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優解

第11章

席知然錯愕地擡頭，盛昭站在她的面前。

他穿着藏青色工作服，一手拿着半人高的廚餘垃圾，一手拿着脫下的半透明口罩，像是讀懂了席知然的詫異，他指了指身後的門解釋：“廚房的門和廁所邊的門都是通向後巷，你是走錯了嗎？”

席知然的大腦飛速運轉，聽到他這麽說了，立刻像是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般地點頭：“對，對不起，我走錯了。”

盛昭不怎麽在意地搖搖頭，他走到垃圾桶邊，打開垃圾桶的塑料蓋，把垃圾倒入其中：“原路返回就可以。”

席知然看着對方瘦高的背影，一時間有些緊張，她的手還搭在門上，但卻不想就這麽回去，便開口道：“你的身體沒事了嗎？這樣打工不要緊嗎？”

這個問題她昨天也問過，她本意是讓盛昭不用這麽勉強自己，不論是學校還是打工，身體不好的話就多歇兩天，哪曾想那邊的盛昭頓了頓，似笑非笑地回頭：

“怎麽，班長，我還需要證明我是真的生病了？”

席知然這才發現，對方的情緒不太對，他站在那邊不動，隔着幾米遠的距離，卻像是要和席知然完全得對立開來，眼神也比平常更冷。

在那一刻，席知然一向慢半拍的反應突然跟上了，她舔了舔嘴唇，聽到自己冷靜地開口：“不用，我只是就事論事，你病假兩天，我在擔心你的身體情況，而今天的巧遇實在太巧，讓我有點驚訝，除此之外，沒有其他的意思，你想多了。”

她在看到盛昭皺眉之前，毫無征兆地開口：“盛昭。”

開口後，她才意識到，這好像還是她第一次正兒八經地念對方的名字，盛昭挑了挑眉，也像是有些驚訝般地看向她。

席知然撞入對方深黑的眼裏，覺得自己掉入了一池不見底的深淵，看着他眼下的青黑和越發慘白的唇，她還是輕聲開口道：“你看上去不太好，要注意自己的身體，今天回去以後，早點休息吧。”

盛昭沒再說話，他臉上的表情卻有些微妙，像是有些新奇，更像是帶着某種探索般地看着席知然。

但小姑娘臉皮薄，現下就像是個紙老虎，說完這些後，‘紙老虎’立刻洩氣，按下門把手就回到了店內。

倒是穿着藏青色工作服的少年站在原地，頓了約有一分鐘。

他今天起床後，頭就一直在疼，眼前發黑的狀況也沒有要緩解的意思，但就在剛剛，像是奇跡般地，他看清了女孩子亮得吓人的眼，和她真切的擔憂。

一分鐘後，盛昭輕嘆了一口氣。

沒想到，小倉鼠膽子倒是挺大的。

席知然回到座位上，接過堂哥遞過來的冰可樂，一口氣喝完後，才神色如常地繼續聊天。

這頓飯也到了尾聲，席瓊準備結賬的時候，倒是有另一個面生的小哥送上一盤唐揚雞塊來：“您好，我們這邊開業福利，您消費到了200送一碟我們招牌的唐揚雞塊！”

堂哥和席知然趕緊前後跟着道謝，倒是席瓊在那邊嘟囔着‘什麽開業福利？我上次來怎麽沒有啊？’，席知然聞言，看向了後廚的門簾。

門簾上畫着一只貓咪，與平常商店常見的大笑招財貓不同，那只白貓甚至沒有正視顧客，只是單純地停留在門簾上，翹着大大的尾巴，優雅地做出前進的姿勢。

席知然周六一整天都上課外班，周日則是寫半天學校作業，晚上才得了空，給胡思意打視頻電話。

她們每周都打一次視頻通話，雖然畫面都自帶美顏功能，但席知然卻明顯得覺得胡思意瘦了，她看了幾秒，才叫了聲‘媽’。

胡思意‘哎’了一聲，她瘦了些但精神不錯：“小知啊，第一周怎麽樣？”

席知然已經準備好了這個問題的答案，大概地把自己當上了班長，模拟成績第十之類的喜訊都報了一下，胡思意聽得連連點頭，嚴肅的臉上也帶了些許笑意，聽到席知然說了‘下下周月考’的時候，才又收起笑意：“那你好好溫書啊，別因為之前考得好了點，就掉以輕心。”

席知然乖乖點頭：“好的媽媽。”

兩人又聊了兩句有的沒的，胡思意才突然道：“今年國慶，我和你爸就不回來了，看新年情況怎麽樣吧。”

