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陷落04
聞清澄作為大司馬案背後真正的主使的消息漸漸在朝中傳了開來。
随着大司馬的落馬, 朝中頗有些人人自危的氣氛,辰時的早朝一個個恨不得卯時就在大殿外候着。
深秋的早上頗有些寒涼,衆人哆哆嗦嗦地見皇上和太子都還未到,都在小聲議論:
“你們知道嗎?據說真正扳倒大司馬的人其實是東宮的那個伴讀!”
“伴讀?不是秋日宴上被送進大牢了?”
“就是他!後來據說是有太子和大皇子兩位作保, 居然不但順利從牢裏出來了不說, 而且這次就是他拿到了殷家的證據, 一舉揭發的!”
‘這招也太狠了!釜底抽薪,真是一點不留餘地啊!”
“以前都不知道東宮還有這麽一號人物,真是個狠角色!”
“啧, 這下大皇子黨損失慘重啊!”
“咳咳別說了, 人來了……”
梁珏目不斜視地走上大殿,他不用聽都知道這幫老家夥們在說什麽——這大司馬一倒, 朝中的局勢已經悄然發生了變化。
一直以來梁珏雖然貴為太子, 但其生母潼貴妃出身寒微,又無其他子嗣,對比母家實力雄厚的大皇子來說,看似坐擁太子之位,實則勢單力薄。所以東宮一黨在朝中除了梁琛之外其實并無其他有力擁趸。
那些大皇子黨的私下都說皇上之所以将儲君之位不過是讓給梁珏為梁縛鋪路,利用他将朝政打點妥當, 好再将東宮之位易主。而且雖然梁珏擁有太子頭銜, 但實際上至于好處,皇上其實都更偏向于梁縛。
朝堂上的人個個都活成了人精, 大多只是嘴上不說,但時間一長七七八八也都看明白了, 明裏暗裏都在向梁縛傾斜。
故而梁珏在朝中頗有些孤立無援的架勢。
可是秋日宴上, 再遲鈍的人也嗅到了端倪, 梁珏指認梁縛作假, 雖未重創梁縛,卻也給了他重重一擊,後來尤其是皇太後對梁縛的态度明顯大不如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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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審時度勢的朝臣們一見風頭不對,紛紛開始調轉方向,雖然有些還暫且保持緘默,但另一些靠着趨炎附勢走到這一步的,甚至都已經開始對太子溜須拍馬了。
任憑周遭風雲變幻,但梁珏倒好似對一切視而不見,沒有對那些上杆子巴結的有什麽好臉色,也沒有借此機會趕緊籠絡人心的意思。
他還是他,早已在這種環境裏變成了一只油鹽不進的冷血動物,依舊和大多數人保持着刻意的距離,看人的時候,眼神裏都是冷意。
可就是這樣一個人,當着所有人,包括皇上在內,提起他的小伴讀的時候,居然面上有了一絲從未有過的一絲溫柔,他說聞清澄是為了舉發殷粟和遭到暗算,自己為了保護他所以才當場殺了殷粟。
“聞清澄舉發有功,故而兒臣請求,為聞清澄削去奴籍,封九品,入東宮!”
幾丈外的東宮之中,院落裏撒進一束暖黃的陽光。阿澤拿來一封書信遞給聞清澄,是宮外遞進來的。
——書信的落款竟是沁淑。
“聞公子,見字如晤。小女子萬分感謝那日您的搭救之恩,特獻上薄禮一份,此乃我親手所做,還望公子收下。”
那是一把精致小巧的銀質梳篦,細膩的銀紋包裹着梳背,邊框上的蓮花紋樣邊框将梳背分為三份,分別是镂空雕花,團花小樣兒和一圈細膩的魚皮紋。
一看這把銀篦就花費了沁淑不少心思,定是女兒家一點點用刻刀制作而成的。
這個時代沒什麽趁手又方便的工具,真就只能靠兩只手慢慢打磨。
阿澤也看到了梳篦,不禁感嘆了一句:“真是好精致!這麽好看的梳子出去買都買不到呢。”
原本聞清澄是想直接将梳篦退回去的,他這麽聰明一個人,怎麽能不明白沁淑的心思。
可他不可能接受這樣一份感情,他只想早日脫去奴籍,将醉清歌的生意搞起來,然後自由地去過自己想要的快活日子。
退一萬步講,他從小到大都沒對任何姑娘動過心思,恐怕打娘胎裏就是彎的。
但他聽阿澤這麽一說,覺得這畢竟也是人家姑娘的一片心意,如果看見禮物直接被退回,大概會覺被駁了面子。
“是很好看。”聞清澄拿着梳篦看了看,放在了旁邊的架上,又道,“帶個口信說謝謝她便是。”
随着他身子的恢複,麟州之行的日期也終于定了下來,三日後便要啓程。
見時間還早,聞清澄打算出去一趟。
說來也是奇怪,梁縛雖只是個皇子,寝宮卻比之東宮來毫不遜色,在細節處還更顯得華貴些。
比如梁珏向來不愛花俏的裝飾,所以東宮裏面從窗棂到紗幔都極為簡單,而不像梁縛這裏,四周都是雕梁畫棟,繡闼雕甍,處處都透出華貴精美之感。
聞清澄剛被小厮帶進去,就聽見了宮內陣陣舞樂之聲,夾雜在其中的是杯盞不斷相交的碰撞,說這裏是歌舞樂坊也不為過。
沿着一路白玉石階走過去,聞清澄一直走到裏殿,好幾個衣着清涼,身姿婀娜的舞女正在随着樂聲起舞。
“你們看看這是誰來了。”梁縛今日沒坐輪椅,而是半倚在塌上,也不知道喝了多少,兩眼間的神色頗不清明,透着宿醉後的渾濁,“啧,太子身邊的紅人兒來了。”
聞清澄像沒有聽見,徑直走了過去:“殿下是沒有收到我的信箋嗎?”他站在梁縛面前,依舊有些病态般蒼白的的面孔上沒有任何表情,冷漠地看着醉卧的人,眼神中帶着一絲憐憫和鄙夷,仿佛看着的是一條惹人厭的蛆蟲。
“你是我什麽人,”梁縛手裏拿着酒杯高高舉起,在高空中倒下,酒水如瀑布般流進他張開的口中,喉結連滾了幾下,随即呼出一口濃重的酒氣,“憑什麽來質問本王?”
