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正文完結(下)
房門打開, 常見正要上前與沈皓行說話,卻被眼前的一幕驚到說不出話。
他也不知到底是怎麽了,看到王爺抱着寧姑娘從房中出來, 寧姑娘那雙明亮的眼睛望着他時, 他鼻根瞬間泛起酸意,一雙眼激動地快要落出淚來。
不過常見很快便回過神來, 連忙跟在大步朝寧有知房中而去的沈皓行身側,“有安半刻鐘前就已經過去了,方才歲喜過來傳話,說寧夫人今晚一直反複高熱, 此刻已經神志不清,口中一直呢喃着寧姑娘的名字……”
寧妱兒藏在大氅中的手倏然握緊, 沈皓行的步伐又立即加快不少。
寧有知有氣無力地躺在床上, 趙正則披着一件單衣,坐在她身側緊緊握住她的手。
“妱兒啊……我的妱兒……”
寧有知雙眼微張, 視線已經模糊不清,根本看不到眼前的人是誰,只能看出一道道人影時不時在眼前走過。
趙正則老淚縱橫, 短短兩年時間,便讓他一下就老了将近十歲, 從前腰背筆直的他, 如今坐在那裏好似一個垂垂老矣之人。
寧妱兒被抱進屋時, 最先看到的便是他, 只是一眼, 就叫她濕了眼眶。
“姑父……”
趙正則倏然頓住, 目光從寧有知面容上緩緩移開, 落在寧妱兒那雙明亮的眼眸上時, 他反應了一瞬,才立即出聲喚道:“妱兒……妱兒啊!”
“有知!妱兒醒了,妱兒醒了!”趙正則連忙起身讓開地方,由于他動作過快,再加上情緒激動,起身的時候整個身子都晃了一下,被一旁的趙茂行穩穩扶住。
“快快快,快去和你姑母說說話!”趙正則忙道。
沈皓行将寧妱兒抱到床邊,寧妱兒慢慢起身,她将寧有知冰冷的手握在掌中,一雙唇畔顫了許久,才抖着聲喚道:“姑母,姑母……妱兒來了……”
寧妱兒的身影出現在眼前時,不知為何,寧有知視線忽然清晰起來,她回握住寧妱兒的手,也是顫了許久才道:“妱兒……妱兒啊……我的妱兒醒了……”
寧有知臉上痛苦的神情逐漸散去,她沒有如屋中其他人那樣看到寧妱兒時會落淚,相反,她不僅精神好了許多,甚至還笑着朝竹安招手,要起身與寧妱兒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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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安本來因為寧有知身體的緣故,今晚便一直想哭,可又覺得不該哭,哭了會不吉利,于是一直強忍着,可就在方才寧妱兒出現的剎那,她再也忍不住了,此刻早已哭成淚人。
寧有追與寧妱兒說了許多話,她這半年來從未有過如此好的精神,就連高熱也退了下去。
這晚姑侄倆同塌而眠,直到第二日接近晌午的時候,寧妱兒才慢慢睜開眼。
寧有知不知是何時醒來的,她一直未出聲,在寧妱兒身旁望着她,見她醒來,寧有知才笑着撐起身來,詢問她哪裏可有不适。
寧妱兒也是這樣問她的,一時間兩人都笑了。
午膳也是一起用的。
有安來與寧妱兒請脈的時候,神情有幾分古怪,他細查了許久,最後雖然面有疑惑,卻也不得不露出笑意,“寧姑娘的心疾,好像是……恢複了。”