席知然愣在原地，她覺得自己的喉嚨口像是被什麽堵住了一樣，一時間腦中一片白，半晌，她才聽到自己生澀地開口：“可是……你們本來每年也就回來一次啊。”

胡思意岔開視線，含糊地開口：“你也知道，最近我們這裏不景氣，聽話，別耍小孩子脾氣，好好聽你姑姑的話，有什麽事的話，發我消息。”

她把電話挂斷了。

席知然看着重新回到聊天界面的手機屏幕，發了會兒呆，最後只是很輕很輕地吸了口氣。

‘要乖，要聽話’。

大人的事情你幫不上忙，所以就盡可能地不要添麻煩就好了。

周一随之到來，一到學校，前排的女生就忙着跟席知然範倩倩分享她周末去的音樂節，人擠人的環境下，每一張臉都在明暗燈光交錯下，但是不難看出每張臉上明晃晃的笑意。

席知然忍不住多看了兩眼，林威便到了，他還是老一套，先着急忙慌地問席知然和範倩倩借了作業，但是稍微學聰明了點，邊抄邊往門後瞧，就怕孫志國又冷不丁地在他身後閃現。

等時間差不多了，席知然擡頭看過去，正好看到盛昭從門外走進來，他進門的那瞬間，早自修鈴聲正好打響。

盛昭路過席知然和範倩倩這一排的時候，有意無意地停頓了下，席知然看着手裏的考卷，不敢擡頭，不知道對方看了一眼自己的感覺是不是錯覺。

課間，席知然和盛昭一同去了辦公室，兩人拿了信息表，帶回給每個同學填報，每年更新一次信息表也是實驗的傳統，大家并不意外，吵吵鬧鬧着就把表填完了。

席知然收表的時候卻多了個心眼，彼時盛昭正好在寫今天布置下來的英語作文，她便若無其事地伸手：“其他人收好了，就差你的了，你給我就行，我一個人去給孫老師。”

盛昭擡眼看了看她，便把表放在全部表格的最上面。

席知然緊張得生怕自己的心跳被對方聽見，于是她一拿到盛昭的表，便一刻不停地往外走。

——反正走到辦公室還要個五六分鐘，足夠她看完盛昭的信息了。

父親是警察，這倒是她之前知道的事情；母親則和範倩倩說的‘小道消息’一樣，是個話劇演員，而最後……

席知然的眼神停頓在‘兄弟’這一欄上，可奇怪的是，上面的信息卻寫的是宏德初中在讀。

宏德席知然聽說過，是江城口碑不錯有名的公辦學校，但是離實驗有一段距離。

範倩倩和林威就都是宏德上來的。

但他們卻好像從來沒提過盛昭哥哥的事情……

對啊，是‘哥哥’啊。

她明明記得，之前盛昭的父親打他的時候，說的是‘哥哥’啊？

席知然有些困惑地停頓了幾秒，又把眼神重新在父母兩欄裏看了一遍。

不說別的，按照父母的職業，盛昭不應該缺錢。

席知然心不在焉地想繼續看兩眼信息表上的內容，身體卻還是下意識地貼着牆壁邊走，但即便如此，也突然被來人撞到了肩膀，她踉跄地後退兩步才站穩，立刻擡頭：“不好意思我剛剛沒……”

她擡眼，來人竟是之前和林威起口角并在背地罵他是‘娘娘腔’的‘黑皮柏原崇’。

此時，男生手上拿着成捆的球拍，神色不虞：“看着點前面。”

他留下一句話，便轉頭走開，半點不提剛剛是他主動撞上的席知然，而他身後的女生卻看了席知然一眼，帶着抱歉地點點頭，便立刻追上男生。

席知然微微皺眉，回到教室後，猶豫了幾秒，才把這件事告訴了範倩倩。

範倩倩神色不變地聽完了，突然道：“那男的叫于松柏，別辱柏原崇了……我爸以前在他們家公司幹活，林威，他，我，初中的時候我們是鐵三角——于松柏以前，還喜歡過我姐呢。”

席知然不知道這前史，她小心地舔了舔嘴唇，範倩倩卻含糊地帶了過去，沒看席知然的眼睛，她繼續道：

“但那于松柏真不是個東西……你知道不？他花錢買進的實驗，他爸給實驗捐了兩棟樓！然後不知怎麽消息走漏了，誰都知道他怎麽進的高中，他一口咬定是薇薇傳播的消息，你說搞不搞笑？後來他倆就一直不對頭，林威去年進了競賽，于松柏初賽就被刷了，就那事兒，他都找了好幾次林威麻煩，說林威小肚雞腸，背後搞他。”

