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猩紅嫁衣(1)
華南九蛟,夏,是夜21點整。
路燈昏黃,飛蛾曼舞。在熏風的吹拂中,厲蘊丹自公園的長椅上睜開眼。
不同于初次轉移後的渾噩昏沉,這次她清醒更快、回神極早,幾乎在轉移完成的下一秒就掌握了身體的主動權。
張望一番,四野無人。她本想留在原地觀察一下環境,奈何蚊蟲嗡鳴、騷擾不斷,只能起身離開。
神來之音尚未發聲,想來在任務下達之前一切皆安。眼見天色已晚,厲蘊丹準備找個歇腳的客棧安住下來,再從長計議。
踏上公園的大道,路過陰暗的拐角。右手輕轉,掌心便多了兩張薄卡。借着路燈不甚明亮的光,她看見了身份證和金運卡上的信息,前者寫着她在這個世界的姓名、出生年月和地址,後者标着九蛟銀行和一串刻印的數字。
厲蘊丹摩挲着兩張卡上的繁體方塊漢字,沉默片刻,開始尋找刻有“九蛟銀行”字樣的銀莊。
出門在外,沒有銀票是萬萬不行的。只是她沒想到這“銀莊”名字起得那麽霸氣,長得卻是這般寒碜,竟是一個夾在幾家店鋪中生存的孤伶小間,上頭挂着“九蛟24小時自動存取款”的牌匾,內裏連個掌櫃也無。要不是她眼神好,興許還瞧不見這小店。
站了會兒,有人與她擦肩而過,進入銀莊。
隔着一扇透明的玻璃門,厲蘊丹見他在裏頭搗鼓一番就拿到了一疊花花綠綠的紙。待門開,對方蘸着唾沫點錢出來,眉梢上盡是喜色。
“發財咯、發財咯!住多明區還能拿一千塊補貼哈哈!大戶大戶……”
那人把錢塞進兜裏,哼着歌走遠。他的衣着打扮談不上好,甚至還有幾分落魄的感覺。
厲蘊丹收回視線,繼他之後進入小間。玻璃門自動合上,她生疏地操作了幾分鐘,才弄明白存取款機怎麽用。
她的手氣不錯,第一次用金運卡就刷出了30萬的數值。鑒于今天穿着收袖交領的齊腰襦裙,暗袋容量有限,她估摸着手袖大小,輸入初始密碼,只取了五千塊錢。
許是本能作祟,厲蘊丹揣着錢體察起民情來。然而公園附近的店鋪幾乎全打烊了,只剩街角幾個賣火燭紙紮的鋪子還開着。
她路過那些鋪子,就覺一陣涼風吹過,晃得鋪頂挂的“奠”字燈籠呼啦作響。守店的夫妻緊了緊衣服,似在商量什麽時候關門。
Advertisement
忽然,一陣尖銳的警笛聲由遠及近,在大馬路上呼嘯而過。在它身後,救護車緊緊跟随,看上去十萬火急。
“好像又出事了?”丈夫頭也不擡,似乎對這情況已經習以為常,“肯定又是多明區,這都第幾個了?”
妻子搖搖頭,一副不欲多言的模樣:“晚點關門吧,待會兒就會有人來買紙錢蠟燭了。籠屋不能住啊,就算能拿補貼,但風水太不好了。”
丈夫:“那能怎麽辦,窮比風水不好更可怕吧。”
兩人絮絮叨叨,而厲蘊丹在他們的絮叨聲中走遠。
一路行去,她沒遇上同樣落單的造化者,也沒碰上奇形怪狀之物,倒是街市從冷清變得越來越熱鬧,似是進了不夜城的地段。
人一變多,厲蘊丹也感到了夏日的燥熱。但當她心浮氣躁少頃,炁就會不自覺地流轉全身,在恰當的時候讓她靜下。
心靜自然涼,這便是習武的好處了。
走着走着,厲蘊丹停在了一家琴行門口。她透過玻璃窗看向安在牆上的樂器,入內詢問掌櫃價格。
厲蘊丹:“掌櫃,琵琶怎麽賣?”
