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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荠菜鮮肉馄饨 (1)

田埂上來來往往的都是人, 魯越也只是這樣想着,握了握拳頭,硬生生的忍住了。

“去那邊。”

天空上還飄着毛毛雨, 魯越怕她淋着, 帶着芮娘就到了田埂邊上的一處小樹林。

田埂裏的糙漢還有開玩笑打趣的:“魯二!光天化日鑽樹林,小心點兒啊!”

衆人笑, 魯越沒理他們, 只是朝芮娘方向擋了擋, 擋住了他們的視線。

“切, 看魯二這得意樣!”

“等他回來, 弟兄們絆絆他!”

芮娘對這些男人們随口的玩笑雖然不介意, 但也有些臉紅, 不過魯越很快就帶她到了一處沒人的地方,這裏遮風擋雨的, 還有一個大木頭墩子。

兩人把木頭擦幹淨, 坐了下來。

打開食盒,裏面是紮紮實實的一碗米飯, 芮娘最近發現魯越愛吃鍋巴, 做飯的時候專門用了砂鍋, 底部刷上一層油, 炕出一層厚厚的鍋巴飯, 配上臘腸和溏心蛋,筷子一戳, 黃色的蛋液裹着米飯, 一口就是極大的滿足。

芮娘坐在一邊看他吃, 比自己吃了還香。

“還有一個蘋果, 削嗎?”芮娘把籃子裏的水果拿出來, 魯越搖搖頭:“等會我自己來,你別用刀。”

芮娘想笑,她用刀削個水果而已,又不會把手劃破,不過還是将蘋果放下了,把水拿了出來。

這陣子幹活辛苦,魯越又緊實了一圈,不過芮娘總是變着花樣給他做飯,這身上的肉倒是沒少,只是摸上去硬邦邦的,芮娘沒事就喜歡戳一戳。

“喝口水,今天還有多久能幹完呀?”

魯越接過水喝了一大口,腸胃得到了滿足,他看了眼那邊的田地:“咱家的還要一會兒,估計回去天黑了。”

“你先睡,洗澡水能自己打嗎?”這會兒沒了人,魯越可以肆無忌憚的捏她的臉,芮娘垂下眼睫:“可以。”

魯越捏了一會兒覺得不滿意:“太瘦了,多吃點。”

芮娘把他的手拍開:“我臉上就這樣,不長肉。”

魯越只是笑。

雨漸漸停了,芮娘站起身:“我得回去了,不然娘一會兒要擔心了。”

“走吧,我送你到前面去。”

魯越站起身,替芮娘戴好了鬥笠,他還想和她多待一會兒說說話,但時間的确來不及了。而不遠處,此刻有一個急匆匆的身影也跑了過來。

“弟、弟妹?”

芮娘側頭一看,忽然瞪大了眼睛,來人也不是別人,正是魯大郎。

他苦着臉捂着肚子,視線眼巴巴的看着芮娘和魯越身邊的食盒:“弟妹,我的飯,你是不是忘啦?”

芮娘頓時紅了臉,她居然把大哥的飯都忘了……

魯越咳嗽了一聲,把食盒拿起遞給了他:“這個蘋果也給你。”

