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或許還是不怎麽放心, 囡囡停下腳步,等到元蛋走到跟前後,伸手牽住他的手。
小孩子的童言童語, 大概只有他們自己能理解。
封映月二人不緊不慢地跟在二人後面, 趙大嫂問起元蛋晚上有沒有找爺爺奶奶什麽的。
“沒有,倒頭就睡了, 我看是昨天玩得瘋,睡覺也比老家要晚一點,所以沒想到,今晚上會想的。”
封映月昨天也擔心這個事兒呢, 結果小家夥直接睡着了。
“一直是他們帶大的,找也能理解, 那說明人家帶得好啊,”趙大嫂又提起囡囡, “她就沒找過, 這說明啥?我都不好意思指出來了, 可人家還是一口咬定一個月要交二十塊錢外加十斤糧票回家!”
說起這個,趙大嫂就覺得來氣。
“天哥一個月就賺三十塊錢,二十塊錢交到老家去, 我們一家三口喝冷風啊?現在囡囡也沒讓他們帶了,這錢我是不願意給這麽多的。”
不是不給,是不給那麽多。
封映月知道趙天能進紙廠, 除了他自己的努力外, 還有當年趙家四處湊錢的原因。
所以趙天進了紙廠後,他爹娘就定下了每個月往家裏交十五塊錢的規矩。
那個時候趙天已經和趙大嫂結婚, 趙大嫂想着反正自家男人是工人, 家裏也确實幫了忙, 那這錢是該交的。
後來她為了讓趙天有口熱乎飯吃,便搬到了筒子樓,趙母說囡囡去不方便,那邊房子小,住着太擠。
于是囡囡就被留在老家,而雖說每個月是交十五,但趙母時不時就過來要錢。
“要得最多的一個月,有二十三塊錢!那個月我和天哥可以說是咬緊牙度過的,可就是那個月開始,我婆婆覺得我們倆就是六七塊錢一月也能過日子,所以每個月都來要,我也手緊,要得多了,說沒有就沒有。”
“她就拿囡囡說事兒,我心疼姑娘,有時候也逼着拿出幾塊,”趙大嫂嘆了口氣,“可我沒想到,在我偷偷回去看孩子的時候,卻發現我孩子好東西那是啥也吃不着,還被我婆婆罵賠錢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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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過去了,現在囡囡就在你們身邊,至于錢,你們也交了那麽多年,當年借的錢早就還清了吧?”
見她眼睛都紅了,封映月便安撫道。
趙大嫂點頭:“早兩年前就還清了,可這一大家子,也沒分家,就出這麽一個工人,不往家裏交錢那是不可能的,可也沒想到他們要得那麽多!從這個月起,我每個月就給他們十塊,要覺得不夠,那就自己掙去!”
這四五年下來,家裏的侄子都是靠着他們的錢養大的,這情啊,早就還完了!
說完自家那些人,趙大嫂又羨慕起封映月的婆家人了。
“我聽天哥說,小唐同志的家裏,讓他結了婚以後就不要往家裏拿錢了,這是真的嗎?”
封映月點頭:“是,但該拿的還是要拿,元蛋就是他們一手帶大的,還教得這麽好,這錢應該給。”
“是這個道理,人家說不給,那也不能一點都不給,也不至于到養一大家子的地步,一個月倒也輕松。”
趙大嫂又想問他們是不是分家了,可一想孩子都養在老家,那應該是沒有分的。
不多時,封映月等人就到農貿市場這邊了,封映月是來看雜布的,趙大嫂也是,她想給囡囡做一身衣服。
于是一行人便進了布坊。
雜布的意思,就是七零八碎的布,有大有小,不過大的運氣好才能搶到,剩下的多數是碎布,給大人做衣服那是不夠的 ,但孩子沒問題。
雜布用錢不用票,封映月牽着元蛋來到那一大籮筐面前挑選。
這個年代除了的确良布料是帶豔麗的顏色外,其餘麻布或者是棉布都是很單一的顏色。
比如黑、灰、深藍、淺藍。
這幾個顏色就是最常見的。
所以當的确良那麽豔麗的顏色出現時,即便它的布料偏硬,穿上也沒有那麽舒适,但依舊受到大家的追捧。
在這個小地方,自然是沒有的确良的。
小孩子的衣服或者是鞋子,顏色越耐髒越好。
封映月挑選了黑色的鞋布,又選了能做一身衣服的深藍色布。
另外一邊,趙大嫂給囡囡選的則是淺藍色,女孩子大多數都是穿淺藍色的好看。
“紐扣你們是買,還是自己做布扣?”
