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妖女
接下來的日子裏,賀連璧一改前非,永遠乖乖巧巧地在祝秋身邊候着,等着她說出剩下兩件事來。可祝秋似乎是故意吊着她一般,一直都推說“沒想好”,讓賀連璧十分為難。
“祝姑娘,你想好了嗎?”賀連璧問着,趴在窗邊,有一搭沒一搭地去逗弄籠中的鳥。
籠中的金絲雀被她逗弄的煩了,一揮翅膀便毫不留顏面地從籠中飛出,飛高飛遠了。賀連璧望着高飛的金絲雀嘆了口氣,倚着窗子,回頭看向祝秋,道:“我還是第一次見到有人這樣養鳥。”
祝秋正坐在案前,手裏拿着一根筆寫寫畫畫。她聽見賀連璧問,便擡起頭,微笑着道:“你放心,那雀兒會回來的。”
“為什麽會回來?”賀連璧好奇地問。
祝秋颔首一笑,看似無意地說着:“這院子太深了,憑它自己,飛不出去的。更何況,只有在這個籠子裏,它才有自己的價值……它是一只聰明的鳥。”說罷,她似乎有些失神,可又立馬恢複如常,接着低頭做她自己的事情。
賀連璧并沒有注意到祝秋的反常。窗外陽光正好,她所有的注意力都被窗外的景色吸引去了。她看着窗外的翠竹,望着不遠處的園池。微風拂過,池子上泛起陣陣漣漪,也吹起了她鬓邊的碎發。
“可是在籠子裏多無趣啊,”賀連璧一邊說着,一邊閉了眼,任由陽光灑在自己臉上,“在外邊自由自在,快意恩仇,豈不美哉?”
祝秋笑了:“可那是一只金絲雀。”
“金絲雀又如何?”賀連璧依舊是閉着眼,慵懶地說着,“金絲雀也是從林子裏捉來的,沒有哪一只金絲雀天生該待在籠子裏。”
祝秋聽了,一時無言。而賀連璧依舊享受着陽光,心無旁骛。
“阿賀姑娘。”祝秋忽然開口輕喚。
“怎麽了?可是想好了?”賀連璧忙睜了眼,回頭問着。事關解藥,她上心的很。
卻不想祝秋依舊搖了搖頭,道:“沒想好。”又道:“我只是想問問你,你……”
“我?我怎麽了?”看着祝秋欲言又止,賀連璧不禁有些奇怪。她走了過來,剛要再問,眼角餘光卻不由得瞥見了祝秋面前的紙。
她不由得一愣:祝秋竟在畫她!
畫中的她就如同方才的她一樣,正倚着窗子向外探視。
祝秋很明顯注意到了賀連璧視線的漂移,她低頭看了眼那畫,又擡頭瞧了瞧賀連璧,十分坦蕩地微笑着問:“畫得如何?”
“你、你為什麽畫我呀?”賀連璧問着,在案桌前坐了下來,撐起下巴,歪着腦袋,眼睛卻根本沒有離開過那畫。
不得不說,祝秋的畫技也是一絕。
“我一向愛畫美人,阿賀姑娘如此明媚美豔,誰人能忍住不畫?”祝秋說着,又低下頭來,接着去畫那未完成的畫作。
賀連璧聽了這話,擡眼看着祝秋。半晌,才擠出一句:“你何不畫自己?”
“嗯?”
“你也是世間少有的美麗。”賀連璧歪着腦袋,輕笑着道。
祝秋并沒有看她,只是低着頭淺淺一笑,手上依舊沒停,認真作畫。她輕聲問道:“暗影派門人都這般慣會奉承的嗎?”
“句句肺腑,”賀連璧看起來十分真摯,可下一秒,她就補了一句,“好姐姐,你想好剩下兩件事了嗎?”
祝秋輕輕搖了搖頭:“沒有。”又道:“畢竟你是暗影派的少主,我也不能讓你答應去做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事,不然就太浪費了。”
一時無言。
賀連璧頗為無奈,但轉念一想,祝秋的話也有幾分道理。若自己是祝秋,只怕也不會這樣輕易地放她離開。反正祝秋說過,半年之內肯定會放她走的,她又何必着急?
祝秋依然在作畫,賀連璧便撐着腦袋坐在一邊,認真地看着祝秋畫她。她不由得感慨祝秋精美的畫技,這比去歲生辰為她作畫的畫師要強上許多。
“你不是第一次畫我了。”賀連璧心中忽然一動,開口說道。她不自覺地又打量上祝秋的眉眼,一時竟移不開眼睛。
不知為何,近來,她單獨同祝秋相處時,總會忘記她是暗影派的少主,而祝秋則是祝家的小姐……雖然她不太願意承認,她貪圖着和她在一起的時光。
“嗯。”祝秋卻只是淡淡應了一聲,并沒有多做解釋。
賀連璧覺得無趣,可又止不住不去看她。正入神時,忽聽門外綠蕊道:“小姐,表少爺到了。”
“好的,我知道了,你給他安排好房間,一會兒我去見他。”祝秋頭也不擡。
綠蕊聽了,自去安排了。賀連璧聽見這話心裏卻不自在起來。
“表少爺?”賀連璧問,“你的表哥?三門中益州吳家的遺孤?”