魯大郎餓了半晌,終于咧開嘴把飯菜接了過去。

芮娘紅着臉走到魯越身邊掐了他一把,臉上又羞臊又愧疚,魯越揉了揉她頭,也露出個笑。

春耕一直忙活了大半個月。

莫說魯越,魯大郎也累瘦了不少,到了換季,這布莊的生意也越來越好,魯大郎在鋪子裏分神多一點,這田地裏的活就落在魯越身上多一點。

芮娘還是每天都去給他送飯,京郊這一片兒的田地和山丘被兩人的腳步走了個遍。

有時候不忙了,魯越就帶着芮娘上山,摘野果兒,捉魚苗。

京郊山地比甜水村平坦一些,這裏的小溪也十分清澈,很快到了三月三上巳節,城裏的小姐們都要在這一天相約出游,踏青戲水,以驅邪求好運。

芮娘也到了山地裏的一處泉眼。

這小溪她不是頭一回來了,上回來她就發現,這裏有不少的魚苗,芮娘以前在山裏住過,知道這些魚苗要是回去養一養,還真有一些能養大的,她低着頭在水裏仔細的找。

魯越一面撿河兩面的柴火,一面囑咐她小心一點兒。

那魚苗游的飛快,每每準備下手,卻總是失之交臂。幾回下來,芮娘有些氣餒,魯越裝柴火的筐已經滿了,放下之後就過來給她幫忙。

兩個人像小孩兒一樣,在溪水邊上盯着這些魚苗,時間不知不覺的過去,直到不遠處的一個橋上走過來上山砍柴的人,那人似乎在橋上停留了一會,才喊道:“宋芮娘?”

宋芮娘擡頭,認出了那人是甜水村的。

“你咋在這兒哩?沒回去看看?”

芮娘:“怎麽了?”

“你還不知道嗎?你舅舅出事了。”

芮娘一聽臉色大變:“我舅舅咋了?”

“說是昨天在地裏把腰傷了,地都下不來,你舅母在家哭呢,我以為你知道。”

芮娘一聽臉色大變,魯越此刻走上前,見她臉都白了,立馬安慰道:“別急,我們回去看看。”

芮娘連忙點頭。

也顧不上捉什麽魚苗了,兩人立刻收拾東西下了山。從山腳正好遇上要去甜水村的一輛牛車,魯越說好了價,就帶着芮娘上車了。

“家裏怎麽辦?”芮娘問。

“我剛讓認識的人給大哥捎了話,大哥會回去和娘說的。”

芮娘點頭,這才稍稍放心了一些。

牛車很快就到了甜水村,杜家院門口靜悄悄的,芮娘下了車就連忙走了進去:“舅母,舅舅?”

田氏很快就從裏屋走了出來,語氣驚訝:“芮娘,你們咋來了?”

芮娘:“我聽說舅舅受傷了!要緊嗎?!”

魯越此時将牛車拴好也走了進來,田氏的眼睛有些腫:“你知道了?進來看吧。”

芮娘和魯越一起進了屋。

杜功章似乎傷的不輕,躺在床上臉色蒼白,腰不能平躺只能趴着,肚子底下還墊了一個軟枕。

“舅舅……”芮娘紅了眼。

杜功章聽見聲音擡了頭:“是芮娘啊……你怎麽來了……”

芮娘:“舅舅你受傷了?嚴重嗎?”

杜功章:“不打緊……小傷,讓你們看笑話了……”

魯越開口問:“請大夫看了嗎,怎麽說?”

田氏用帕子擦了擦眼角:“看過了,說至少要休養三個月,後續恢複的怎麽樣,也要看休養的情況。”

芮娘眼中都是擔心:“怎麽會這樣……”

田氏擦了擦眼淚:“你舅舅許久不幹農活了,在地裏春耕他受不了,一不留神,就扭傷了。”

杜功章身子是單薄,看上去就不是能幹活的人,芮娘安慰了他幾句,就和田氏一起出來了。

在院子裏,芮娘又問了一邊杜功章的傷,田氏嘆氣:“那大夫說三個月是最少的,我沒敢和他說。這三個月,他連地也下不了了。”

芮娘想到要嚴重些,卻沒想到這麽嚴重。

“要不要換一個大夫看看?”

田氏:“看過了,請的是京都的大夫,都這麽說,現在只能靜養着,看看後面怎麽樣吧。”

魯越此時問:“家裏的地還有多少活?”