賣布的人問道。
封映月看了看元蛋身上的衣服,是唐二嫂給做的布扣,牢固又好看,還不會硌人。
“自己做。”
她道。
趙大嫂也是說自己做。
這買下來才花三毛錢,路過供銷社的時候,封映月買了兩塊米花糖,還有一斤黃紙糖,以及五斤白面。
回到筒子樓,囡囡和元蛋要在壩子裏玩兒,封映月再三叮囑後,這才上樓。
在開門放好東西後,封映月又出來,站在走廊臺上往下看,見元蛋和囡囡還有幾個大一點的孩子在滾鐵環後,這才開始忙自己的。
她先做的布鞋,元蛋的腳小,鞋墊納得也快,趙大嫂也端來凳子,和她坐在家門口縫衣服。
二人輕聲說着話,時不時就會起身往下看看孩子們。
中午,筒子樓飄着飯菜香,站在走廊上吼自家孩子回家吃飯的聲音一個接着一個。
其中就有封映月的。
元蛋一聽見封映月的聲音,就起身往樓上走。
到了洗水池,小家夥還踮起腳想要擰開水管頭洗手。
一旁的田嬸子瞧見後,笑眯眯地幫忙擰開:“元蛋可真愛幹淨,和你爹娘一樣。”
元蛋有些不好意思,但還是認真道了謝,洗好手後便往家裏走。
因為現在走廊上做飯的人不少,他記得封映月的話,這個時候不要跑,慢慢靠着外面的牆走就是了。
“洗手了嗎?”
封映月正在舀青菜煎蛋湯,見他背着小手回來便問道。
“洗了。”
元蛋舉起雙手讓她檢查。
“真乖,等我看看你背心裏的毛巾,”把湯放在桌上後,封映月讓元蛋背對着自己,把他背心裏的衣巾拿出來摸了摸,有一點潤,于是又給塞了一塊幹衣巾進去,“好了,吃飯。”
中午吃青菜煎蛋湯加韭菜白面餅,以及泡了一天多的野蔥頭。
吃過飯後,封映月想出去放放風,于是帶着元蛋騎着自行車出了筒子樓大門。
元蛋可高興了,小手緊緊地抱着封映月的腰,快樂地看着身側遠去的樹木雜草。
“抱緊哦。”
“好!”
封映月就在附近轉了一圈,熟悉一下環境,見元蛋意猶未盡,于是又帶着他去縣裏轉了一圈。
結果就瞅見了封大哥。
“她”的親大哥。
封大哥自然也看見了她和元蛋,封映月停下車,腳踩着地,卻沒有下來,只是淡淡地打了個招呼:“大哥。”
“嗯。”封大哥三十二歲,一身黃皮,身板壯闊,有着莊稼人的力氣。
他比封映月大十三歲,和她并不怎麽親近,要說封映月和唐文生這門親事,還是封大哥點了頭後,封母才開始琢磨收多少彩禮錢的。
封父過世了,長兄如父,封大哥就是封家的頂梁柱,封母大事兒都聽他的。
封大哥看着小妹騎着新自行車,就知道日子過得不錯。
當初家裏要了八十多塊錢的彩禮,其實就有一點賣姑娘的心思,這點封大哥不覺得羞愧,因為他覺得女孩子早晚都要嫁出去的,就算嫁過去做後娘,守活寡,那生活條件也比嫁給莊稼漢強得多。
能用自身價值,為家裏人奉獻一點錢財,也是封映月作為女兒應該做的。
“看來你日子過得不錯。”
封大哥看了一眼元蛋後說道。
“是不錯,”封映月點頭,“這是我兒子元蛋。”
“我知道,”封大哥覺得小妹有些變了,以往可不敢這麽和自己說話,“這嫁出去也不是完全斷了親,得了空回家看看。”
“我要是得空會回去的,大哥你忙吧,我們先走了。”
封映月說完不等封大哥回話,就讓元蛋抱緊自己,踩着自行車唰地一下就蹿過去了。
封大哥吃了一鼻子的灰,他打了兩個噴嚏,眉頭微微一皺卻沒說什麽。
封映月翻着白眼跟後面疑惑的元蛋說起那個人是誰,和自己什麽關系。
元蛋抱着她,聽完後大聲道:“是壞人嗎?”
