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聧違已久的熟悉溫度, 隔着夏日單薄的衣衫,綿綿不絕的傳至雪嫣的周身。
寬闊堅實的胸膛可以将她不留餘地的擁護起。
無論風雪,刀劍,危險都會被這堵胸膛隔絕。
刻在雪嫣心底深處的記憶被不留餘地的翻起, 急喘的呼吸, 顫亂的越來越破碎,那股自以為謝策死後就一直被壓抑着, 不敢宣洩的窒堵瀕臨決堤。
她箍在謝策脖頸的手臂一寸寸收緊, 卻被他脖上過分灼熱的溫度所燙。
雪嫣迷胧的眼眸變得清醒。
可偏偏謝策對她來說, 又是最大的危險。
謝策敏銳覺察到, 原本如藤蔓不斷縛緊着自己的手臂,正瑟縮着要收回。
“囡兒。”
謝策略帶忐忑的聲音貼着雪嫣的耳畔響起。
緊接着又懊惱急促的向她解釋, “我太着急了,才這麽叫你……也不是故意抱你, 我怕你跌倒,你別生氣。”
謝策說着誠懇至極,扣在雪嫣腰上的手卻一點沒有松開的意思, 指觸感受着她柔軟細密的顫抖,只是抱一下就抖成這樣?
那等日後他咬回來的時候……
會哭嗎?
雪嫣滿心的掙紮無措,在聽完謝策磕磕絆絆的解釋後,只覺得一股有氣沒處撒的火在胸口亂竄, 讓她氣怒不得。
謝策略一低頭,下颌便貼上了她微涼的臉頰, 眸光莫測的落在某處,聲音依舊純良無辜, “為什麽我一抱住你, 就覺得熟悉。”
“就像原本空了一塊的心口, 被深深的填滿。”
“我以前是不是就抱過你,就連手臂貼着你腰的弧度,好像都有記憶。”
謝策說得這些都是真話,就連他原本心裏生出的不耐,都被這一個擁抱所撫平,但緊接着在他心裏湧動的,是更強烈的渴求,所想的全是怎麽才能與她更加的密不可分。
雪嫣呼吸發緊,幾乎是慌亂的将他一把推開,謝策也當真松開她,并且規規矩矩的往後退了一步。
“囡兒,我們過去是什麽關系?”謝策緩聲問。
雪嫣眸光閃爍不停,對着謝策怒氣沖沖的顧左右而言他,“誰準你又這麽叫的!還有,既然知道不能碰我,就該馬上松開。”
“我的錯。”謝策認錯的沒有一點遲疑,就是一雙眼睛始終看着雪嫣,還在等她的回答。
眼裏還有毫不遮掩的期盼。
直讓雪嫣心慌意亂,要是讓謝策知道他們過去的親密,他怕是更不可能會老實了。
反正他也什麽都想不起來。
雪嫣當即皺着眉,冷冰冰的道:“你在想什麽?你過去就是我的護衛,因為背叛了我,所以覺得愧疚。”
謝策眼裏的光黯了黯,“原來是這樣,是我冒犯了。”
雪嫣見他就這麽信了,心裏又煩躁起來,将手中拽的發皺的紅綢丢給他,“把東西挂上去。”
……
陳府裏,孫婆婆和心月老早就做好了飯等着幾人回來,看到一行人走進院子,孫婆婆催着心月去布菜,上前對雪嫣道:“姑娘怎麽又回來的那麽晚,餓壞了吧,快進來吃飯。”
雪嫣心裏的煩亂還沒有散去,勉強朝孫婆婆笑笑。
孫婆婆揮手讓謝策等人也下去吃飯,又叫住青墨叮囑道:“後院柴火不多了 ,等吃了飯你再去劈一點,明日好燒水用。
“行,婆婆放心吧。”青墨滿口答應。
雪嫣卻在這時開了口,“讓阿尋去。”她回身看着同樣轉過身的謝策,“你去将後院的柴禾都劈了,什麽時候劈完,什麽時候吃飯。”
想要把後院的柴火都劈完,只怕得要上一夜,青墨和紫芙都看出來,姑娘這是擺明要了折騰公子,兩人眼觀鼻鼻觀心,誰都沒敢吭聲。
只有孫婆婆忍不住問,“這,又怎麽了?”