田氏:“我就沒指望這些地,我現在一個人,又是要照顧他,又是要洗衣做飯,實在也是沒精力,今年要是幹不成,就放着吧。”

芮娘心裏有些難過,陷入了沉默。

而魯越二話沒說就走到院子裏扛起了鋤頭:“舅母,我去看看家裏的地,能翻的我就翻一翻,你回頭撒點菜種,好歹也能種些

菜。”

田氏:“那真是麻煩你了啊……那……你跟我來吧。”

……

芮娘這天在杜家待到晚上才回去,做了一頓飯,又把院子裏堆積的髒衣裳洗了。而魯越也幫着田氏把屋子後山的大豆田全都翻了一遍,幹完這些活,田氏不住的道謝,親自送芮娘和魯越到了甜水村村頭。

回去的路上,芮娘一路沉默。

回家後,芮娘和魯越先去了老太太屋子裏,解釋了一下事情的經過,魯老太太聽說後沒說什麽,只是讓兩人早點休息。

一直到上了炕,芮娘這心裏還是很不好受。

魯越從背後将人抱住了。

“在想什麽?”

芮娘搖了搖頭:“沒什麽。”

魯越不用問其實也知道,他沉默了一會兒,捏了捏芮娘的手:“明天給家裏送點錢吧,五貫夠不夠?”

芮娘一怔,慢慢從被窩裏轉過身來。

黑暗裏,她看着魯越,男人嚴肅又鎮定:“你舅舅他們的地我有空的話就去照看照看,至少種一波大豆,這段日子舅舅他不能去教書,家裏總是要用錢的,先拿五貫,你得了空,也經常回家去看看。”

“對了,明天我上街去買個牛車,以後你來往也方便。”

芮娘眼淚忽然就流了出來,她想說什麽,卻又一句話都說不出來,抽抽噎噎半天,魯越大掌撫上她的小臉。

“哭什麽?”

芮娘只是搖頭,一個勁的搖頭。

“不、不要那麽多……之前你多給我了三貫,我一直收着……本來想找個機會還你,差、差點兒給忘記了。能不能,我先拿去給舅母,就當借你的?”

魯越失笑。

“說什麽傻話?什麽借?你是我媳婦兒,還借?你是打算讓別人笑話我?”

芮娘:“我沒那個意思……”

魯越又給她擦了擦臉:“好了,就五貫吧,你那三貫,我明早再給你取兩貫,牛車也是早就打算要買的,一直拖着,明天我就去看。”

芮娘有些猶豫:“娘她……”

“娘那邊你不用擔心,我去說。早點睡吧,明天還要忙。”

芮娘擦幹了眼淚,乖乖的躺下,這晚,她沒嫌棄魯越身上硬邦邦的,枕着他的胳膊入睡了。

……

翌日一早,芮娘在廚房準備早飯,魯越在魯老太太房裏。

“這個事,你決定了?”

魯越:“嗯。”

魯老太太神情複雜的看着他:“你出息了,決定之前也不和我商量商量?”

“娘,以前芮娘是外人,你怪我給她取三貫錢就算了。現在她娘家出了事,我出點兒力不是應當的嗎?”

“是出力嗎?你這是出錢又出力啊。娘也不是說不幫,但是出錢出力不能全占了吧,還有牛車,那牛車之前我讓你買你咋個說的?說麻煩,用不上,現在倒好了,說買就買,以前人家就說有了媳婦兒忘了娘,我看老大也比不上你……”

魯越抿着唇不說話,魯老太太敲了敲桌子:“錢可以出,力氣就不出了。昨天你去忙活了半天就算了,這春耕你都累瘦了一圈,還去給別人家幫忙……”

“芮娘不是別人。”魯越還是堅持。

“鋪子有陳三,我忙也忙不過幾天,春耕一結束就好了。”

魯老太太被他一噎,翻了個白眼。

“那春耕結束杜家還有事找你怎麽辦?!”

“不會。杜家就是那點兒地,舅舅是個讀書人,也用不着我幫什麽忙。”

魯老太太自知這個兒子的德行,又敲了敲桌子:“一早就定了又和我說什麽說?!出去吧!看見你我就煩!”