他沒見過自己的舅舅,但是知道阿壯哥哥和栓子哥哥有舅舅,阿壯的舅舅有點壞,老是去他們家借錢,栓子哥哥的舅舅很好,還帶着他們下河摸魚呢。
就是他太小了,每一次都不讓他下水,就在河邊守着木桶。
“算是吧。”封映月笑回道。
“那跟爹說!跟爺爺奶奶二伯二伯娘他們說!”
打不過就群毆,這是二伯說的。
元蛋記得很清楚。
“好,等你爹回來,我就跟他說。”
封映月把自行車停在縣河邊,帶着元蛋在河邊轉了轉,還撿了幾個白色的小石頭。
“這個給燕子姐姐,這個給囡囡姐姐,這個給軍子哥哥……”
元蛋很認真地在那想着石頭該怎麽分配。
現在的河邊并沒有後世那麽幹淨,這河岸上不僅有半人高的雜草,還有大樹呢。
随手摘了一片大樹葉,封映月将那些石頭給包了起來,然後用野草捆在大單杠上,就這麽帶着元蛋又回到了筒子樓。
“元蛋你去哪裏玩兒了!”
燕子正在壩子裏和小姐妹們跳格子,見他坐在自行車上回來,立馬和小姐妹圍了過來。
“去了好多地方!我還撿了石頭!”
元蛋被封映月抱下車時,臉還紅紅的。
封映月給他後背墊了巾子後,照常叮囑了一番,便上樓去了。
她燒水洗了頭洗了澡。
等燒好元蛋的洗澡水後,又把元蛋喊回家,就在洗水池那邊給元蛋洗了澡。
李嬸子挎着籃子路過,忍不住嘀咕道:“真會浪費柴火。”
封映月就當沒聽見。
唐文生回來時,在壩子裏沒瞧見元蛋的身影,上了樓發現他和燕子還有囡囡在洗水池那圍着木桶不知道說什麽。
“在幹什麽?”
他走過去問道。
燕子和囡囡立馬站得筆直,元蛋有些緊張地把着木桶的邊:“看石頭。”
唐文生垂頭一看,裏面裝着一點水,水裏放着五六個白色的石頭。
木桶是他們家的。
掃了一眼元蛋有些打濕了的衣袖,他伸手一提:“回家吧。”
元蛋把手藏在身後,跟在他身後走了。
燕子和囡囡對視一眼。
“我就說唐叔叔在元蛋面前兇得很吧,娘還罵我胡說。”
“就是,和平時的唐叔叔都不一樣。”
回到家,唐文生把木桶放在一旁,然後從布包裏拿出兩塊包好的米花糖:“和你娘分着吃。”
封映月從裏屋出來,見到桌上的米花糖笑道:“我今兒也買了,還說等你晚上回來一道吃呢。”
“那巧了。”唐文生笑道。
元蛋見他在笑,心裏松了口氣。
可接下來唐文生就讓他把手伸出來。
元蛋心頭一緊,下意識地看向封映月。
封映月沒瞅見,她蒸了饅頭,這會兒該好了,所以去外面看饅頭去了。
“伸出來。”
見他沒動靜,唐文生又說了一遍。
元蛋抿了抿唇,小心翼翼地伸出雙手。
唐文生拉着他的衣袖看了看,只是一點點濕,不嚴重,“下次仔細點,你奶奶說了,小孩子一不小心就容易着涼,這着涼就得去打針,知道打針嗎?”
元蛋立馬捂住自己的屁股,驚慌地看着唐文生:“不打!”