老板:“掌櫃?哈哈,你這小姑娘真是電視劇看多了。”
她打量着厲蘊丹的一身上黑下紅、繡着金線龍紋的襦裙,眼尖地發現是上等絲織品。雖然瞧着像穿了長衣長裙,但其實談不上熱。
料想厲蘊丹不差錢、是個識貨的主,老板倒不敢獅子大開口了,她笑着把琵琶一一介紹過去,每一把都給出了中肯的價格。
“這些琵琶是考級用的,花梨木1380塊,雞翅木2320塊。而這邊的琵琶是演奏用的,質量比考級的好,就是價格稍微有點小貴。”
“紫檀木3590塊,綠檀鳳尾6780塊,黑酸枝貝雕9590塊。這把呢是鎮店之寶,大葉紫檀兩萬五,你要是誠心買我可以給你打個95折。放心,質量賊好!我在這做生意二十年了,老口碑。”
厲蘊丹颔首:“只是琵琶難帶……”
“別擔心!”老板笑靥如花,“只要你買,琴包都是免費送的,背着一點也不累。诶,有看中的嗎?你看這大葉紫檀,妥妥地襯你的襦裙,登臺一定驚豔四座!”
厲蘊丹平靜道:“那就花梨木吧。”
老板:……
幾分鐘後,厲蘊丹背起最廉價的琵琶,正打算出店門。可就在這時,琴行開着的電視上放出了一則新聞,內含“多明區”的字眼引起了她的注意。
說起來,這已經是她第三次聽到該字眼了。
“據報道,今晚21點左右,多明區大學城發生了一起學生墜亡事件。死者今年只有19歲,是大二在讀生,勤工儉學、成績優異……校方對此表示沉痛哀悼……”
電視上的畫面打了碼,但仍能看出滿地狼藉的慘相。琴行老板見狀啧啧出聲,蹙着眉頭一副不忍再看的樣子。
“這個月的第三個了。”她搖頭道,“真邪性,邪門兒啊。”
厲蘊丹看向她。
老板才想起她還在,頓時尴尬一笑:“你在多明區上學嗎?”
厲蘊丹搖頭否定。
這下老板就來勁兒,明明店裏只她們兩個人,她卻硬是壓着聲音說:“你外地來的吧,不知道這裏頭的邪門。我給你講啊,我們九蛟複仁市這塊地方可‘靈’了,其中屬多明區最邪。這只要每年臨近七月半,就天天死人!”
“據說是為了鎮那什麽邪,早幾十年前九蛟的富人們捐出大筆善款,又是建籠屋供人居住,又是給貧困戶做補貼,還建了大學城用年輕男女的陽氣鎮鎮陰煞——早些年還好,就最近這幾年兇得離譜了。”
“很多人都想搬出九蛟啊,但他們為了保住經濟,給的補貼太多了……啧啧。”
厲蘊丹安靜地聽完故事,給“說書先生”一張百元小費。這是上位者的習慣,平時聽戲、賞樂、看歌舞覺得不錯,自然是重重有賞。
只是今時不比往日,她身邊沒有侍從主動賞銀,于是她只能自己動手。
老板震驚了:“……這?”
厲蘊丹推開門離開,幾下沒入人群。而她身後,琴行老板跑了出來,扯着嗓子喊了幾聲:“小姑娘啊!沒事別往多明區跑,知道了嗎?”
她知道。
但事情多半不會這麽簡單,畢竟在新手試煉場時,她是被直接扔進了鐵皮長……地鐵啊。
果然,神來之音給的過渡時間結束了,祂的提醒聲響在腦海。
【叮!歡迎各位造化者來到試煉場·九蛟複仁,生死存亡賽即将開始,難度級別為“百不存一”,主線任務是“進入多明區存活49天”。】
【觸發隐藏支線任務會大幅度提高死亡率,請各位造化者謹慎選擇。】
聲音消失,存活49天的倒計時正式開始。
厲蘊丹垂眸,她明白這一次任務仍有支線,但不會再有新手保護機制。換言之,她要是再碰上類似妖魔之主的強手,就無法再借助外力幹掉它了。
最關鍵的是,新手試煉場的難度是“百裏挑一”,而成為造化者後所經歷的難度是“百不存一”,前者尚有一線生機,後者是打算讓他們死絕嗎?
不過現在想這些還早,她得先進入多明區。
是夜22點15分,厲蘊丹坐上了前往目的地的末班車。
她注意到車廂內坐了六個人,他們隐沒在黑暗的末位,看不清樣貌和表情,只是在她登上末班車的那刻,他們齊齊轉過眼打量着她,像是在評估什麽。
這是一趟人工售票的車,售票員打着哈欠,委實是困了:“小姑娘去哪兒了?”
厲蘊丹:“多明。”
關鍵字眼一出,她能感覺到那些視線膠得更緊了。想來後面坐着的是造化者錯不了,但在敵我難分的情況下,她選擇打消他們的猜忌。
“怎麽又一個去多明啊。”售票員看了厲蘊丹幾眼,覺得這姑娘委實太漂亮,再比對她身後的包和漢服,“你這從哪兒回來啊?”