魯越站起身,一聲不

吭的出去了。

芮娘在廚房做飯,韋氏今早上話也難得的少,兩人各忙活各的,魯越出來後芮娘有些緊張的看了他一眼,魯越走到廚房小聲道:“娘同意了,中午我就把牛車拉回來,下午送你過去看看。”

他說的輕描淡寫,芮娘卻知道不容易。她抿了抿唇小聲朝魯越說了句謝謝,魯越捏了捏她的手。

早飯時,全家人都很安靜,除了魯大郎一個勁兒的呼嚕着粥。

沒心沒肺。

韋氏在心裏止不住的翻白眼,又在桌底下狠狠的給了他一腳。

魯大郎皺起眉,不知道自己婆娘又在犯什麽病。

不過他很快就知道了,這幾日韋氏也會去布莊搭把手,剛出門,便狠狠的拍了拍魯大郎的胳膊:“你一天能不能長點兒心!吃吃吃,就知道吃!”

“我又咋了?!”

“你不知道今早的事嗎?二弟要買牛車了!”

魯大郎:“知道啊,這多大個事嘛,買就買吧,咱們家本來也缺啊,娘年前不就說讓他買了嗎?”

韋氏:“你是不是蠢啊,那娘是去年十月份說的吧,二弟不買,現在弟妹家出事了,就立馬買,這牛車給誰的你看不出來啊?”

魯大郎:“那弟妹家出事了……幫襯一下也是應該的吧……弟妹嫁進來也一個多月了,不也幫了你很多嗎?”

韋氏白眼都要翻到天上去:“我說了不幫嗎?可凡事都有個度吧,半個月前二弟把西院翻修了吧?我回去給你說你把我罵一頓,說當時說好的我們換院子,二郎翻修。我想想忍了,可現在咱家的地還沒耕完呢,還得去幫杜家,還要給錢,還買牛車,你說說,這、這……”

魯大郎挺煩,揮了揮袖子準備走:“大街上你別嚷嚷了行不,一會兒讓二弟聽見了,反正我不管那麽多,家裏又不是沒錢了,我莊子還忙着,你來不來,不來算了。”

魯大郎說完後就轉身走了,韋氏跺了跺腳,也只好跟上。

這一天,芮娘把魯家的活盡可能的都幹完了。

大嫂出了門,原本是大嫂要洗的衣裳芮娘全都洗了出來,中午飯是和魯老太太一起吃的面條,晚飯,她也是提前就已經準備好。

等到魯越一回來,芮娘炒了菜,兩人就準備出發了。

“娘,我們走了,今天過去看看,明天就不去了。”魯越去和魯老太太打招呼。

魯老太太心中雖不滿,但還是道了句:“不吃飯了?吃了飯再走。”

魯越:“去芮娘家吃。”

魯老太太沒說什麽:“早點回來。”

魯越帶着芮娘就上了牛車。

這是一輛二手牛車,雖然不是全新的,但也和全新的差不多,主人很是愛惜,拉車的牛也年富力強,牛力十足,很快就到了甜水村。

田氏迎了出來:“來了?”

“舅母。”

“正好,我剛去摘了點野菜,芮娘不是最喜歡嗎,快來看看。”

院子裏堆着一筐一筐的綠油油的野菜,這會兒正是春日吃時蔬的季節,甜水村後山上的野菜的确是多。韭菜、蒌蒿、荠菜、香椿還有蕨菜都是新鮮的能掐出水,去年芮娘一有空,就會去後山挖一點回來。

芮娘笑道:“是,這可真新鮮,我來做飯,舅母你去歇着吧。”

田氏:“行,我和了面,在醒着,我去看看你舅舅。”

魯越去後山耕地,芮娘就在廚房裏忙活。

去年春天,她用幾道野菜做了春卷,讓田氏和杜功章都飽餐了一頓,舅母今天特意和了面,估計還是惦記着呢。芮娘笑了笑,開始清理那些野菜。

荠菜可以用來包荠菜小馄饨,先處理菜,老根部全部要掐掉,開花的部

分也要掐掉,洗幹淨之後倒入開水裏汆燙,汆過水立馬要在涼水下過一遍,接着切碎。

到這一步還不算完成,切碎的荠菜要再次脫水,用紗布裝起來徹底的擰幹水分,最後得到的一小部分,才是能做餡料的荠菜。

這樣一來,一大籃子的荠菜最後也沒有多少,不過包馄饨也是夠了。菜處理之後就是肉餡,魯越在來的路上割了幾斤瘦肉,正好剁成肉末,肉末加鹽和水慢慢攪拌上勁,最後和處理好的荠菜混在一起繼續上勁,荠菜鮮肉小馄饨的餡料就準備好了。

