
他嘆道:“我明明才十九歲,怎麽活得像古代的三朝元老一樣了?”又要帶娃,又要批數據,又要彙報進程,好在頭發沒有離他遠去,這可能是唯一的安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