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宋玉章雙手手指相扣地擱在膝蓋,在車上似笑非笑地看着聶雪屏,“聶先生,怎麽這樣好興致來接我?”
聶雪屏亦淡淡一笑,“是廖局長急着見你。”
宋玉章人坐直了,“廖局長?”
聶雪屏道:“今日孟家葬禮,廖局長不敢現身,已将修建鐵路的方案報了上去。”
“這麽快?”
“他很忌憚孟家。”
“這是要趁他病,要他命了……”宋玉章喃喃道。
聶雪屏伸手按住宋玉章膝蓋上的手,“方才孟老板的臉色很不好。”
宋玉章略作了回想。
的确,他說完之後,孟庭靜面上的血色便褪得一幹二淨,旁的不說,孟庭靜這一身披麻戴孝的,加上他那張慘白的小臉,真是夠招人疼的。
可惜這些都只是表象罷了,孟庭靜并非什麽柔弱可憐的小白臉,以孟庭靜的心性和本事,反倒是他和聶雪屏該小心才是。
宋玉章并不後悔同孟庭靜坦白他和聶雪屏之間的事。
反正鐵路方案一推,遲早也都要反目,于公于私,雙方終也是個敵對的關系,沒必要遮遮掩掩,孟庭靜又不是他老婆,他跟別的男人睡個覺還要怕他知道不成?
再說聶雪屏也不是小玉仙,孟庭靜就算真想抽聶雪屏,也要看他有沒有那麽大的巴掌。
這麽一想,同聶雪屏交往的确是經濟實惠,辦事舒服,不用花心思哄,不必擔心他會受他的連累被孟庭靜整死,交到這樣的情人,真該惜福才是。
宋玉章抽出了手,反握住了聶雪屏的手,柔聲道:“庭靜的性子我知道,他不過一時難接受,很快就會想通的,倒是鐵路的事萬萬不能耽誤,否則等他緩過了精神,我怕事情會有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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聶雪屏微一颔首,淡笑道:“是該抓緊一些。”
孟煥章的葬禮,廖天東很猶豫去不去,去與不去各有利弊,他思前想後還是決定不去了,孟庭靜的處事風格素來就沒有折中一說,他既已選好了路,就不必再猶豫回頭,幹脆就把事情給做絕了!
廖天東手上拿了一支雪茄煙,緩緩地吐出白霧,“方案我已經往上推了,不出意外……不,沒有意外,明天可就要昭告天下了,”微眯的眼往宋玉章臉上瞥了瞥,“宋行長,要大地震哪。”
海洲幾年前是有鐵路的,只是很短,全然不能同傳統的海運相提并論,之後又被炸毀,算是徹底廢了那條鐵路。
這次廖天東提的方案不僅是重修被炸毀的鐵路,而且是将海洲與四周的城市全部由這條鐵路延長串聯起來,一旦通行,整個海洲都将會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最先受到影響的自然是孟家的海港,而依附在孟家之上的各個産業行當也将受到沖擊,海洲的整個商會格局或許都将颠倒,廖天東說的“大地震”很是形象。
“廖局長怕了?”宋玉章道。
廖天東笑了笑,他笑起來很親切柔和,一點沒有險惡城府,同街邊叫賣的小販一樣是那種叫人看了就覺着他是在讨好誰的笑容,興許官場上混慣了都會這樣笑,笑裏藏刀只見笑而不見刀。
“怕,我肯定是怕,我不怕我就不會受他們這麽多年的氣,”廖天東大方道,“一個人單打獨鬥,本事再大心裏也沒底,現在有了宋行長和聶先生你們兩位,我心裏也就踏實多了,宋行長,你是從英國回來的,興許不大了解,在這個地方,有些人做事是不講規矩的,聶先生應該最知道。”
聶雪屏淡笑了笑。
宋玉章看了聶雪屏一眼,聶雪屏是喜怒不形于色,很少從他臉上看得出故事。
廖天東走後,宋玉章問他:“廖局長的意思,孟庭靜會下黑手?”
聶雪屏道:“孟老板的行事作風不至于到趕盡殺絕這一步。”
宋玉章笑道:“你的意思我明白了,雖不至于趕盡殺絕,但也不會手軟就是了,他的手段我領教過,銀行虧空的消息就是他傳出去的,聶先生你最好也有個心理準備,不入虎穴焉得虎子,鐵路一行,艱難險阻自不必說,但回報也一定是巨大的。”
聶雪屏簡短道:“我明白。”
兩人并肩坐在沙發上,宋玉章忽然将手擱在了聶雪屏的大腿上,他上下摩挲了一下,低聲道:“庭靜說他原本許了你年底的商會主席。”
“不錯。”
“他肯做這樣的讓步,我倒是沒料到,既然他肯這樣讓賢,聶先生你一開始答應他,倒是不足為奇了,還是要多謝你當初肯給機會聽我将話說完。”
聶雪屏按住了宋玉章的手,将宋玉章的手拉到唇邊輕輕一吻,偏過臉看向他,“玉章,你好像總和我生分。”
宋玉章微微一怔,随即笑道:“怎麽說這樣的話?我們不是說好了,公歸公,私歸私,該謝的還是要謝。”
聶雪屏溫柔地注視着他,緩聲道:“你怕我太偏心你?”