餡料準備的差不多,芮娘開始擀皮,馄饨皮講究薄但是不能太軟,反複的壓面和擀面最後才能得到薄厚均勻的馄饨皮,舀一勺餡,對齊一折疊,再朝中間一窩,一個形狀酷似元寶的馄饨就包好了。芮娘一口氣包了七八十個,估摸着四個人差不多才夠。

韭菜的做法不必多說,韭菜雞蛋、韭菜粉條,怎麽做都是好吃。但是今天有香椿,雞蛋暫時就用不上韭菜了,新鮮的香椿有一股特殊的味道,愛它的人愛的死去活來,恨它的人是寸步不能近身,芮娘不挑,雖沒那麽喜歡卻也不讨厭。

新鮮的香椿直接和雞蛋下鍋炒,香椿尖和嫩黃色的雞蛋只需要加點兒鹽巴就能出鍋,省時省力,喜歡的人能配着吃幾大碗米飯。

至于茼蒿,芮娘喜歡用來做茼蒿餅,一把茼蒿兩個雞蛋,茼蒿切碎,和雞蛋攪拌均勻,再依次加入面粉繼續攪拌。熱鍋燒油,把調好的面糊一勺勺的加進去,小火慢煎,一直到兩面金黃。

煎好的茼蒿餅有新鮮茼蒿的香味,也有雞蛋的香氣,圓圓的餅又黃又脆,從中間一掰開,熱氣騰騰的,咬一口,酥脆又鮮香。

芮娘這邊做着飯,魯越回來了。

種大豆可比插秧累,他回來時一身的汗,放下鋤頭和鐵鍬就走到水池邊上洗臉,芮娘從廚房探了探頭,看見了男人汗濕的後背。

芮娘抿了抿唇,收回了視線。把家裏最大的碗拿了出來,開始下馄饨,鮮肉荠菜馄饨很快就熟所以放在最後才煮,湯底裏放了幹紫菜,煮好的馄饨盛出來,再撒上一把小蔥花,芮娘給魯越盛了快四十個,才朝院子裏喊了聲:“開飯了!”

杜功章起不來身,田氏從裏屋出來盛好,給他送了進去。

芮娘和魯越在飯桌前坐下,芮娘把自己碗裏的馄饨又給他分了幾個:“你多吃點兒。”

魯越:“夠了,你也吃。”

鮮美的馄饨一口咬下去有些燙,但是荠菜的鮮卻猛地一下從汁水中迸發出來,荠菜的口感不幹不柴,鮮嫩爽滑,中和了肉餡的膩,魯越一口一個,似乎也不怕燙。

芮娘一口吃不完,兩口一個,喝一口馄饨湯,再咬上一口脆脆的茼蒿餅。春天的野菜有一種別樣的美味,過年期間家家戶戶或許都吃膩了肉,這個時節,就格外饞這些最普通的時蔬菜。

魯越吃的很滿足,雖然沒有肉,滿足感卻不比年夜飯的時候差。

吃完了晚飯天色已經擦黑,杜家小院子裏春風緩緩吹過,芮娘要去收拾碗筷,被田氏搶過去了。

“芮娘,早點回吧。”田氏這幾日心中還是很感動的,但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何況還是個外甥女,她臉皮再厚,也不可能心安理得的接受這一切。

芮娘點了點頭,和魯越出了院子,走之前,朝田氏說了句:“廚房櫃子的米袋好像漏了,舅母一會兒去看看。”

田氏怔了怔,還沒反應過來,魯越已經趕着牛車走遠了。田氏回到了廚房裏打開櫃子,沒有什麽要漏的米袋,只是在米袋旁邊,靜靜的躺着五貫錢。

田氏怔楞了半晌,緩緩地把錢拿了起來,用拇指抹了抹眼角。

這天之後,魯越惦記着荠菜的滋味,第二天從地裏回來之後摘了整整

兩大框子的野菜,把魯老太太和韋氏吓了一跳。

“這是茼蒿?我的天爺,你摘這麽多回來作甚?!”