席知然認真聽完，輕聲道：“林威不是這樣的人。”

範倩倩煩躁地嘆了口長氣，卻像是心事重重的模樣：“我一段日子沒見那于松柏，怎麽就和惡少似的，我聽他們班的說，老師都怕他！”

說到這裏，範倩倩話鋒一轉：“而咱薇薇啊，就一老好人，跟狗似的！”

席知然聽到這邊倒是忍不住笑了：“你這是在誇他還是罵他？”

範倩倩也笑，她輕哼聲：“誇他！狗是最忠誠的動物！”

她說到這裏，突然回頭，笑眯眯地看向盛昭：“大神，你家是不是養狗啊？”

席知然毫無準備，一下子被扯入了新的話題，哪曾想盛昭卻擡眼，聲音平平：“嗯，以前養了兩只。”

範倩剛想再說些什麽，卻有男生吵吵嚷嚷地開口了：“不是，林威呢？體育課不走了啊？”

席知然這才後知後覺地發現，她和範倩倩的聊天時間确實有些長了，居然已經上課五分鐘了。

她心中突然劃過不安，抓住了範倩倩的手：“林威，林威去哪兒了？”

範倩倩有些茫然：“他上節課剛下課就和我說去幫體育老師搬器材了，這會兒早該回來帶隊去操場啊？”

席知然已經下意識地站起了身：“他去的哪裏……體育器材室？”

範倩倩不明所以地跟着站起：“對啊。”

席知然突然一瞬的口幹舌燥，她聽到自己輕聲開口：“那個……我之前碰到于松柏的時候，他手裏拿着球拍，好像，好像也要去體育器材室。”

她來不及解釋更多的東西，自己跨過椅子，立刻往教室外走去，走到門口的時候才回頭，聲音急切：“愣着幹什麽！去體育器材室啊！”

“之前在球場上不是挺能耐嗎？我犯規？你再說一次我聽聽？”

席知然跑到器材室門口才堪堪停下，她感覺自己的氣血往上翻湧，而她身後的範倩倩臉色也煞白：“知然，他們在……”

範倩倩話沒說完，手上已經一把推開了門。

現下，體育器材室中，本擺放整齊的器材已經倒成一團，像是有什麽人在其中激烈地扭打，各種球類魚龍混雜在地面上。

林威的頭發被弄得淩亂，他的臉上帶着血絲，此時龇牙咧嘴着朝着地面被按下，眼神狼狽卻憤怒，而他的身周，則站着幾個男生，其中一個男生踩着他的手臂，不讓他動彈，另一個男生則嬉皮笑臉地蹲在他的面前。

席知然很快認出，為首的男生正是‘于松柏’。

現下，他手裏松松垮垮地拿着棒球棒，另一只手則在玩弄着羽毛球拍：“林威，我最看不慣就是你這娘娘腔，總喜歡逞英雄，這次啊，爺爺給你點教訓——”

範倩倩的尖叫和對方揮舞球拍的動作幾乎是同時來臨的，席知然看着那幾個男生微帶着錯愕地擡頭。

于松柏第一個冷靜下來，他咧嘴笑起來：“倩倩，你怎麽來了？”

他叫得太親密，席知然甚至愣了下，但她很快感覺到範倩倩在氣得發抖，可偏偏卻沒有發作，女生反倒是好聲好氣地說道：“于松柏，你有話好好說，你現在這樣……”

于松柏鎮定自若地擡手，範倩倩就沒了聲音，他的眼神似笑非笑地轉到席知然身上：“這位就是個生面孔了，怎麽，要告老師啊？”

“不。”席知然聽到自己的聲音在此時分外冷靜地開口，“不用叫老師的。”

于松柏一愣，玩味地笑起來：“诶唷，這位女英雄倒是很識時務……”

席知然舉起了手中的手機，一字一句地道：“——我報警了。”

接下來的時間極為混亂，席知然聽到男生罵髒話的聲音，範倩倩帶着哭腔的阻攔，也看到男生沖向她們這方氣勢洶洶的腳步。

他們揮起了球棒，于松柏眼中冒火，直接上前一步就拽住了席知然的手腕。

男生的力氣太大，席知然幾乎沒有反抗地被他往前拖，她因為相反的後座力直接摔在地上，而同時，有一只指節分明的手扣在了她的手臂上。

對方看似用的力道不大，但席知然卻覺得自己的手臂生疼，她愣愣地擡頭，看到的是盛昭的下颚，随着他說話的聲音，席知然甚至可以看清喉結一上一下的動作。

而下一秒，她才意識到盛昭說的是：“放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