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50、
碧嶺城中。
房間裏燭火晃動,一片安靜。
冷頤然,薛昕若相對而坐,看着彼此。
顧子宇也退了出去,并體貼的帶上了房門,給他們師兄妹二人留出獨處的空間。
冷頤然從未想過,薛昕若還能活生生的出現在自己面前,他心緒澎湃,心中似是藏了千言萬語,最終卻是不知該說些什麽。
薛昕若起身給冷頤然換了碗新茶,輕聲叫道:“大師兄。”
簡簡單單的單個字,卻讓冷頤然眼眶發熱。
“你……”冷頤然道:“為什麽不聯系我們?”
他和薛聽寒到碧嶺城已經有段日子了,他們不止一次去祭拜過薛昕若,這一切顧子宇都看在眼裏,卻從未跟他們說過薛昕若還活着。
“大師兄,你別怪子宇。”薛昕若道:“當年我傷重,所有人都以為我要死了。子宇沒有放棄,用了幾年時間才将我救回來。”
薛昕若雖醒了過來,卻還是在床上躺了兩年。
她也是不久前才能下地活動,也不能太過勞累。
冷頤然一聽,忙去探薛昕若的脈搏,薛昕若笑了下:“大師兄,我沒事的,你不要太擔心。”
得知冷頤然複活,薛昕若迫切的想要見他,可身體實在不允許,後來又得知薛聽寒找到了,她的心情更是激動的無法言說。
林鐘帶來的危險徹底解決,大仇得報,薛昕若那日在父母的靈位前跪到半夜,其後體力不支昏了過去。
Advertisement
所有的危險都解除了,薛昕若聽了顧子宇的話,專心調養,準備已健康的身體去見冷頤然和薛聽寒,免得他們擔心。只是沒想到,薛聽寒出了事。
原來是這樣。
冷頤然一直對薛昕若的死耿耿于懷,現在見她好好的出現在自己眼前,哪裏還有其他奢求,更不會舍得生她的氣。
久別的親人再次相見,是高興的,也是悲傷的,兩人都不可避免的想到以前——鳳玄派出事後,兩人無依無靠的、最無助絕望的日子。
冷頤然仍記得那段日子,師尊師母像是有什麽心事,可若細問,他們又只是笑笑,說沒什麽。
問的急了,薛桐就會說:“你們這些皮猴子,每日少闖些禍,別讓人家找上門來算賬,我跟你師母就能過幾天舒心日子了。”
于是弟子們都笑起來,并表示不會再闖禍,然後第二日繼續在外面招貓逗狗,不時有仙門找上門來算賬。
那段日子真的是無憂無慮,十分快樂,冷頤然後來才知道,那不過是悲劇到來之前,上天最後的恩賜。
那是個滿月,冷頤然在山下閑逛,回來的時候碰到有人鬼鬼祟祟潛入鳳玄派,便追了上去。
等他意識到不對時,就見鳳玄山上火光沖天。
那一晚,鳳玄派上下,上至薛桐夫婦,下至門內弟子,除了失蹤的薛聽寒和精神恍惚,似是崩潰的薛昕若,再無活口。
附近趕來支援的仙門弟子見冷頤然渾身是血,以為他是兇手,冷頤然遭到整個仙門的聯合追殺。
冷頤然曾想過要申辯,可那些人根本不給他機會。天道宗更是直接公布他的“惡行”,至此,事情再無轉圜的餘地。
冷頤然傷重調養了一段時間,曾悄悄去見過薛昕月。
鳳玄派被一把火付之一炬,薛昕若就在遺址上重新建造了一座房舍,她獨自一人住在那裏。