全家人都不懂魯越,只有芮娘偷偷笑。當晚,芮娘用這兩框子野菜做了一頓“春日野菜宴”,這下,全家人都不說話了。

魯老太太吃到最後,滿足的砸了砸嘴,心裏也有些感嘆。

以前家裏窮的時候,野菜是沒少吃的,只不過那時候哪有這麽講究,新鮮的野菜焯過水,加點鹽巴和醬油将就着就吃了,野菜配窩窩頭,是魯家很長一段時間的飯菜。

現在真是金貴了,吃肉都吃膩了,反過頭來想念這些野菜。她心中感嘆了幾句,看向芮娘。

“你舅舅還好吧?”

飯桌上,芮娘本來一直沉默,這會兒猛地擡頭,有些驚訝:“還、還好。”

“那就好,你舅母一個人也挺不容易的,家裏沒那麽多活,不用像今天一樣搶着幹。”

魯老太太兩句話把芮娘說懵了,等回了房才後知後覺的扯了扯魯越的袖子:“娘這是不怪我了?”

魯越:“娘從來沒怪你,別多想。”

芮娘卻知道,魯越這次為她家的事出頭娘嘴上沒說,心裏肯定是不高興的,只是今天怎麽就忽然轉變了态度……

她想了又想,想起舅母說的那句話,吃人嘴短。

芮娘想明白了,眼裏露出一絲高興,亮晶晶的。

春耕快結束了,芮娘這陣子跟着魯越下田,見識了不少。

她能播種、能翻些輕松的地,但唯有一件事幹不來,那就是下田。

田地裏插秧基本是光着腳,芮娘皮膚白嫩,第一次下田差點就被螞蟥鑽了腿,幸好魯越眼疾手快立馬幫她拍掉了,但從此之後芮娘落了個心理陰影,魯越說什麽也不讓她下田了。

魯越下田的時候,芮娘就坐在田埂附近等。

那天回去之後沒多久,芮娘就得了個新鬥笠,魯越親手編的,小巧的很,戴在她頭上透露出一股說不出的可愛,魯越一擡頭,就能看見自己的小妻子在不遠處等他,乖巧的想讓人揉一把。

他心中頓時有了勁兒,別人半天才能幹完的活,魯越不到兩個時辰就能幹完,然後就拉着自己的小妻子,踩着黃昏,一同回家。

春耕一直到四月底徹底結束,第一波早稻已經齊齊種好,不用下田幹活的第一天,魯越竟然難得的睡了個懶覺。

芮娘醒來後看見男人堅毅的側臉,明明是前一天才修剪過的胡子重新冒出頭,芮娘很少能看見睡夢中的魯越,竟不知不覺看了半天,回過神來,耳朵有些發燙。

她蹑手蹑腳的起了身,從炕裏慢慢挪了出來,穿好衣裳輕輕關上房門,去院裏忙活了。

這陣子家裏又買了一波雞崽兒,叽叽喳喳的在院裏東竄西竄,芮娘每天都要親自照料這些小雞崽,喂飯喂水的,比誰都仔細。

只不過開春捉來的那些魚苗都死了,魚本身就難養,魚塘都容易死何況屋裏的小池子,芮娘有些沮喪。

她在廚房燒水做飯,院子裏除了魯老太太其餘都沒起,忽然,院門口咚咚咚的一陣敲門聲,又急又猛:“有人嗎?魯大哥?在不在?”

芮娘吓了一大跳,連忙從廚房跑過去看門,門口是個男人,滿臉焦急之色。

芮娘:“你是……?”

“我是布莊的夥計,魯大哥在不在?!”