宋玉章笑了笑,抽回了手,他心裏倒不怕聶雪屏愛他,只是對兩人之間的關系和模式還是有些陌生。
他如今可不是能夠拍拍屁股就走人的時候了。
聚是好聚,散怎麽個散法,還真正難說。
以前散不了的時候,他都是選擇一走了之。
而顯然聶雪屏不是他能一走了之就能解決的,未雨綢缪一些,總不會錯的。
“聶先生,同庭靜我說了實話,我想同你也說兩句實話。”
“我這個人沒有定性,說不準哪天就變了心,這我也控制不住,每個人生來個性不同,按我一貫的心思,我們既在公事上有合作,我就不該招你,只是……”宋玉章對聶雪屏微微一笑,他那笑容是極其的溫柔動人,“……你叫我有些情難自禁了。”
聶雪屏靜看着他,原本是不動如山水,聽了他這樣說,看了他這樣笑,便伸出了手直接抱住了宋玉章的腰身,将他整個人都拉到了自己的懷裏。
宋玉章坐在他大腿上笑着摸了下他的臉,“雪屏,我這樣說,是想告訴你,我現在是真的喜歡你,我也知道你是真的喜歡我,只是我也不敢說長久,來日若是分開,你答應我,分開時不要鬧得像庭靜這樣難看,好嗎?”
聶雪屏單手按了他的後頸,将他的臉微微壓下,宋玉章順着他的力道低下了頭,嘴唇似碰非碰有些嬉戲般地輕碰着聶雪屏的嘴唇,像是同聶雪屏在玩捉迷藏,聶雪屏嘴角揚起笑容,“我一開始便說了,你我之間你是有餘地的,我未曾想過要逼迫你什麽,”他掌心微一用力,叫宋玉章愈深地滑落進他的懷裏,“玉章,你不必怕。”
“我從來什麽都不怕……”宋玉章邊說,嘴唇一起一落,在聶雪屏的唇間輕跳,“就怕受不了你——”
秋日午後,原本便是溫暖而慵懶,小公館裏的壁爐還未開始燒,雪白的雕花,木頭的香氣隐隐散發,宋玉章慢吞吞、懶洋洋地前後挪動着,一點也不心急地享受這放松的時刻。
襯衣的紐扣解得刁鑽,只開了中間那幾顆扣子,聶雪屏的頭發有些刺癢地點在肌膚上。
宋玉章單手抓着沙發一側的扶手,另一手抓了聶雪屏的肩膀,低頭隔着襯衣找聶雪屏肩上那個疤,嘴唇濕潤地親了一下,腦海裏空空蕩蕩的,只覺得舒服、銷魂。
兩人毫無預兆地在沙發上消磨了一下午的時光。
沙發倒是不狹窄,只是兩個人都是大個子,并排躺卻是不能,只能側着身抱在一塊兒才不至于摔到地毯上去。
宋玉章只着了襯衣,長腿微屈地搭在聶雪屏身上,聶雪屏從他的肩頭往下撫,一直撫到彎曲的線條下方,将那柔軟而結實的部位輕托了一下,宋玉章笑了,側過臉親吻了下他的耳朵,“真厲害。”
聶雪屏只是撫摸他,撫摸了幾遍後,他看向宋玉章,看他面上的輪廓、看他的眼睛、眉毛、鼻子還有嘴唇……低頭親了下宋玉章的嘴唇,他低聲道:“真美。”
宋玉章笑得愈發潇灑,“我就知道你是愛我美。”
聶雪屏也對他笑了笑,很溫柔道:“是的。”他将他摟住,聲音略帶一絲嘆息,“我愛你的美。”
宋玉章不介意別人愛他的美,他自信能美到天荒地老,總有人愛,況且他喜歡聶雪屏,不也是喜歡他的美嗎?
愛美之心,人之常情,他該慶幸,他是個大大的美男子,可以很輕易得到別人的愛,否則要他花心思去追逐別人的愛,他可真是沒那個閑工夫。
修建鐵路的方案一推,果然是在海洲引起了巨大的震蕩,而那震蕩的中心則是海洲港口的掌管之地孟家。
孟煥章屍骨未寒,孟家門上的白布都未撤下,一群人聚在孟家正堂,簡直比昨日送葬時更愁雲慘霧。
孟庭靜還帶着孝,一身黑色長袍,內裏微微透出一點雪色的邊,右臂戴了一圈黑紗,面色冰冷,手掌提了茶蓋輕輕磕了茶邊,“嚓”的一聲後,他放下茶杯,目光淡淡地環視了衆人,“慌什麽,一條鐵路就把你們吓成這樣?”
“國外鐵路早已四通八達,國內要修建鐵路是遲早的事,海洲的生意往來一日盛過一日,修那麽條鐵路有什麽稀奇新鮮的?”
孟庭靜的語氣是如此的從容、淡然又不屑,帶着高傲的睥睨,一下就讓衆人都安下了心。
他們懼怕厭惡這個掌門人的雷霆手段,同時也在他手下得到最大的安全感。
修鐵路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衆人的慌亂情緒得到安撫,自覺地便離開了。
等所有人都離開後,孟庭靜才慢慢變了臉色,他的臉色結成了冰,在衆人面前是毫無縫隙與破綻,這時才慢慢顯現出真實的情緒。
怪不得,怪不得聶雪屏連商會主席都看不上眼。
鐵路。
毫無疑問,廖天東這是另攀高枝了。
孟庭靜深吸了口氣,他幾乎兩天兩夜都未合眼,此時太陽穴砰砰亂跳,腦海中浮現出宋玉章同聶雪屏一齊離開的畫面,還有那句“這回不是玩笑”……他當時是如何反應的?孟庭靜覺得自己的記憶都開始有些錯亂,好像是沒什麽反應,一句話也沒說,就這麽看着宋玉章上了聶雪屏的車。
能說什麽呢?什麽也說不出口,五髒六腑連同喉嚨一齊都凍住了。
宋玉章啊宋玉章。
真厲害。
孟庭靜在肝膽欲裂之中忽而一笑。
太多的噩耗,太多的壞事,反而覺得沒什麽了。
他受得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