冷頤然去的時候,不小心露了行跡,被薛昕若發現。
出乎意料,不必他做辯解,薛昕若無條件信任他。這信任讓冷頤然心口發燙,更覺對不起鳳玄派上下。
他不是自诩仙門奇才,天下第一,如今卻連自己的師長都保護不了,落入如此狼狽的境地。
這段日子,薛昕若一直在打聽冷頤然和薛聽寒的下落,同時也不忘追查鳳玄被滅門的原因。
與冷頤然重逢後,師兄妹二人,一人在明一人在暗,開始調查幕後的真兇。
在這期間,有魔修前來接觸冷頤然,冷頤然孤立無援,恰好需要人手,就順水推舟的加入了。
他并不在意自己的名聲,只一門心思的想要查出鳳玄滅門的真兇。
再之後,仙門不斷有人離奇失蹤,下落不明——那些鍋全都落到了冷頤然身上。
冷頤然卻知這事與自己無關,是有人故意将責任推給他。他開始順着這條線追查。
仙門混亂,自己像是被人盯上了,冷頤然最不放心的就是薛昕若,因着自己“堕”為魔修,也不敢将薛昕若拉入同他一般的境地。
薛昕若還有美好的未來,他不能同邪魔外道扯上關系。
恰好那時顧子宇再上鳳玄,再次提出接薛昕若回碧嶺城。
冷頤然知道薛昕若與顧子宇是兩情相悅,若非鳳玄突遭禍事,兩人怕是已經見了父母,将婚約定下了。
在冷頤然的極力勸說下,薛昕若同意跟顧子宇回去。到碧嶺城半年後,薛昕若同顧子宇成親了。
薛昕若的大婚,是鳳玄出事以來,最好的消息。
這大半年時間裏,冷頤然一直在追查門派被滅門的真相,也終于有了頭緒。
他發現那些離奇失蹤的人,都曾去過天道宗,于是他順着這條線查了下去。
薛昕若親自給冷頤然寫了請帖,那是出自她手的唯一的一張。
所有人都以為她是要在婚禮上報仇,其實不是,冷頤然是她在這世上唯一的親人,她想要他見證他的婚禮。
這是從很久之前就約定好的。
那時,冷頤然心裏對滅門的仇人已經有了數,這次不僅是去觀禮,也是跟若若告別。
婚宴上,薛昕若穿着鳳冠霞帔,比任何人都要美。
其他人避冷頤然如洪水猛獸,冷頤然無人可以嘚瑟,只得沖身邊同來觀禮的霍成雲道:“你看,若若多漂亮,她也會是天底下最幸福的新娘。”
然而這句話到底是沒能成真。
拜堂結束,冷頤然和薛昕若尋了一處無人打擾的地方說話。
“這是給你的新婚禮物。”冷頤然遞了個匣子給薛昕若,“看看,喜不喜歡。”
薛昕若笑道:“師兄送的,我當然喜歡。”
打開匣子,發現這是件靈寶,裏面空間很大,放着寶劍、發簪、功法典籍……林林總總四/五件東西。
“師尊師母,還有聽寒的份我也備上了。”冷頤然擡手撥去薛昕若發上纏繞在一起的珠串,溫聲說:“一輩子一次的大婚,可不能馬虎。”
薛昕若瞬間紅了眼眶,她哽咽道:“大師兄。”
“顧子宇是值得托付的人,你這小丫頭眼光不錯。”冷頤然笑道:“在一起好好生活,這樣我也能放心了。”
遭逢大變,薛昕若已不是不谙世事的小姑娘,事事依賴別人,她從冷頤然的話中聽出了某種不祥,追問道:“大師兄,你怎麽了?是不是……是不是找到殺害爹娘的真兇了?”