“打什麽?”
封映月把饅頭端進屋,見元蛋這個姿勢,還以為唐文生要打他呢。
“說打針呢,我來。”唐文生揉了一把元蛋的腦袋,便去幫着端菜了。
元蛋吃飯的時候都緊挨着封映月。
封映月跟唐文生說起他們今天都做了些什麽事兒,看見了誰。
提到封大哥時,唐文生非常認真地聽她說。
“不喜歡以後不接觸就是。”
“我也是這麽想的,”封映月點頭,“當初出嫁的時候,我娘說沒事兒讓我少回去,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家裏的事兒也輪不到我再操心什麽。”
其實就怕她受不了寡,想要回家去。
唐文生微微皺眉,這話有些……
“不說這個,”封映月在他要說話的時候笑着搖了搖頭,“你說說你今天在紙廠的事兒吧,我和元蛋聽。”
元蛋好奇地看過去。
唐文生見此便輕聲說起自己今天過得怎麽樣,一聽紙廠要進兩臺料器,他是維修員之一時,封映月只覺得心頭一跳。
就是這兩臺東西讓唐文生出的事兒。
見她臉色不好,唐文生放下筷子,伸手過來摸了摸她的額頭:“不舒服?”
“不是,我就是聽見那兩臺料器,覺得心裏有些發慌,”封映月拉下他的手,反手握住,盯着唐文生道,“你萬事小心啊。”
唐文生聞言握緊她的手:“放心,我不會不知輕重的。”
軍子他們沒多久便來了,元蛋今天晚上有些想爺爺奶奶他們,整個人焉巴巴地坐在小桌子邊上,唐文生瞧見後,想起封映月說的一些故事,于是就帶着元蛋到走廊上坐着,然後跟他講故事。
唐文生講故事的聲音自然沒有封映月生動,但小孩子哪有不喜歡聽故事的,很快燕子和囡囡也端着小凳子圍着唐文生坐下了。
封映月直接把大門關上,讓分心的軍子等人收回心:“聽故事随時都有機會,學習這種事可得一心一意哦。”
幾天後的下午,廠裏的料器出了故障,唐文生作為技術員,自然要去看情況的。
可就在他專心修理的時候,一個工人不小心絆到了拉料的繩子,眼瞅着那大料就要倒在料器和唐文生身後,那麽大的聲音卻沒讓唐文生有一點反應,吓得趙天和楊師傅等人大吼。
“唐文生!”
“快閃開啊!”
剛才還似乎沒反應的唐文生,手攥着工具快速閃開,旁人趕緊過來查看他的情況,發現只是手肘處有些擦傷後,楊師傅也松了口氣,轉頭就指着那粗心的工人大罵起來。
“你差點害死人知不知道!”
那料器裏面全是利刃,這是用來處理竹料的,這要是連帶着倒在唐文生的身上,不成七八塊才怪!
那工人也吓得發抖呢,得虧唐文生沒事兒,不然就出大事兒了!
“你咋回事啊!那麽大的聲音你沒聽見?”
趙天吓得一頭冷汗,給了唐文生肩膀一下。
力氣一點都不小。
唐文生眉頭微皺,倒不是因為被打疼了,而是剛才他明明想要跑,可身體就是動不了,那一刻他腦子裏全是封映月。
“吓住了?我也吓得夠嗆!”
領導趕過來,見唐文生臉色不怎麽好看,便給了他兩天假,“回去歇歇,壓壓驚。”
唐文生幾乎是跑回筒子樓的。
見到封映月的時候,她正在洗水池洗菜,旁邊只有元蛋在,這會兒還不是唐文生他們下工的點,所以做飯的人還不是很多,唐文生一把将其抱住,非常地用力。
封映月下午就覺得心神不寧,現在被他這麽一抱,倒是覺得踏實了許多。
“……是不是出事了?”
聞見他身上有一點血腥味後,封映月緊張道。
“沒事兒了,不過差點沒能回來,我還想吃你今天包的雞蛋白菜餃子呢。”
早上出門時,封映月特意叮囑了一句,讓他下工後早點回來吃餃子。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