聞清澄冷眼看着眼前人,伸手奪過酒杯扔到了地上:“我以為,殿下是很渴望的,原來竟是我錯了。”
被奪了酒杯的梁縛也不惱,看着聞清澄半晌竟笑了起來,撐着上半身坐起,挪到桌邊,又俯身撿起了酒杯。
緊接着他用赤紅的雙目看着聞清澄,舉起酒杯,然後閉上眼,在那酒杯上輕嗅了下。
他的表情貪婪又享受,仿佛在品嘗什麽世間無上的美味一般。
“好久沒聞到了,唔……還是好香。”似是無比貪戀那股香氣,他來回嗅聞着,像是要将那味道深深吸進喉管,肺腑和心窩子裏去。
“我是想來問殿下。”聞清澄每次見到梁縛就忍不住惡心,此時看他那副樣子感覺猶甚,蹙眉問的時候口氣有些遮不住的僵硬,“還想不想争!”
梁縛猝然頓住,随即挑眉冷笑,然後他笑聲漸漸越來越大,最後竟變成了凄厲的狂笑,他瞪着眼睛轉向聞清澄:“若是有了東宮的位置,裏面的人卻不屬于本王,那還有什麽意思!”
他咆哮着,把旁邊的香爐一把打翻,任由灰白的粉末四處飄散。
“本王的東西就像這樣,都要散盡了!”
看着他這幅頹喪的樣子,聞清澄心中覺得這真是莫大的諷刺,宮裏那些所謂德高望重的老人竟指望着這樣一個人能坐穩大酲的江山,将天下所有人的生殺予奪都交到這樣一個廢人的手裏。
也許,那就是他們想要看到的結果——一個懦弱無能的傀儡坐在龍椅之上,任由大酲的江山将被魑魅魍魉不斷蠶食,四分五裂。
對比起來,梁珏完全是一匹野馬,不受任何人控制和影響,甚至在面對當今聖上的時候,當意見不和,他也依舊固執地堅持自己的想法,不妥協也不放棄,有時不惜鬧得不歡而散,也從不依從。
之于如今那些大皇子黨來說,讓梁珏坐守東宮,就相當于把滿桌饕餮變成了一盤青菜,毫無油水可以瓜分,食之無味,所有人都會慢慢“餓死”,這場争奪之戰的游戲就會變得毫無意義。
所以盡管人人都知梁珏比梁縛更加勝任太子之位,卻仍站在梁縛一邊,不斷孤立梁珏,不是他們不知道誰更适合最高的龍椅,而是人人為己。
他們與其承認梁珏是孤膽英雄,不如期待他有一天虎落平陽。
當然對于聞清澄來說,這些都不重要。誰去坐那個位置都與他無關,他只需要名正言順地脫離奴婢的身份,徹底恢複自由只身。
而現如今兩方都需要他,局面對他有利,他大可以一面委曲求全,伺機而動,一面與虎謀皮,利用梁縛和整個大皇子黨的力量鉗制梁珏。
悄無聲息地做到這一切并不簡單,但聞清澄就是想要看到鹬蚌相争,他要看到那些欺負過他的,對不起他的,甚至那些潛在對他有威脅的人都付出代價。
他就像是鐘婉寧種過的罂粟花,最豔麗的顏色也最誘人,卻會将所有靠近他的人都帶入深淵。
他等着這些人像一盤煙花,炸響在夜空的那一刻。
“山中即将無主,接下來,就看殿下得了。“聞清澄俯下身,湊到梁縛臉頰旁邊,吐出的熱氣帶着若有若無的梨木香,”東宮能奪下來,還怕奪不來東宮的人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