薛昕若是他在這世上唯一的親人了,且姑娘家心思本就細膩,愛多想,冷頤然一時竟不知該如何開口同她告別。
冷頤然心緒亂成一團,就在他下定決心準備開口的那一刻,卻見薛昕若目光落在他身後,神色驟變。
薛昕若連提醒都未來得及說出口,就将冷頤然一推,擋在了他的身前。
冷頤然什麽都沒看清,只看到一把利劍穿透薛昕若的身體,他頭腦嗡地一聲,整個人愣在當場。
薛昕若為了保護冷頤然,“死”在了自己期待已久的婚禮上。
也是在那一日,冷頤然第一次直面了那名幕後真兇——是天道宗的人。
冷頤然用力眨眨眼,将酸澀按了下去,親人好好出現在眼前,再想起來那段苦日子,倒也不那麽難過了。
他又想到在掩月宗他扛出自己的屍體遇到顧子宇的事,顧子宇其實是為了薛昕若才去讨要他的屍體的吧。
什麽鞭屍洩憤,不過都是旁人亂想的。薛昕若想要的,是讓他入土為安——跟家人一起。
說起這件事,薛昕若先是點點頭,又搖搖頭:“不全是這樣,大師兄,你……”
冷頤然道:“跟師兄還有什麽不能說的嗎?”
薛昕若遲疑了片刻,道:“你跟霍師兄現在怎麽樣了?”
“什麽怎麽樣了?”冷頤然不解。
薛昕若看着冷頤然的神色,嘆了口氣:“沒什麽。”
冷頤然有些茫然,随後道:“你也聽了那些八卦了?顧子宇還真是什麽都跟你說。”
現在提起那冥婚,他仍是頭疼。
薛昕若欲言又止,可似是有所顧慮,只說:“大師兄,霍師兄是很好很好的人,你不要……不要不喜歡他。”
還是難得見薛昕若結結巴巴,像是回到了小時候。
冷頤然道:“好,我不讨厭他。時間不早了,你休息吧,我明日再來看你。”
“好。”
出了房間,想到薛聽寒,冷頤然面上笑意消失了。
他顧慮薛昕若身體不好,就沒提薛聽寒的事情,可這件事到底是避免不了要被提到明面上的。
想到方才薛聽寒前一刻還痛苦不堪,淚流滿面,下一瞬臉上就出現了睥睨不屑的神情,冷頤然的眉頭皺了起來。
這簡直就像是,薛聽寒的身體裏住着兩個靈魂。
他沿着小路慢慢走着,其實薛聽寒身上的異樣早有端倪。早在桃林渡,薛聽寒差點掐死同他起沖突的路人,他就該意識到不對。
是他對薛聽寒太在意,憐他失蹤五年,受盡苦楚,才會放松警惕。緊接着他又想到那人的突然溺水,這件事會不會跟薛聽寒有關?
夜風吹拂,冷頤然熱不住打了個寒顫,如果是這樣的話……
一件披風罩到自己身上,扭頭一看,是霍成雲。
“還沒睡?”霍成雲道。
“你不是也沒睡。”冷頤然将披風系好,也沒有睡意,沿着小路慢慢走着。霍成雲走在他身側。
走出一段路程,冷頤然忽然扭頭道:“你是不是早就知道若若還活着?”
當時在房中見到薛昕若的時候,霍成雲的神色很平靜。
霍成雲沒有否認,冷頤然沒好氣道:“連你也瞞着我!”
霍成雲不知想到什麽,看着冷頤然的眼神晶亮,他笑起來:“答應了他們要保密。”
“你還好意思笑。”冷頤然道:“在一旁看戲很高興是吧。”
霍成雲搖搖頭,面上笑意更濃。
冷頤然忽然意識到,他理所當然的覺得霍成雲會永遠向着他,該是站在他身邊,不會向他隐瞞任何事情的。
這可大大的不妙。
冷頤然擡手摸了一下額頭,心說自己是被今天連翻變故搞傻了不成,怎麽會有這種想法。
過了會兒,霍成雲忽然停下腳步,說:“到了。”
“什麽到了。”冷頤然問。
一擡頭,才意識到不知不覺間竟是來到了他的住處。
他驀地轉頭,所以霍成雲是故意在路上等他,為了送他回來?
霍成雲眼底帶着細碎的笑意,滿滿地全是他。也不知是不是月色的原因,冷頤然覺得他的眼神很溫柔,心跳忍不住跳亂了節奏。
“咳。”冷頤然像是怕被看出端倪,快走幾步推開房門,對霍成雲道:“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