屋裏聚了好些人,聽到這番話的時候,皆是又驚又喜,只有常見不安地看了眼沈皓行。
有安在給寧有知探完脈後,不自然道:“夫人高熱已退,至于……”
“好,這幾日有勞有安大夫了.”寧有知心中有數,便沒讓他為難,出聲将他的後話攔住,她眼含深意地朝有安笑了笑,溫聲道:“我都知道了。”
有安深吸一口氣,起身離開。
沈皓行也跟着他出屋,再次向有安确認,寧妱兒的确身子沒有任何問題後,他長舒了一口氣。
當有安說,寧有知多半是回光返照的時候,沈皓行眉心微蹙了一下,卻也沒有意外,只是沉默着朝屋內的方向看了一眼。
有安走後,常見憂心忡忡地上前道:“王爺,寧姑娘如今身子康健,可當真是因那巫醫将王爺的命續給了寧姑娘,這才……”
“常見。”沈皓行警告地看着他,冷聲道,“怪力亂神,無稽之談,日後休要再提。”
說完,他便又朝寧有知房中而去。
寧妱兒一整日都在寧有知身邊陪着,她若是想要做什麽,沈皓行便會将她抱起,寧有知看到沈皓行在寧妱兒面前沒有一絲王爺的架子,将她各種寵溺,心中便再無任何憂心。
晚膳的時候,寧有知與趙茂行坐在一處,寧妱兒坐在寧有知另一邊,沈皓行又與寧妱兒挨着,在往旁邊便是趙茂行。
這頓晚膳吃得極為熱鬧,每個人都在歡聲笑語,趙正則敬了沈皓行好幾杯酒,在說到沈皓行覺出趙家要出事,能第一時間去将寧妱兒接到上京來庇護時,趙正則笑着笑着,便又落下幾滴淚來。
“我們趙家能與王爺相識,乃是幾世修來的福分!若不是王爺,小女怎能受得了那牢獄之苦,若不是王爺,趙家又怎能沉冤昭雪……”
趙正則說了許多發自肺腑的話,沈皓行卻是受之有愧,他有些不自然地看了寧妱兒一眼,寧妱兒卻是沒有瞧出要責怪他的意思,反而還笑着應和,“是啊,多虧了王爺呢。”
大家一言一語聊了許多,不知怎麽就聊到了趙采菲身上,寧妱兒回想起在東夷與趙采菲相處的那幾日,便寬慰姑母道:“采菲有她的打算,我相信她可以過得很好。”
寧有知含笑着點頭道:“我曾在一本書中看到過,為父母的,只是孩子的引路人,至于他們到底要去往何處,走什麽樣的路……應該由他們自己來做主。”
從前她便懂的這樣的道理,可是那時候她卻覺得這書中是在胡說八道,女孩子就得有女孩子的樣子,她的女兒應該是大家閨秀的模樣,怎麽能總往街上跑,天天叫嚷着習武闖江湖呢,簡直不像話。
可如今在想來,又有何不可呢?
她在是她孩子的時候,首先得是她自己,不是麽?
寧有知朝寧妱兒碗中夾了一塊兒肉,寧妱兒放入口中的時候,臉上的笑容頓時化開,“真好啊,甜甜的,酸酸的……”
看到寧妱兒露出這樣的神情,寧有知終于相信寧妱兒說她已經恢複味覺這件事,不是在寬慰她了,她笑着又夾了一塊肉放入她碗中。
這頓晚膳用了許久,竹安進來收碗筷的時候,天色都已經黑了。
很有默契的是,整個晚膳過程中,沒有任何人提到趙采蘩的名字。
昨晚沈皓行在她入睡前,帶她去淨房洗漱的時候,就已經将事情的前因後果全部說予她聽了。
寧妱兒知道後久久未曾出聲,神情也讓沈皓行有些捉摸不透,她不想說話,沈皓行也沒有問她什麽。
晚膳後不久,忽然大雪紛飛。
寧有知覺得又乏又冷,也未洗漱便着急躺去床榻上,屋中的地龍燒得火熱,她卻在被中打起哆嗦。