“他今日犯了錯,這是罰他的。”雪嫣就是想刁難謝策,他弄得自己心煩意亂,怎麽能就這麽算了。
孫婆婆則是打心底裏覺得阿尋可憐,什麽都不記,還千裏迢迢找來這裏,光是這份心就讓人動容了,而且平日裏說話少,幹活麻利,任勞任怨,這麽老實的一個人,能犯什麽錯。
姑娘未免有些欺負人。
“那好歹讓他先吃了飯再去。”孫婆婆看着好言相勸,“否則顯得我們苛待下人。”
雪嫣沒有說話,孫婆婆不知道原委始末,覺得是她故意欺負謝策,可分明是謝策把她欺負到頭了。
謝策眉心輕擰,“孫婆婆,今日是我做錯了事,該受罰,姑娘只是讓我劈柴,已經是寬容。”
他是喜歡看雪嫣在自己面前無措倉皇的模樣,卻見不得她被旁人誤會,滿眼的委屈難訴,看得他心疼。
謝策望向雪嫣,如同哄慰般輕言,“我現在就去。”
雪嫣忽然就想到了當初,謝策明明知道她下了毒,也還是日日含着那鈴铛,就像現在,知道她故意刁難,也心甘情願。
雪嫣鼻子驀地一酸,垂下眼睫,輕輕嗯了聲。
謝策看着她細柔眼睫下微微晃動的水眸,無聲笑了笑,意外這回竟然還挺好哄,唇瓣抿着緊,略略向下扁,小巧的鼻尖泛了點紅,跟個孩子似的。
……
夜裏,紫芙剛從雪嫣房裏熄了燭火出來,就被青墨擋了去路。
紫芙瞪着他,“你幹什麽?大晚上的神出鬼沒。”
“我不敢睡啊。”青墨抓了抓後腦,一副有苦說不出的倒黴樣子讓一向不多笑得紫芙不禁彎了彎唇。
也難怪青墨不敢睡,公子還在那劈柴,他得多大的心才能安然入睡。
紫芙頗為同情的看了他一眼。
“就為了抱那一下,劈一夜的柴,公子他值當麽?”青墨百思不得其解,要他看,這怎麽都是筆虧本買賣。
看他不開竅的樣子,紫芙都懶得多費口舌,“ 教你一招,想讓這種日子快點結束,就說響一點。”
紫芙擡手指指身後的屋子,“姑娘還沒睡着。”
青墨看着走遠的紫芙愣了愣,腦中忽然閃過一道精光,清了清嗓子,對着空無一人的院子,裝模作樣道:“你說這麽多柴,公子要劈到什麽時候去。”
“飯也沒吃,只怕沒力氣。”
“身上的傷也不知道好了沒有,我們也不敢幫忙。“
青墨想了想又補了句,“前些日子,我好像還看到公子背上有幾處傷口在冒血。”說完他重重嘆了聲,然後拔腿就溜遠了。
……
可能是夜裏太安靜,後院傳來的劈柴聲尤其清晰,傳在雪嫣耳朵裏,擾的她心神不寧,加上青墨的那些話,讓她更難以入睡。
翻來覆去,睜開眼已經是四更,雪嫣終于還是坐起身往後院走去。
方走過天井,就聽劈柴聲也停了下來,雪嫣停住步子沒有再往前走,她看到謝策一個人在院子裏,一趟趟将劈好的柴禾堆到牆角。
彎腰,起身,跨步,無聲無息。
待他收拾完,雪嫣才意識到自己竟然就這麽站在這裏,看了他許久許久。
謝策撣了撣身上到處都是的塵灰,走到井邊提水,因為劈了太久的柴,手臂脫力,他的動作顯得不太利落。
提上水,謝策站定了一會兒,才默不作聲的背對着雪嫣開始解上衣。
雪嫣看着他的動作,腦中空白了一瞬,反應過來他是要沖涼,眼睫閃爍了兩下,很快轉過身。
急走了兩步又想到青墨剛才說的話,猶豫了一下,雪嫣又走了回去。
她竭力忍着不讓眼簾簌簌發顫,自己不過是想看看他身上的傷到底怎麽樣了,何況又不是沒看過。
謝策餘光鎖着遠處那道投在地上,去而複返影子,詫異的擡了擡眼。
他本是想逗逗她,看她落荒而逃的樣子,怎麽也沒想到她竟然會停下來看。
謝策抿住了唇,她是真有些難住他了,他身上的傷口實在過于醜陋,但或許能換來她的動容,又或者,她覺得害怕,這些傷自己将她吓的更遠……