厲蘊丹順口道:“考級。”
梨花木琵琶是考級用的,她記得這句話,并學以致用。只是她終究是個官話半吊子,再被追問下去鐵定會露餡。
思及此,厲蘊丹自然而然地轉過話題:“聽說大學城又死了一個?”又補了一句,“真可怕,其實我不想回多明,天天死人。”
“唉,可不是嗎?”售票員一拍大腿,引起共鳴,“這日子沒法過了,邪性!每次末班車開多明我這心就咯噔咯噔的!”
厲蘊丹鄭重點頭:“邪性!”
她這波娴熟無比又自然至極的操作一出,頓時把後方的幾個造化者整不會了。六人先是蹙眉,再是打量,最後面面相觑,又按兵不動地進入了觀察。
“是個土著?”
“不一定,背後可能背着什麽兵器。”
厲蘊丹緩慢地解下琴包,打開拉鏈将琵琶取了出來。像是在檢查琵琶壞沒壞、音準不準,她指尖輕動,撥下了一串流暢的琴音。
歌舞看多了,不學也看會了。她随意撥了幾個短小的片段,又把弄了一番琵琶的弦軸,這才把它重新放進琴包。
售票員:“你這學琵琶多久了?”
厲蘊丹:“學藝不精,才一年。”
“那你彈得真不錯啊!”
“謬贊。”
“哈哈哈,小姑娘說話還文绉绉的,一看就是大學城的文化人。”
厲蘊丹溫和一笑,之後便不再言語了。
與此同時,六名造化者打消了懷疑的念頭。琴包只是普通的琴包,琵琶也只是普通的琵琶,這女生還穿漢服紮絲帶插簪子,身上沒挂半只乾坤袋,連鞋子都是繡花別珍珠的,怎麽看也不像個造化者。
如果是,她至少會在漢服裏穿一件防護服,而不是穿這麽一身零防禦的衣服吧?
看來是他們想多了,這就是個純種的土著,還是大學城的學生。
疑惑打消,他們小聲交流起來。
“沒想到是存活49天。”有人半開着車窗抽起煙,“聽說被要求留在試煉場的時間越久難度越大,我還是第一次遇到49天,以前呆七天就是極限了。”
“可不,如果是存活24小時,我就算躲也會躲到底。可這49天啊,能上哪兒躲49天?這不逼着人硬杠嗎?”
“多明區……聽剛才那女學生說,這快地方經常死人,你們覺得應該是什麽類型的副本啊?”
“連環殺手作案,披着人皮的外星人吃人,還是那種死亡率最高的靈異類事件?我聽到了風水和邪性。”
“要真有鬼就完了,我們的強化方向沒一個是道士的。”
……
車程半小時,多明站到了。
厲蘊丹背着琵琶下車,車上的六個人也依次下車。他們本是打着主意跟厲蘊丹走,畢竟她是個土著,卻沒料到這土著是個假貨,甚至還想反蹭他們的經驗值。
六個大男人,一個“弱”女子,這武力值對比不要太明顯。任他們跟了一段路後,厲蘊丹說什麽也不走了,只抱着琵琶謹慎地盯着他們,還兜起了圈子。
“這女的在幹嘛?鬼打牆?”
“煞筆,我們被她當跟蹤的流氓了!”
“……”
到底是理虧,他們放棄了跟着厲蘊丹走的打算,轉而自動尋路,還走在了厲蘊丹前面。眼見“琵琶妹”遠遠地綴在後方,他們感覺沒走錯路。
臨近11點,他們摸到了多明區大街,以及平民所住的籠屋地段。
厲蘊丹把路線記在心裏,待轉過下一個路口,她便與他們分道揚镳,沒入暗巷的黑暗之中。她找了家酒店,出示身份證做登記,打算今晚住在這裏。
前臺接過她的身份證:“李雲丹?”
厲蘊丹颔首:“李雲丹。”這是身份證安排的名字。
“你好,李雲丹小姐,是這樣的。”前臺微笑道,“我看你身份證上的年齡是18歲,應該是大學城的學生,請問你帶學生證嗎?有學生證的話住酒店可以打八折。”
厲蘊丹:“……不用了。”學生證是什麽?
前臺:“那好,這是你的房卡請拿好。還有,鑒于最近多明區經常出事的現況,住酒店要求登記手機號碼,請在表格裏填寫一下。”
厲蘊丹:……
那麽問題來了,什麽是手機號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