竹安要去叫有安,寧有知卻沒讓她去,連歲喜要請老爺少爺過來,她也沒有同意,最後只留了寧妱兒在她身前。
“妱兒啊……”寧有知虛弱地輕輕喚她,“姑母好累啊,好想踏踏實實的睡上一覺……”
寧妱兒依偎在她懷中,忍着淚柔聲道:“妱兒陪着姑母,姑母安心歇下吧……”
寧有知沒再說話,她溫和的笑容逐漸在面容上定格,身子也最終不再抖動,整個人極為平靜祥和地緩緩合了眼。
魏王府門前,趙采蘩裹着棉衣,跪在雪中,她向來要跪到子時才肯回去,第二日天還未亮便會回來繼續跪着。
可那一晚,不知為何,她一直未曾離開,直直跪到第二日風雪停下,橙紅的日光從天際慢慢升起。
魏王府的大門緩緩打開。
寧妱兒被沈皓行推到趙采蘩身前,她面無表情,望着面前發髻斑白,憔悴至極的趙采蘩。
許久後,她啞然出聲,“姑母走了。”
趙采蘩愣了一瞬,随後反應過來時,整個人似是垮了一般癱坐在雪水中。
寧妱兒深深地吸了口氣,合眼道:“姑母讓你起來,日後好好教導張烨。”
丢下這句話,寧妱兒便走了。
府門再次合上的時候,滿眼是淚的趙采蘩忽然爬起來,朝魏王府重重地磕了一記響頭,許久後才搖晃着起身,一面落淚不止,一面又唇角含笑地朝遠處走去。
娘親讓我起來了……
她原諒我了,她原諒我了……
寧妱兒沒有想象中那樣情緒失控的大哭,她格外的平靜,平靜都連沈皓行都有幾分詫然。
寧有知過世後,趙正則便告老還鄉了,他帶着寧有知的屍骨回到衡州,寧妱兒與沈皓行也一路相伴。
在寧有知入土為安那日,所有人都離開後,趙采菲才出現,她靠在冰冷的石碑前,靜坐了許久,最後又與劉存真一道離開。
趙府在幾個月前便被沈皓行再次贖回,且仔細重裝了一遍,如今一切好似并未改變,可終究物是人非。
寧妱兒給了竹安與歲喜一筆銀錢,讓他們從此自由,歲喜走前與寧妱兒相擁而泣,竹安卻是說什麽也不肯離開,哭着讓寧妱兒不要丢下她。
寧妱兒也心中不舍,最後又帶着竹安與姑父拜別。
那日趙正則望着眼前出落得明媚大方的女子,欣慰地笑着道:“不管何時,趙府都是你的家,累了或是念了,便回家坐坐,吉安院永遠都會幫你收拾幹淨,随時回來都能住。”
寧妱兒與沈皓行同時朝趙正則行了一記大禮。
臨走時,是趙茂行送他們上馬車的,自從寧妱兒醒來到現在,他們二人幾乎沒有單獨相處過,甚至連話都極少說,馬車的車輪滾動,在距離越來越遠時,趙茂行忽然揚聲道:“妹妹,保重!”
車簾掀開,寧妱兒笑着朝他擺了擺手,“兄長萬安!”
馬車從衡州離開,沒往上京的方向行駛,沈皓行說,她要帶寧妱兒将大齊所有地方全部走一遍,待大齊走完,他們還要去南風國,大安國……
這一路上他們走走停停,若是寧妱兒喜歡何處,便在何處置辦一套宅子,留住一段時日,待寧妱兒玩得有些倦了,他們便會再度啓程。
直到某日,他們的馬車來到壽州的一家客棧,正在用膳時,卻聽隔壁有人議論起皇家的事來。
其中一人也不知喝了多少酒,聲音越說越大,他道:“你們就沒人覺得奇怪?皇上久不習武練劍的人,為何會忽然練劍?再說,便是他要練劍,那身邊肯定是烏泱泱一大堆人護着,還能真叫他将自己傷了不成?”
另一人也啧啧道:“是啊,我也覺得這中間事有蹊跷,你說練劍受傷難免,可直接重傷到退位,便有些說不過去了吧?”