謝策眸色暗了暗,如果是那樣,就再抓回來。
一瞬的猶豫過後,謝策繼續解衣帶,将上衣脫下随手抛在了一旁。
謝策的皮膚很白,若只看膚色,會讓人有一總瘦弱文生的錯覺,實則身軀充滿了力道。
寬闊的肩膀繃緊着,勁瘦堅實的窄腰上有着極為漂亮的肌肉線條,同時還有無數道深深淺淺的傷痕,顏色淺的都是舊傷,那些還泛紅的傷口則是新的。
雖然雪嫣早就已經做好準備,衣裳下一定是滿是累累的傷痕,但真的看到,她還是感到心髒被緊緊的攥了起來。
有一道傷,就在後心口。
峪山一役,就算他早有謀劃,也是九死一生。
雪嫣眼眸發燙,淚霧無聲無息的就湧上了眼眶。
她還想再看仔細一點,謝策已經略略側過了身,将滿背的狼藉藏于之後,雪嫣只能看到他側身的輪廓。
謝策提起水桶草草就從肩上沖下,冰涼的井水砸到溫熱的身軀上,迅速升騰起薄薄的水霧,一滴滴水珠沿着胸膛淌至腰腹,将一身的汗水和塵屑沖走,被打濕的綢褲緊貼在腿上……
雪嫣一雙倉皇的眼眸忽然就無處安放了起來,也顧不得看他的傷,急急低下頭腳步淩亂的轉過身。
還不等跨出步子,身後卻先傳來重物被打翻在地的聲響。
雪嫣咬着牙轉過身,就看到謝策挺直的背脊半弓着 ,手掌撐在井沿,指節發白繃緊。
整個人搖搖晃晃,好像随時會跌倒。
“謝策!”雪嫣大驚失色。
謝策虛弱的慢慢擡起臉眼,眉心緊擰,好像隐忍着極大的痛楚,在看到是雪嫣後,迷茫的目光一瞬變亮,緊接着又轉為難堪和慌亂,踉跄着去撿一旁的上衣,腳下虛浮不穩,險些摔倒。
雪嫣也顧不得再避嫌,三步并作兩步跑上前,扶住他半邊身體,疊聲問:“你是不是舊傷還未好?”
謝策緊抿着唇,一聲不吭的穿衣裳,雪嫣再想去看他背上的傷已經被遮住。
“你讓我看看。”
“醜。”謝策悶悶吐出一個字,又固執道:“你別看。”
雪嫣呼吸窒堵在心口,他所謂醜陋的傷口,多半都與她有關。
謝策稍眯起眸,原來她真的在意這些傷,他又将手臂從雪嫣懷中抽出,指尖在刮過那對軟綿綿的雪脯時,天知道他有多不舍得。
謝策步子不穩的往後退了兩步,上半身支撐不住的躬下,上衣也只是草草的披在肩上,狼狽虛弱,身上未幹的水漬蓄積在喉結,滴答滴答的砸落在地面。
“不可以碰你,我知道的。”謝策聲音很輕,落寞卻堅持,“我不會再逾矩。”
他擡起手壓着心口,身體又晃了晃。
從前謝策蠻橫,自私,獨斷專行的讓雪嫣恨不得殺了他,現在倒是聽話了,但同樣讓她恨的牙根咬碎。
雪嫣張了張唇瓣,将将就要脫口而出,駁了自己定下的三條規矩的時候。
心月驚詫慌急的聲音從背後傳來,“姑娘,出什麽事了?”
她起來方便,發現雪嫣不在屋裏,便聽着動靜尋了過來。
心月快步跑到雪嫣身邊,滿眼皆備的盯着謝策,看到他坦着胸膛,差點跳起來,“你,你又要對我們姑娘幹什麽!”
雪嫣随着心月的話冷靜下來,自己竟然沖動的差點兒又要對謝策做出退讓,太不應該了。
雪嫣朝心月遞去無事的眼神,對她道:“去請大夫來給他看看。”
心月這才注意到謝策的虛弱,大大松了口氣,“奴婢這就去。”她扶着雪嫣,“姑娘先回房吧,我去讓青墨來。”
雪嫣輕輕颔首,不再看謝策,快步與心月一起離開。
随着雪嫣的身影從視線內消失,謝策慢慢站直身體。
面上的虛弱一掃而空,偏頭頗為遺憾的輕啧了聲。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