祝秋點了點頭,道:“是,吳文巽,我的表哥,”祝秋說着,擡眼看向賀連璧,淡淡道,“二十年前,你的母親在創立暗影派前夕一人屠滅了他全家,只有他一人被乳母藏起來,僥幸逃生。”
賀連璧看着祝秋的眼神,一時緊張起來。三門中素有姻親之好,吳文巽的母親便是祝秋的姨母……暗影派和三門的梁子便是這樣結下來的。
祝秋對誰都很溫柔,對賀連璧也是一樣,弄得賀連璧險些忘了自己和三門之間還隔着這樣的血海深仇。三門若要找賀無名報仇,在賀連璧身上開刀是最合适不過的了。
母債女償。
看着賀連璧神色忽然凝重起來,祝秋不禁一笑:“你怕了?”
賀連璧沒有說話,只是低下了頭,不住地思考對策。
“放心,我不會把你的身份說出去的,”祝秋說着,放下了筆,“二十年前,你還沒有出生呢,冤有頭債有主,如今你母親仍在世,這個賬怎麽算也算不到你的頭上。”
“你當真這麽想?”賀連璧有些驚奇。
“我問你,”祝秋微笑着看着賀連璧,“你可曾做過這樣狠辣的事?”
賀連璧想了想,道:“我好像從沒殺過人,頂多是捉弄別人……前年捉了木家的一個門人來給我唱曲兒聽,他唱完我就讓他回去了,就是他回去的時候罵罵咧咧的,我沒忍住抽了他幾鞭子。後來我曾劫了你們祝家的一趟镖,那镖車裏的錢我分文沒動,也就只搶了一車的荔枝,”說着,她不禁有些生氣,罵道,“你們三門太過過分了!我明明也沒怎麽招惹你們,見都沒見過幾個,一個個卻都上趕着罵我!仿佛我做了什麽十惡不赦的事情一樣!”
祝秋聽了微微發愣,又笑了:“哦,那荔枝原來是你搶的?”
“是我搶的,”賀連璧撇了撇嘴,“我娘想吃荔枝,我就去給她搶了一車……結果我娘又沒怎麽吃,好多都放爛了,實在可惜。”
祝秋點了點頭:“的确可惜。”又道:“如無意外,你搶的那荔枝,應當是我家在嶺南的門人進獻給我的二十歲生辰賀禮。”
賀連璧一聽,尴尬地笑了笑:“別剛好這麽巧吧?”
祝秋點了點頭:“的确這樣巧。”
“那……”賀連璧想了想,覺得此刻應該賣個乖,“那我以後補給你十車!”
祝秋輕搖了搖頭,笑道:“不必了。”又道:“至于被你抓去唱曲兒的那個木家門人,他在回來之後曾說,你想效仿你的母親滅吳家滿門一樣去滅木家滿門,便對他用了十種極刑,想借此套出木家防守薄弱之處。他堅韌不屈,忠肝義膽,極刑加身而不吐一字……他的不屈打動了你,你最後拜服于他,主動求歡,還為他獻唱一曲。他再次拒絕了你,你承諾不對木家下手,這才放他離開。”說罷,祝秋輕笑着看向賀連璧。
賀連璧聽了愣了一下,嘴都快合不上了。這是什麽爛俗的情節?還主動求歡、獻唱一曲?那年她只有十五歲啊!這木家門人也太不要臉!早知道就該讓他吃點苦頭,讓他再也不敢胡說八道!
“他放……那啥!”賀連璧終于忍不住了,可顧及着祝秋,生生忍住沒有破口大罵,“明明是他一直哀求我,只要我能放他走,讓他做什麽都可以!當時都給我吓懵了,畢竟我只是想讓他唱個曲……我把他捉走前,他騎着馬唱着歌,還真的挺好聽的。”
賀連璧說着,仰天長嘆:“我的一世英名啊!”
“你這妖女還真是名不符實。”祝秋說着,颔首一笑。她低頭看了看那畫,墨跡快幹了。
“你這聖女也和傳聞之中大為不同。”賀連璧沒好氣地說着。
祝秋的臉色似乎冷了下來。她輕輕嘆了口氣,道:“你以為,聖女二字是什麽好話嗎?”
賀連璧一時沒反應過來,只聽祝秋又道:“畫好了,你看看吧。”說着,祝秋默默移了移,給賀連璧空出了些位子。
賀連璧十分自然地坐了過去,低頭瞧了瞧,不禁贊嘆一聲:“太好看了!”當然,她立馬補了一句:“我是在誇畫,不是在誇我自己。”
“我要去見我表哥了。”祝秋說着,就要起身。賀連璧還是有些慌,不由得一把抓住了祝秋的手。
祝秋一愣,低頭看了一眼賀連璧緊緊抓着她的手。只聽賀連璧接着問道:“祝姑娘,你當真不恨我嗎?”
祝秋看着賀連璧可憐兮兮的神情,微微一笑,道:“我若恨你,你此刻已死了。”
這倒是實話,不然,就憑着賀連璧這般輕信于人的性子,祝秋根本不需費太多功夫就可将賀連璧一碗毒藥送上黃泉了。
“那你恨我娘嗎?”賀連璧緊張地問,“若有機會,你會殺了她嗎?”
祝秋愣了一下,微微一笑,伸出手來,輕輕勾起了賀連璧的一縷頭發,柔聲道:“小姑娘,你也不想一想,你母親若那般容易就被人所殺,又怎麽會有今日呢?你母親可是賀無名,江湖上,不知多少人做夢都想殺你母親呢。”
說罷,祝秋便站起身來,理了理衣襟,便出門了。
賀連璧卻還沉浸在祝秋方才的話語裏。聽到祝秋的答案後,她莫名松了一口氣。看祝秋的意思,似乎不會對她母親下手?可這輕松只維持了片刻,她又立馬陷入了深深的不安之中。
賀連璧眉頭微蹙:一個突然來訪的表哥,和暗影派有着血海深仇的表哥。