如今朝事皆交于秦王手中,待來年開春,便會由他繼承大統。
這當中猜什麽的都有,有說是皇上自己愚笨練劍将自己傷了半死,也有說是秦王不願再等下去,逼宮讓位……
沈皓行在聽到這些話的時候,不由想起了王婉容……
而此時此刻身在容樂宮的王婉容,也想起了沈皓行。
她望着面前雕刻着鳳紋的殿梁,将一條結實的綢帶挂在上面,不緊不慢地系了一個死結。
系好後,她唇角露出一個滿意的笑容,只是目光掃過身下的書案時,她遲疑了一瞬,最後慢慢從椅子上下來,将那封給沈皓行的信又拿了起來。
這封信她許久前就已經寫好了。
這裏面字字句句都是對沈皓行的愧疚與歉意,她如何能不愛她的孩子,可她也是第一次當母親啊,在這樣的一個環境與情緒下,她本該用心去呵護他,教導他,可她沒有……她沒有做好一個母親該做的……
王婉容後悔了,在那日沈皓行離她而去的時候,她便後悔了……
王婉容拿着信在原地愣了許久,眼淚将身前的衣衫打濕一片,最終,她長出一口氣,将信拿到燭火上點燃,她看着這封信徹底化為灰燼的時候,唇角露出一抹笑意。
她知道,行兒是恨她的,便是他不承認,她也知道。
其實這樣便挺好的,在他恨着她的時候,她在離開,他應該就不會那麽難過了……
王婉容哼着一首江南小曲,緩步來到櫃前,從一間許久未曾碰過的抽屜裏拿出一個小枕頭。
這是她當初懷子時親自縫制的,上面的一針一線她都記得,王婉容輕輕撫着小枕頭,眼前是一個粉嫩的嬰孩躺在枕頭上,沖她咯咯直笑的模樣,王婉容不由也跟着笑出聲來。
“行兒啊,娘的行兒啊……”
她将小枕頭抱在懷中,如同在哄一個嬰孩入睡時那樣輕輕地搖晃着,她一面慢慢踩上椅子,一面喃喃着道:“行兒最乖了,行兒是世間上最好的孩子……”
椅子翻倒而落時,沈皓行忽然心中一陣刺痛,他直接跑出客棧來到街上,擡頭向上京的方向看去。
片刻後,指尖被一片溫熱所覆蓋。
沈皓行慌亂的心漸漸恢複平靜,他垂眸看向身側的寧妱兒,沖他溫笑地搖了搖頭,“無事,我們回去吧。”
在壽州玩了半月,他們又來到和州,和州有位說書先生,講的故事新鮮又精彩,寧妱兒每日都要去聽,這日聽到先生說起一個人沉迷夢境的時候,她忽然想起一事。
“皓行啊。”她推了推正在出神的沈皓行,“有一事我一直忘記問你了。”
沈皓行端起茶抿了一口,“何事?”
寧妱兒道:“我當時昏迷不醒的時候,你是如何進入我夢境中的呢?”
沈皓行淡笑着蹙眉看她,“什麽夢境?”
寧妱兒不由驚訝道:“啊,你不記得了麽?夢中可是你不斷勸我,要我醒來的啊?”
沈皓行有幾分茫然地搖了搖頭,“并未發生過此事啊,不過……我倒真是時常會夢到你……”
說着,他彎身将唇畔貼近寧妱兒耳畔,低啞着聲道:“只是夢中并未勸說過你,反而是你,總是說自己癢啊……癢啊……求我幫幫你……”
寧妱兒小臉瞬間漲紅,連忙嗔了他一眼,壓聲道:“你你、你說什麽呢!這麽多人在呢……”
沈皓行笑而不語,長桌下的手卻已經不知不覺滑去了某個地方。
他們身在二樓包廂中,視線最為寬闊,能将大堂內一切盡收眼底,只是堂內之人,卻無法看到或是聽到他們說了什麽做了什麽,除非……她的哭哭沒忍住。
“哭哭,你可要小聲些……”
長裙下,沈皓行低聲提醒了一句。
作者有話說:
真的謝謝每一個小天使的支持,真的愛你們,這本碼的過程中生活裏出了很多煩心的事,每次看到小天使們的留言鼓勵,都能讓我咬牙繼續堅持,不想辜負每一個小天使的期待,也不想随意放棄自己心中的夢想。
下一本我們再回!
(應該還會寫幾章番外,應該多是與前世有關的,不會太多)
最後,希望每一個人都被善待,不管在何時何地,遇見了什麽事,我們首先是自己。
珍惜生命,熱愛生活,為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