魯老太太此刻從屋裏走了出來:“啥事,這麽急?”

那夥計見着老太太連忙上前幾步:“嬸兒,店裏出事了,來了一群外地人在鬧。”

東院和西院的大門在此時都開了,魯大郎一邊穿衣服一邊朝出走:“咋了咋了?!”

“哥啊!前陣子我

們不是往徽州那邊發了一批絲綢嗎?現在那邊來鬧了,說我們以次充好要退錢,還有那批成衣,有人和官府告狀說上面的刺繡犯了忌諱,官府的人也到鋪子裏了!”

魯大郎臉色突變:“胡說八道!那批絲綢是正兒八經從蘇州進的貨,怎麽可能有問題!刺繡,啥刺繡?”

“具體我也不懂,你快去看看吧?!”

魯大郎急了,鞋子沒穿好就往出跑,魯老太太喝住了他:“鎮定些!像什麽樣!二郎,你也跟去看看,到底咋回事。”

魯越點了點頭:“好。”

兩兄弟出了門,韋氏臉上也盡是慌亂:“要不我也去看看?”

魯老太太:“婦人家別去添亂,都在家裏等着。”

一大早的,出了個晦氣事,全家人都沒什麽好心情,芮娘心裏也操心,在廚房做飯的時候也時不時的往外看。

快到中午,魯大郎和魯越一起回來了。

韋氏第一個就迎了出去:“咋樣?到底咋回事?”

魯大郎灰頭土臉的,魯越心情也有些沉重:“進屋說吧。”

全家人去了老太太屋裏,魯大郎憋不住了:“到底是哪個龜孫兒要害我!還去官府告狀?!”

魯老太太:“到底咋回事,二郎你說。”

魯越:“大哥去年從蘇州進貨的那批絲綢應該是上了當了,現在賣到徽州那邊去,人家不幹了,要退錢,這倒罷了,可問題是那批成衣,說是刺繡繡的是宮裏頭貴主子的樣式,有人去官府告狀,說大哥居心叵測,大逆不道。”

韋氏瞪大了眼:“什、什麽貴主子……?!是那批牡丹刺繡圖?”

魯越:“嗯,那圖案是從哪來的,大哥你還記得嗎?”

魯大郎看了眼韋氏:“問她!”

韋氏臉色都白了:“那、那不就是話本子上的圖嘛,我看着好看,請了一個繡娘繡的。”

“在哪?”

韋氏站起身:“我、我去找找……”

很快,那書本就被拿了過來,翻開一看,是一副牡丹圖,芮娘也瞧見了,倒吸一口冷氣。

芮娘:“這個圖……應是皇後冊封時候的刺繡吧,大部分人一眼看過去只能看見一叢牡丹花,但仔細看,牡丹的花邊和鳳凰的羽毛交相呼應,是鳳穿牡丹。”

鳳穿牡丹,不是尋常百姓人能用的圖案,魯大郎經營布莊這些年,知道這個道理,但問題就出在這鳳凰不顯眼,而且那繡娘根本不懂什麽鳳凰,就是照着繡,難怪被有心人告到官府去了。

這不是小事,往嚴重了說,魯大郎是要去吃牢飯了,韋氏瞬間就沒了主心骨,哭出了聲:“現、現在怎麽辦……”

魯越:“好在那批成衣就賣出去了幾件,只要把買主找到立刻回收,再給筆前應該就算了事,至于官府那邊,今天聽官老爺的意思是可大可小,想來也要花點兒錢。”

“錢不是要緊事。”一直沉默的魯老太太此刻開口。

“但問題是誰要害大郎,誰要害魯家?!”

魯大郎苦着臉:“徽州那事我認了,我去年進貨的時候應該是被那個外地的商販騙了,等我緩過來再找他算賬,但是這批刺繡的事情我是真的冤啊!那話本子上的圖好些人都繡,荷包、帕子都是随便繡的,怎麽就有人去告我呢?!”

魯越猶豫了一會兒,還是道:“我和官府打聽了,他們說是個姓付的舉報的,娘……”

付?魯老太太臉色一沉。

付姨婆?

可付家的人就只剩付老婆子一個人了,她個六十歲的老婆子哪知道什麽鳳穿牡丹,用腳指頭想也知道,是她底下那個小兒媳婦吳氏的主意吧!

魯老太太怒了,拍桌子就起:“好個吳氏,我算是看明白了,

上回春杏那事怕就是她撺掇的!二郎,你趕牛車!我們現在就去大旺村!”

大旺村和甜水村在兩個反方向,但是腳程都是差不多的,魯大郎也一躍而起:“我也去!”

韋氏更不遑多讓:“還有我!”

人多勢大,魯老太也沒攔着,芮娘猶豫了一下,魯老太道:“老二媳婦就別去了,在家看家,把家顧好。”

芮娘應了一聲。

魯越深深的看了一眼她。

出發前,魯越趁着空捏了捏芮娘的手:“把門關好,誰也別讓進。”

芮娘笑了笑:“放心吧,我又不是小孩子了,去吧。”

魯越這才帶着全家人出了門。

話是這樣說,芮娘還的确有些擔心那群人鬧到家裏來,她把門栓反鎖好就回了屋子裏,下午飯估計大家也沒什麽胃口,芮娘簡單的準備了一些,做完之後就回房了。

她閑着也是閑着,就把桌上的那本書拿出來看,又和大哥帶回來的成衣圖對比了一下,芮娘瞧了許久,又琢磨了一會,把自己的繡籃拿了出來。

……

魯越趕着牛車,在下午飯之前就到了大旺村。

說來付老婆子嫁的人,姓趙,原先是大旺村的秀才,在魯家破敗的時候付老婆子作為秀才娘子可是風光無限,生了兩個兒子一個女兒,女兒已經嫁走了,大兒子和二兒子都是付老婆子的掌心寶。

兩個兒子早年都被趙秀才重點培養,可惜沒有一個是讀書的苗子,大兒子雖然還是成了個莊稼漢,但好歹現在成家也有了自己的兒子、房子,日子過的還不錯。難就難在這個二兒子,讀書的苦吃不了,種地的苦也吃不了,竟成了個懶漢,早年還死了老婆,現在娶了個續弦,就是這個吳氏。

吳氏比魯老太太小得多,嫁給趙老二之後生了個小兒子,今年才十來歲,春杏就是趙老二之前的媳婦生下的,那在吳氏眼裏,可不就成了一個拖油瓶?

魯老太太在去大旺村的路上算是把這層關系給想明白了,趙家如今分了家,趙老二的日子一天不如一天,又跟着趙秀才念了幾天書,能看懂鳳穿牡丹和這個告狀的人,保不齊就是那一家子。

魯越趕着牛車,很快就到了趙老二家門口。

這院子破破舊舊的,雖然大,但明顯髒亂到了極點,院子裏有豬圈,豬圈裏的兩頭豬崽餓的歪歪叫,一股臭氣熏天。

水池邊有個小姑娘,幹癟瘦黃,正在洗衣服,聽見動靜回了頭,正是幾天前去過魯家的春杏。

“你們……找誰?”

魯老太不想為難一個小姑娘,直接往屋裏喊了句:“吳氏呢!出來!”

門嘎吱一聲開了,走出來一個尖嘴小臉的女人:“誰呀?”

付老婆子也跟着出來了,見是魯家的人,這臉色忽然就變了變。

“你們來幹啥……?”

魯老太太還沒說話,韋氏先沖了上去:“我說付姨婆,你前些日子來我們家也好吃好喝的招待你了吧,這咋一回頭竟幹些不要臉的事情,還上衙門去告我男人的狀呢?!”

韋氏一上來先聲奪人,那付婆子的臉色頓時漲成了豬肝色,“你、你胡說什麽?!”

見她不承認,韋氏還想說,吳氏此時站出來朝付婆子面前一擋,指着韋氏就開始了:“你們想幹啥,大白天的闖到我家裏來在這說些莫名其妙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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